十八岁,我考上想望中的重点大学,离家千万里之遥,提着行李离开那座雕栏玉砌的海边别墅时,我告诉自己,萧萧,你再也无需回来了,无论走多远,绝对不要回头。
那是我最后一次回头,浅蓝纷飞的窗帘,我依稀能看见我的妈妈,依偎在那个秃顶男人的怀里,巧笑倩兮,顾盼生姿。我的唇角慢慢的便浮上笑容,冷漠又残酷的笑,妈妈,你可知道,那个男人,相对于你这个后天的美女交际花,对你口口声声称为“赔钱货”、“煞星”的清水芙蓉女儿更感兴趣,这幢别墅,是你的女儿不希罕之后,男人才转手送给你的。
十八岁,背着简单的行李,走进陌生的大都市上学的我,走在熙熙攘攘的天桥下,我做了十八年中唯一的一件善事,我将手中提着的羊毛毯扔给了脚边一个蜷缩在桥洞下睡觉的流浪汉身上。
走出两步远,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小姑娘,你丢东西了!”
我没有搭理,继续朝前走去。
再走两步远,我便被一位蒙头垢面、白发白眉白须的邋遢乞丐给拦住,我望着他手上的羊毛毯,眉毛抬也不抬,稀松平常的说道:“送你的。你不要就扔掉,拦着我做什么?”
说完,我脚步移了移,继续朝前走去。
邋遢乞丐脚步也是移了移,拦住我,瞪我,几乎是用尽了丹田的气,吼道:“我不是乞丐。”
我皱眉,这人还真是麻烦,也不说话,伸手从他手臂取过羊毛毯,扔给另外一个蜷着身子对羊毛毯虎视眈眈的流浪汉,流浪汉立刻连滚带爬的接过羊毛毯,一张黑脸只见眼珠子在跳动,闪烁兴奋之光。
做完这个动作,我继续举步赶我的路,并决定,此生,只做这一件愚蠢的善事,余生,只赚钱不施舍,只自私不无私,只贪心不知足。做善事有什么好?什么好也没有,浪费了时间,浪费了唇舌而已。
隔天,在我走出校门,在大街上随意溜达寻找赚钱的商机之时,有人拍我的肩背,我皱眉闪开,冷沉着脸转身,我看见了那个天桥下的邋遢乞丐,手臂上还是那个羊毛毯,一双老眼看着我,笑意盎然,一副精神失常的模样。
事实再次告诉我,做善事百弊而无一益。
我冷眼看着邋遢乞丐,并不说话。
邋遢乞丐将手中的破碗伸到我的面前,说:“我肚子饿,给我钱吃龙虾。”不像是乞讨,而像是吆喝。
我望着邋遢乞丐,冷笑:“慢说你现今肚子饿,即便你现今晕倒在我的脚边,我也不会浪费一分钱的话费为你喊救护车。”
邋遢乞丐瞪我,凌乱的白色胡须与白色眉毛拧成麻花状,晃了晃手上的羊毛毯子,说:“这不是你送给我的吗?都送给我了,就是我的,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送给那个脏兮兮的乞丐?”
“这是送给乞丐的,你是乞丐吗?”说完,我不再与邋遢乞丐废话,转身就走。
然后,我听见身后很清晰的声音传来,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所以,你不动心,你不行善,但是,你还不是照样心有怨恨,还不是照样被至亲所遗弃,还不照样尝尽世间诸般痛苦。”
我迅速回头,天色早已昏暗,璀璨灯火下,我看见邋遢乞丐诡异的笑容,听见邋遢乞丐说:“好奇的话,请我吃龙虾。”
我慢慢的走回邋遢乞丐身前,仰起脖子,盯着邋遢乞丐,笑颜如花,我说:“我说过,我不会掏一分钱,因为,你说得对,我不行善。我是好奇,但是,我肯定,即便我不请你吃龙虾,你也会耐不住性子最终向我坦白。”
邋遢乞丐闻言,瞪了我许久,还是举起他手中的羊毛毯,说:“你相信不相信,我是通过这个,便可以探知你的过去,你前面的所有经历,还有……”
邋遢乞丐看了看我,缓缓吐出后面的话,“还有,你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就这最后一句话,我相信了乞丐老头后面所有的话,包括,他说,他不是乞丐,他是科学家、是发明家、是天才。为什么不相信?三种头衔加在一起,便是个疯子,是个头脑混乱的疯子。
十八岁,我结交了天桥下的邋遢乞丐,他称自己是天才科学家与天才发明家,他领我去看他的实验室,在离天桥不远的一处民居地下室,到处都是瓶瓶罐罐,是实验器械,还有死的与活的,以及半死不活的白鼠、猫头鹰,空气中充斥着腐烂且诡异的味道。
邋遢乞丐拍了拍一块平板玻璃,上面有一些看似光学仪器的实验器械,告诉我:“我从你的羊毛毯中取了一些你接触过,并留有气息的羊毛绒,通过这些仪器做实验,看清了你的本质。”
邋遢乞丐拉开被白布覆盖的大型监测仪器,示意我凑过来看,问我:“你看见了没有?这是我穷尽大半辈子光阴研究出来的成果。”
我嗤笑,不就是一块显示屏,不就是里面在放古装剧,还有一只小白鼠蹿在人群中吗?而那只小白鼠的身上,划了个阿拉伯数字“1”。
然后,我便怔住了,因为,笼子里的每只白鼠身上,都印有数字标记。我抬眸逡巡地下室,唯一的一扇窗户,正北朝向,窗户的形状是个古怪的八卦,窗户下面,有一人高的透明柜子,柜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是复杂难懂的符号,有些像乐符,又有些像希腊文。
“这是时空穿越仪,你从监测仪里看到的小白鼠,是成功穿越时空的第一例,因我在它身体里放了自制的定位仪,所以,能够成功监测到它的存在,不过,这种定位仪需要十日更新一次,如若不更新,我便与它失去所有联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抬眸,第一次认真看向这个天桥下邋遢的乞丐。
“因为,我需要找个活人做穿越实验,验证我大半辈子的心血。”乞丐的双眸是近乎狂热的执着,盯着我,继续说道,“而你,命里天煞孤星,又是心硬如核,还有绝佳的谋生手段,是我做试验的不二人选。”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你可以考虑,也许,等你愿意的时候,我还会不愿意呢。”邋遢乞丐手指透明柜子上的经文,说道,“因为,你要知道,每对这些经文施法一次,我的寿命便会折去五年。”
在我转身离开时,我听见邋遢乞丐笃定的声音:“萧萧,你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