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素与黄月英坐于堂上,因不见孔明在侧,白素遂指着屏风上的那卷字轴,故道:“这副字是何人所书?怎么意味如此矛盾?”
黄月英一惊,笑道:“没想到妹妹竟也懂这个,有何不妥之处,愿闻其详!”
白素心下暗喜,道:“这幅字圆润内敛,于拐、折之处亦不见丝毫凝滞,一气呵成,实属上上之作!”
黄月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示意白素继续说下去!
“然而,姐姐请看,句中‘兮’字最后一笔逆势而上,锋芒已显,所书之人似是极力压抑这锋芒,可他最心底的意愿怕是并非如此!所以我才说它矛盾!想来此人心中正自为一件事而烦闷,本来心中主意早定,却又因它事牵绊,不得已才强压心中所愿!”白素话有所指道。
黄月英蹙眉深思不语!
白素又道:“且这四句诗通篇看来,颇有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之感!却不知这诸葛亮可是姐夫?”
黄月英叹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不错,他就是你家主公刘备多次拜访的南阳卧龙!”
白素眼见戏被拆穿,乃微微一笑,道:“既然姐姐已知他心中所想,却不知作何打算?”
黄月英咬唇不语,隔了半响,方道:“若换作是妹妹,你有何打算?”
白素脑海中浮过赵云疼惜的眼神,心中微是遗憾,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他既想去做,我自然陪他便是!”
黄月英心中亦是一痛,道:“哎!其实他的心意我如何不知,只是我与他成婚三年有余,他一直婉拒各路豪强,连刘表亲自上门,他都避而不见,我只当他为了我,可以放弃功名利禄,封侯拜相,与我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平淡的生活!谁想,自刘备进驻新野,他的心意已起了变化,我却仍是一片痴心,只当他能为了我放弃一切,故而借爹爹出游之际,搬回这里,一避再避!不想这样反害他进退两难,想来现下他心中不知多少苦楚呢!”黄月英盈盈泛泪。
“其实,以我这样的容貌,能得如此人物相伴终生,已是万幸,何况他三年多来对我呵护备至,礼敬有加...”黄月英已是情不自禁,却仍接着道:“罢了,罢了,我已经足足霸占了他三年,早也够了,明日我便劝他搬回隆中,你可通知刘备,令他再请便是!”
白素不料黄月英如此深明大义,今听她如此说,自己对方才暗下针砭之事是否正确倒多了一分疑虑,有些愧色道:“我已经约好子龙,只怕三日后刘皇叔便至隆中矣!”
黄月英一边拭去眼泪,一边嗔道:“没想到,竟被你们算计了!”
白素本自心中有愧,只微微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主意已定,他想做什么,就由他去吧!我岂能牵绊他一世,让他默默屈身于此!”黄月英展颜笑道,“他熟读孙吴兵法,谋略过人,见解非凡,我现在反倒后悔自己担搁了他这么多年!”
“对不起,姐姐。我并非有意来打扰两位生活的!”白素诚挚道。
“我还要多谢妹妹点醒我才是!你可别说,子龙能遇见妹妹,倒也真是他的福气!妹妹这双眼睛,我见犹怜,何况于他!”黄月英笑道。
窗外,孔明轻轻叹息一声,随后跨了进来,道:“你们两个谈些什么知心话呢!瞧你怎么眼睛红红的,想是为解不开那‘洛书’之谜而急哭的吧!不着急,慢慢来,反正白姑娘一时半会又走不了...”一句话,引得黄、白二人都笑了。
“我纵再不知事,也不会因解不开‘洛书’之谜而急得哭了,况且那上面的古文字,我已经有些眉目了!”黄月英得意地笑道。
“提起洛书,我倒想起一事来,你看白姑娘品貌非凡,年纪轻轻,便见解独到,不若你替他卜上一卦,可好?”孔明道。
原是孔明怕黄月英太过心伤,故意寻此事来开解一下!
果然,黄月英喜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去准备!”
白素虽不愿为此,争奈二人兴致甚高,只得勉强洗了面,净了手,随手掷了一卦!
不料,孔明、黄月英见卦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二人对望一眼,面无表情:泽无水,日西沉,坎中坎。
白素自然是一窍不通,只得问道:“怎么?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黄月英忙劝慰道:“没,没什么,这卦也并不一定作得准的!”
白素眼见二人言词闪烁,道:“该不会是卦象中有什么不吉之兆吧?”
黄月英,孔明颇是犹豫,极不忍为白素解卦。
“死生由命,富贵在天!若这卦象果有什么不吉之事,也是命该如此,白素半分也逃脱不得。既然轮回中早已注定,何不从容面对,还望姐姐明示!”白素忽得想起白府惨变,家族使命一事,只觉左肩纹鼎处隐隐作痛,心中悲凄之感大增,声音发颤道。
黄月英与孔明对视一眼,见孔明极缓地点了点头,遂道:“若是单以卦象而论,也并非全无生机!只不过,只不过妹妹这一生注定坎坷,磨难重重,怕是妹妹未必便能撑得下去!”
显是猜到黄月英有意掩饰卦象,以免自己忧心,其间凶险,自是更胜!
白素叹了一口气,并不言语!
已经习惯了被命运捉弄了吗?
“不过,不久之后,怕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到时候白姑娘可是绝对的主角!”孔明呵呵笑道。
白素微微苦笑,道:“我只盼苍天不再捉弄于我,又何来天大的喜事呢?”黄月英亦是疑惑地望着孔明,却见孔明早已使了眼色过来,心中会意,忙道:“是啊!果真有件天大的喜事!只怕这事一成,倒把后来的灾难都给冲没了!”
“会有什么喜事呢?”白素心中反问自己道。
眼见白素去后,黄月英方道:“妹妹这一生凄苦,怕是难变!我也算替人占了不少卦了,此等命途多舛之事,也是生平仅见!”
黄月英凄楚之色大增,似是有无限感慨般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哎,可怜妹妹如此人物了...”
孔是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好在最后结局似乎也不算太差!不过,这卦象倒也奇怪的很!”
黄月英收敛了泪容,道:“何止奇怪?倒有几处不通之处!其一,这卦象显示妹妹出身极尊至贵,汝南白府虽也算是名门望族,却也未必能称得上‘尊贵’二字;其二,三个月后,妹妹必有血光之灾,依卦象来看,绝无生机,但卦象并未就此而断;其三,妹妹死而复生,却又堕入另一种绝境。而整个卦象背后,却挟风雷之势,隐隐有扭转乾坤之象,实在让人费解!”
“何止是扭转乾坤,若白姑娘是男子,只怕连这天下大势都由他来主宰。”孔明叹道。
“难得妹妹竟能撑至最后,虽一路坎坷,倒也算苦中有甜。”黄月英几乎堕泪道。
“几乎忘了,你说的‘天大的喜事’?又是何事?”黄月英又道。
孔明一笑,道:“能有何事,自然是白姑娘与子龙之事了!”
“是啊!卦象虽然咱们改不了,可这事倒是可以促成的!若有子龙一路相伴,只怕妹妹受的苦也少些!”黄月英笑道。
孔明呵呵一笑道:“这个好说,下次见面我便向子龙提及此事,想来是必定能成的!”
因孔明提及下次与赵云相见之事,黄月英忽地想起白素所说刘备三日后再访隆中之事,当下十分犹豫,皱眉道:“我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一下!”
孔明浑然不觉,笑道:“你有何事?尽管说来!我定当允你。”
黄月英亦是一笑,只不过这笑声中却有几分苦涩在内,道:“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你写下这幅字的时候,心中可有什么事情放不下?”黄月英指着屏风上所挂字画,颤声问道。
始终都有必须面对的那刻!
孔明默然低头,似是不忍回答,不过这情形却显然是默认了。
“其实我又何必多此一问?”黄月英早就料到结果,却仍是心中刺痛,几欲落下泪来,只幽幽叹道:“你若直接回答,又怕伤了我的心,若避而不答,又违了自己本意!”
“月英,我...”孔明道。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几个月来,你每过些日子,总会特意寻个借口去新野一趟,也怪我痴心太重,自以为能长长久久地将你留在身边,所以才想方设法地替你掩饰身份,却从未顾忌过你心中的感受。”两滴清泪悄然滑过那并不算美丽的脸庞,却显得那么柔美动人!
黄月英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道:“以你的才华,封侯拜相,造福万民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我却实在不应该将你绑在我一个人的身边,窗外的世界才是你的天下!“
孔明安慰地拍了拍黄月英肩头,垂首长叹不语。
又有谁能注意到,那修长的身影竟也似在微微地颤抖!
黄月英轻轻擦去眼泪,强笑一声,道:“你放心,我决然不会再成为你的牵绊,明日我们便回隆中,怕是后日刘备定当造造访的!”
孔明豁然转身,双手紧紧箍住黄月英,神色激动,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将黄月英紧紧地拥在怀里!
许久许久,才听得孔明道:“如此,太委屈你了!”
黄月英心中一叹,“有你这句话,足矣!”眼泪更是止不住地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