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的目光定在莫如归左眼下的泪痣上，半晌才苦笑道：“竟让她送上门来，果然是天意么？”
“听你这么说，莫非……”云遣怀心中微微一动，脸色也是一变：“她是——”
“没错，”清儿深吸了一口气，静静道，“她就是血洗后宫，杀了你姐姐的那个人。”
云遣怀退了一步，目光越过清儿落在莫如归脸上。
那人的脸一片素净，脸色绯红，应是发热了。身体蜷缩着，将被子拱起小小的一团，畏寒似的。
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只眼下的泪痣无声地风情着。
她说过，人嘛，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
她还说过，死，从来都是件容易的事。
云遣怀略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亲自将姐姐搀上了去雍京的马车。
记得那时尚是初春，花还未开，柳叶却先绿了。他送她走过长短亭，折过挽客柳，那载着姐姐的马车却仍是一路向着雍京而去，不曾有片刻停留。
那一日，从来素颜的姐姐穿着华贵的盛装，画着精致的妆容，对他浅淡一笑：“小弟，我这一去，怕是再无回转之日。”
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极目苍茫之处：“他的身体向来不好，但终究又熬过一个寒冬。小弟，代我照顾他。”
她从不贪慕虚荣，去雍京不过是为了那个人。
他心痛得无以复加：“为了他，值得吗？”
她笑着伸出手在他头上抚了抚：“等到有一日，你遇见一个人，为她快乐而欢喜，因她伤悲而心痛，愿意为她死而不悔，你就会明白我今日的心情了。”
他不懂她的牺牲，因为那个人从没将她放在心上。姐姐入了宫，得了宠，有了身孕，一切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他甚至想着，等姐姐生下了皇长子，皇帝会允她省亲。
可谁知，转眼风云变，姐姐的结局，竟然是血溅后宫。
而那个罪魁祸首，就静静地睡在他客房的床上。
她枕的枕头，是他的。
她盖的被子，是他的。
她裹伤的药，也是他的……
他救了她。
他竟然救了她。
他竟然救了这个杀死姐姐的人。
清儿站在一旁，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又慢慢变得铁青，隐隐约约透着几分狰狞，不由担忧地唤了他一声：“小云，你……”
云遣怀按着眉心，胸口急促地起伏了数下，咬牙道：“你怎知她是……？”
清儿犹豫了一下，才慢慢道：“我昨日去书房找大哥，他正在看一副画像。画中女子容色妍丽，眼下一枚泪痣，似笑非笑的表情极为传神。”
云遣怀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心情，冷哼一声：“沈碧落一国之后，她的画像能随便流传于世？”
“大哥说，”清儿绞着手指，轻声道，“那是刑部尚书苏沐和亲手所绘。”
“苏沐和？”云遣怀挑了挑眉，忽而笑了。
清儿被他笑得心惊肉跳：“小云，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云遣怀笑着反问，一步一步走近床榻，撩起衣摆坐在床边，左手慢慢伸出，箍在莫如归的脖子上，缓缓用力，“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莫如归睫毛轻轻一抖，若有若无地挣扎了一下。
清儿见了微微一愣，急忙扑过去扳云遣怀的手：“你疯了，她是皇后！杀皇亲，是要诛九族的！”
“九族？”云遣怀不为所动，“我云家哪里还有九族？”
清儿踉跄地退了一步，咬了咬唇，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你没有九族？你敢说你没有九族？！伏藏山庄这些年哪里薄待你了，要被你这样连累？是，舒姐为了大哥，远走雍京，嫁给了永不能给她幸福的男人。可是你想过没有，没有伏藏山庄，你姐弟二人早已饿死街头了！你要学医，大哥亲自去风花谷请偃师出山教你。你要自立门户，大哥二话不说就拨了银子，还叫白大哥他们照应着。你是没有九族？你根本是没有心！”
云遣怀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半边脸上慢慢浮起五个指印。他冷淡地笑了笑，慢慢挪开一根手指，再挪开一根，仿佛用尽一生了的力气：“等我为庄主炼出回天丹，治了他陈年旧疾，就不欠伏藏山庄了。我们姐弟人微命贱，但两命相抵，总不会亏了庄主吧？”
清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抖着唇颤声道：“你这是，要跟伏藏山庄断绝关系？”
云遣怀呼吸一窒，却不答话，只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又轻轻抚了抚莫如归的脸：“不管你是谁，我必杀你！”
清儿闻言心中一阵气苦。她没有说，大哥收到的并不仅仅只是画像，还有刑部尚书的亲笔密函。她不知道信中说了什么，只知道素来深沉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大哥，竟然脸色铁青。
云遣怀若无其事地收拾好药箱，撩衣站起，对着清儿拱了拱手：“清小姐，天色不早，往生堂不便留客，还请见谅。”
清儿十指一紧，惨然笑道：“你赶我？”
云遣怀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清小姐，请吧。天晚了，在下送你回去。”
“云遣怀，你好！”清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你送！我自己会走！”
云遣怀一脸浅淡：“清小姐——”
“我不听我不听！”清儿双手捂着耳朵，足尖轻轻一点，快速地自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冷风。
“青烟引？”云遣怀微微一愣，随即僵僵地笑了笑，“她竟然练成了。”
云遣怀话虽然说得狠，但到底是不放心清儿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放下药箱就匆匆追了出去。
门被随手带上，蜷缩在床上的莫如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要安稳地睡个觉咋就那么难呢？
不过，伏藏山庄？
该不会，就是那个伏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