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居里满园秋意萧索,瓣瓣残菊被风卷起,又打着旋儿飘落。
苏未晞看着湖面。
很奇怪。
那日白渐离交给她皇后写的纸条,不一会苏连辅便叫了她去大堂。大堂里站着一位公公,见到她便一展手中黄绢朗声宣道皇后手令因太后思念昭颜公主命其即日回宫以慰太后老怀云云,听得苏未晞青筋直跳。
她就中秋大会上见了太后一次,太后思念她才有鬼。
不过既然是皇后手令,应该也不假。自己身边跟着白渐离,谁不要命能暗算自己呢。
于是苏未晞没多想便上了府门口的马车。
马车直奔皇宫而去,居然到了门口也没停,直接进了落月居。算到今天,已有五日。这五日,苏未晞连皇后一面都没见着。
而且,自从进了宫,白渐离就不再跟在她身边了,柳清明也回了太医院,只有请脉的时候才来,搞得她想打听情报也打听不着。
一片菊花瓣被风吹到苏未晞眼睛上,被她摸下来,怔怔盯着发呆。
太奇怪了。
五天了,皇姑姑居然一次也没来过,连派人来问都没有。柳清明一问三不知,但就是因为不知道的多了点,才令人生疑。锦溪这两天总是有意无意盯着她看,但凡她想出落月居必会阻拦。软禁吗?理由呢?不…。这不像软禁…。对了,那时候为什么…。
苏未晞眼里精光一闪,抬脚便往屋里走。
锦溪正在屋里沏茶,见苏未晞进屋,迎上去:“茶刚沏好,有些烫,公主打算现在喝吗?”
苏未晞一笑:“好。”
锦溪回身端茶,手还未触及茶杯,背后有黑影一闪。
苏未晞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把锦溪拖到床上,掩好门,悄无声息的出了落月居。
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不仅是因为那张纸条。那日,皇后已派白渐离给她传了纸条,为何再派人来接她?细细回忆,那日她在车中,感受到了几名高手的气息,那气息直到她进了宫便消失了,想来是宫里的人。而且她没有感受到恶意,那些人,应该是来保护她的。
她有白渐离,她自己又会武功,回宫不过短短路程,哪需什么保护?
唯一的解释,就是,此白渐离非彼白渐离也。
若是假的白渐离在身边,自然需其他高手保护。而真的白渐离在哪,苏未晞不知道,但皇上皇后武功高强,平日里用不着他;就算他抽不开身,也无需用个假白渐离。所以她猜,真白渐离受伤了。皇后本想麻痹敌人便派出个假白渐离,后来想想还是她的安全重要便派出那辆马车。而且若是软禁她,怎会一个守卫也没有?以前都还会有一队守卫在落月居巡逻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宫里一定出事了。
而这件事,皇后没想好该不该跟她说。于是一切都指望她的判断力和好奇心了。
苏未晞闪过一众太监,依稀听见几句,
“喂,你听说了吗?”
“你是说那件事?啊呀那件事可说不得的,是要杀头的呀。”
“也未必是真的…。”
“难道你没看见?陛下和娘娘都好几天沉着脸了…。”
什么事说不得?
苏未晞闪身出来。自从她在中秋大会上亮相,宫里奴才们便都认得她了。所以看到她,忙跪地行礼。
苏未晞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太监,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事?”
那太监大惊失色,砰砰砰不住在地上磕头,口齿不清:“奴…奴才什么都没说…。”
苏未晞没工夫跟他拉大锯,从手上撸下一个镯子,敲在那太监的脑袋上:“本公主知道你们在议论朝廷要事。你若说,镯子赏你;你若不说,大牢伺候。自己选。”
那太监顿了顿,咬了咬牙,悄声说:“回公主,宫里人都议论说,凌王要造反。”
苏未晞眉头跳了跳:“凭你这句话,你死十遍也够了。”
太监着了急:“前些日子给皇上端茶的小宫女出来之后便跟其他宫女说皇上皇后正说这事。那宫女刚进宫,想来并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于是这消息便传开了。奴才也是听宫里其他人说的,其他的,奴才不知道哇……。”说着又是一顿磕。
“好了好了,这事便这么结束,若是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定罚你。”苏未晞把镯子扔到太监面前,继续前行。
造反?真是…。好大的事啊……
可是,为什么要保护她?跟她有关系吗?
苏未晞前行,前行,然后悲催的发现,她迷路了。
因为皇宫她没逛过嘛……。这怪她吗?怪她吗?
不过,这满是竹子的地方,是哪啊?……。
苏未晞一步一步走进竹林间的小路,薄雾一般低微的对话声传来。一男一女。
苏未晞想了想,把身形隐在竹林里。
温柔的女声:“宫里已经有传言了,你要小心。”
沉静的男声:“我知道。”
女声:“承儿他…。”
男声:“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女声:“…。我明白。”
男声:“还有其他事吗?”
女声:“我只是……想看看你……”
苏未晞心安理得的透过两棵竹子之间的缝隙看别人谈情。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女人眸子里温柔的水波和腰间贵重的代表身份的玉佩。
贤妃李阑珊。
手里还抱着轩辕承。
宫内偷情?
难道轩辕承不是皇帝的孩子?啧啧,李阑珊真大胆。
不过,这男人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絮絮了一会,李阑珊依依不舍袅袅娜娜的离开了。
男人头一偏,露出大半个容颜。
苏未晞瞳孔一缩。
这人她见过!中秋大会就坐在轩辕澈对面,谋反传言的主人公,凌王轩辕彦!
现在看来,传言也许是真的?
轩辕彦静立在那,突然一掌打向苏未晞的藏身之处:“还不出来?”
一掌夹杂漫天枯黄的竹叶迎面打来,苏未晞措手不及,眼看他逼近,心里转过几万个的主意,却沮丧地发现根本来不及。练武之人,最看重先机。
咬咬牙,苏未晞一掌劈开四周竹子,将自己完全暴漏在轩辕彦的掌下,目光清亮,悍然迎上他的。
轩辕彦看到她,似乎有些讶异,随即收手。苏未晞被他的掌风碰到,脚下不稳便要跌倒,被他一拉入怀。
轩辕彦拉苏未晞入怀,并没有放开的意思。他低头,手指轻轻拂过苏未晞的脸,调笑道:“小东西…。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东西……。苏未晞黑了脸,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
不大对头…。
苏未晞又想了想,好吧,还是你自己是东西吧…。
苏未晞大力扭啊扭,誓要把自己从轩辕彦怀中扭出来:“我迷路了不行吗?”
轩辕彦把胳膊紧了紧,暧昧的说:“自那日中秋大会上见过你,本王就对你念念不忘,居然现在又见到了你,真是缘分啊……”说着脸一低,竟是要吻下来。
苏未晞心中警铃大作,眯起眼,在间不容发之际大喊:“就凭现在这样,我就能告你调戏良家妇女!”
轩辕彦一顿,挑眉邪笑:“我已经跟皇兄请了婚,你马上就要成为凌王妃了,我相信没有一个人认为我调戏自己王妃有罪。”
请婚?他请的哪门子婚?眼看轩辕彦再次压下头来,苏未晞别无他法,一咬牙,冷冷的道:“轩辕承是你的儿子吧?看来宫中流言果然不假。”
轩辕彦危险的笑,却缓缓放开手,看着她:“你觉得,你说了这句话,我还会留你一命吗?”
苏未晞也看着他:“你一定会。”
轩辕彦愣了愣:“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苏未晞微笑:“第一,我是皇后最宠爱的公主;第二,我没有证据;第三,你跟皇上请了婚。”
轩辕彦神情古怪的看她半晌,拍手大笑:“好聪明,好心计,我本还不信,今天见识到了。看来我没娶错。”
苏未晞厌恶的挑挑眉:“我不可能嫁你的。”
轩辕彦道:“你认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苏未晞咬牙不语。
轩辕彦看她不情不愿却又没有办法的样子,只觉快慰,大笑几声,离开了。
苏未晞从竹林中退出来,想了想,拉住一个宫女命他带路到御书房。门口太监通报之后,苏未晞进去,果然看到皇上皇后都在御书房内,面前还放着一道折子。
那应该就是轩辕彦请婚的折子吧?
“昭颜起来吧。”书桌后的男子容仪威严,正是皇上轩辕晔。
皇后坐在一旁,看到她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来了。”
“是。”苏未晞轻轻一笑,“未晞好奇心大得很。”
“你既然来了,便是知道了。”皇上沉静的说,“你怎么看?”
苏未晞低头:“朝堂之事,未晞不敢擅自论断。”
皇上道:“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苏未晞深吸一口气,抬头,目光如炬:“未晞认为,凌王定反无疑。”
“何以见得?”
“一查便知。”
“如何查起?”
“陛下可知,轩辕承非陛下血脉?”
“你的意思是,查贤妃?”
“不。贤妃娘娘虽爱慕凌王,腹中之子也非您所有,但未晞斗胆猜测,那孩子绝不可能是凌王的。若陛下查贤妃,最多查出个贤妃私通侍卫,再多便查不出来了,反而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查?”
苏未晞定定心神,一字一句的答:“查苏府,查宰相,查苏家大小姐。”
皇上看着她,目光深邃。
皇后有些歉疚的看着她:“你都明白了?”
“我刚回苏府时,也对陛下派白渐离保护我这件事疑虑甚深。白护卫武功之高人人皆知,一个苏府能有多少危险要他替我挡?我记得那天我看他脚边沾着一点泥,”说到那天,苏未晞惨白的笑笑,“那是苏府西苑的泥。那天苏府毒打阿暖致死,泼的辣椒水流进旁边花园,那泥上有辣椒籽。我想,他一定在那,只不过不能现身,也许他在那找东西。”
“直到我知道凌王要造反,”苏未晞继续说,“皇姑姑把我从苏府接出来,暗中派了高手保护我,证明苏府一定有牵连。还有我二哥,是最先令我生疑的。苏府虽家大财大,二哥做生意也没什么奇怪,但我问他时他却吞吞吐吐,这就奇怪了。需要大量的钱却不能明说的,只有广积粮草,招兵买马了。”
皇后有些自责地说:“阿暖的死,白侍卫确是迫不得已不能出手相救,说起来,本宫也有过错。只是,你是怎么知道贤妃这事的?”
苏未晞面无表情:“我碰到了凌王。他说他已请婚。”
皇后看着她:“你想嫁吗?”
苏未晞惨淡一笑:“不想,可大概没有办法…。”
“不,”开口的是皇上,“可能你不得不嫁,但至少你有了选择。”
“什么意思?”苏未晞讶然。
皇上拿起桌子上的折子,居然有两份,微笑着说:“这两份折子,一份是凌王的,另一份,你自己看看吧。”
苏未晞满脸疑惑的接过来,在皇上和皇后慈爱而充满笑意的目光里打开:
“臣弟请奏皇兄:自中秋大会一见昭颜公主,惊鸿一曲,惊为天人,自此念念不忘。本想臣弟病弱之躯,实不该耽误公主终身幸福;岂奈臣弟相思刻骨,寝食难安,终决定上表皇兄,请皇兄做主,成全臣弟。涟王轩辕澈。”
轩辕澈?苏未晞眼前立即浮现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和中秋大会上那杯自饮的酒。
皇后语气温柔:“澈儿也是有心,一直盯着凌王府,硬是同时把请婚的折子送了来。这样一来,皇上就无法偏倚,这事,就得你自己做主了。”
苏未晞呆呆的问:“凌王知道吗?”
皇后冷冷的笑:“他尚不知,恐怕认为娶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吧。”
苏未晞静静神:“这事什么时候说?”
皇上说:“朕告诉凌王,给你五天的时间考虑。”
五天…。够了。
“其实皇姑姑并不仅仅犹豫让不让我知道这件事,还犹豫让不让我帮忙搜集情报。”苏未晞展颜一笑,“请皇上皇后放心,未晞必不负重望。”
皇上目光中带着些许欣慰,转头对皇后说:“果然是个好孩子,跟你一样心思缜密。”
苏未晞表情不变,心思转换:若自己刚才不说搜集证据的事,就得不来这句赞赏了吧……果然是最难测帝王心。
皇后却只是担忧地看着她:“你真的决定了吗?你应该清楚,宰相是只老狐狸。”
苏未晞无所谓的挑挑嘴角:“越是狡猾的狐狸,尾巴越多;尾巴越多,破绽就越多。”
“好吧。”皇后沉一口气,“你回去吧,晚些本宫公会去看你,有些事要仔细叮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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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动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