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叫上薛龄,温冉冉一跃就紧紧地缀在辰阳子身后,而辰阳子似乎知道女人的出现,从迈出屋子的那一刻起就疾速蹿行。
“辰阳子!”温冉冉大喝。
男人飞奔在前,离女子三丈之远,听见温冉冉的喊声,辰阳子的耳朵只是应声向后一偏,双眼始终锁定前方,没有一丝停留。
飞跃繁华的集市,男人从墙垣跃到树头,掀起的冷风未暖,一片襦裙又覆了上去,随之飘到了树上,在空里划出相同的轨迹,像男人衣襟上沾到的夏花一样。
半空中两道剪影匆匆闪过,很快偏离了集市,来到了锦都的断臂山。之所以称为断臂山,只因这从东至西的山体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连绵,唯独到锦都这里仓促断开,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峭壁,就像一个人缺了一个肩膀。
辰阳子全力向着山顶的崖头飞去,随着距离的渐渐逼近,男人前方可行的路已所剩无几,温冉冉见状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却见男人欲将账簿扔下山崖!
右臂凝聚着全身的力量,辰阳子最后一跃,在半空里扔出了手里的账本,本子飞速的回旋着,很快沉下崖头。男人纵身落地,脚尖儿一触地面,身侧便挂起一团冷风,在被疾风扭曲的视线里,女人的身子在与他擦肩而过之后,迅速地跃下了悬崖!
糟了!没有丝毫的喘息,辰阳子下一秒紧紧地跟了上去,随之跃下山崖。
身子迅速地坠落,疾风迎面而扑,慑人的冲力横扫在脸上,又游移在发丝间,令其在耳后恣意飞扬。
争分夺秒,温冉冉早就伸出一只长袖,指尖划开劲风,寸寸向那账簿逼去。
近了近了!女人伸直的指尖有些颤抖,当指肚碰触到冰凉的书面儿,几乎同时,一枚银签儿卷着一张纸符射中了账簿,瞬间与温冉冉又拉开了距离,土黄色的纸符在风里疾速摇摆,很快开始冒起了黑烟,再一眨眼竟开始熊熊的燃烧起来,整个账簿不可幸免地跟着碳化。
你!
温冉冉转头怒瞪上方的男子,同时手攀垣壁掉转方向,借着脚下的反作用力往上飞跃。辰阳子见状也立即收了势,同样调转着身子向上飞了起来。
连续攀登了三十余次,温冉冉才一点儿一点儿地跃上了悬崖,当身子跃上崖头的那一刻,女人看见辰阳子在三米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她,好像在等着她一样。
他的确在等她。
冷压的气场紧逼,辰阳子看见温冉冉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男人低下头,无声地跪了下来。
冷笑在温冉冉嘴边戛然而止,犀利之气不时的穿透着男子的身体。
“不要告诉我这是他们派给你的任务!”
见辰阳子缓缓地点着头,温冉冉忽然觉得很嘲讽。
“你是怎么知道秋娘的账簿在我这里的?”
辰阳子没有抬头,“臣也不知,只是受了他们的命令而已。”
“是么?”话里,除了狐疑,还是狐疑。
常理来讲,昨晚的行动只被想容一人撞见,包括秋娘都不知道是她偷了账簿,虽然不乏被外人撞见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小。除非是想容捅了出去,如果真的是这样,想容那晚又为什么会去清平阁?难道她也认识秋娘?既然如此,想容、辰阳子和秋娘就是同一边的人,那么是敌是友就尚未可知了。
“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私自行动呢?”温冉冉问道。
“臣的身份本就敏感,这么些年来容不得一丝差错,若是与娘娘共谋此事,无非就是以假乱真、瞒天过海,而这样,事情终有一天会败露,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毁于一旦。”
温冉冉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说的还挺“头头是道”,可惜这区区几句话早已丧失应有的力度,从他嘴里出来就更是变了味道。
“那么你就要烧了它?就要毁了它?就不让我得到它?”
温冉冉问一句就逼近一步,直至最后来到了辰阳子身前,睥睨着地上的男子。
“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我这一关,你休想过去!”
辰阳子闭上眼,无声的鼻息化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叩首,面额贴地。起身,目光清泠。
一举抬望眼,辰阳子的目光里承载着满满的梅花酒,有着芳酒长埋于地下的几千寂寞,有着品酒时无人倾诉的万般愁肠。
众人皆醉,唯独醒者最难。醉眼开张,醒者是醉。
“娘娘请恕罪……”
辰阳子敛气,继而开口,缓缓道:
“臣…爱着秋娘。”
男人眼里滚滚的浓墨让温冉冉看不清楚。爱?万万没想到从辰阳子嘴里会听到这个答案,这个听起来非常像“借口”的答案。在她的印象里,一个为“情”而沉沦的人不应该像辰阳子这样。乱世里谈爱情,大大小小总归是变了味道,像范蠡和西施,褒姒和褒洪德,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而辰阳子的话又如何令人信服?
可是目前来说,若是她动了辰阳子,那么辰阳子在神秘人那里就算是彻底失去作用了,在尚未查清辰阳子的真身之前,她无法对辰阳子施以惩治。况且,一想到想容和他还有着某种关系,心里就总有那么一丝希望。
“这件事……到此为止。”温冉冉道。
辰阳子看着温冉冉,却少了一分喜悲,“臣谢娘娘恩典。”
“但是……”
温冉冉凑近男人,“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那'隆重'的借口,而是因为你之前救过我,不管是不是阴谋,我们之间算是就此扯平,这种事不会再有下一次。”
“臣明白。”
温冉冉退开了几步,眺望了几眼山崖下的风景,云烟缠绕,雾里看花的感觉真是不好,秋娘那里是急不得了,只能另想办法切断秋娘的控制网。
“皇后娘娘。”
辰阳子道:“还记得上次臣提过的那个村子么?臣不敢妄想将功赎罪,但是有些信息是臣刚刚查到的,关于水患。”
“什么消息?”温冉冉问。
“就是晏沧江每次爆发水患之前,天空经常会有奇异的雷闪出现,而且这雷闪正是来自于村子里的一座死火山。”
“雷闪和水患?火山?”
温冉冉滴溜溜地重复着,“那么你认为这之间有必然的联系么?”
辰阳子思索了一下,谨言道:“这些都是事实,不可谓不巧。”
温冉冉一笑,眉眼上轻飘飘地,“那么如果我让你去查的话,你会查出什么来?”
男人一叩首,“臣只能说臣定尽全力。”
停了辰阳子的话,女人脸上浅浅地一笼,看不出任何意思。向前两步走到辰阳子身边,温冉冉短暂地一停,什么也没留下,离开了。
直至背后的女人走得不见踪影,辰阳子才抬起头,空荡荡地看着前方,正好前方也是个空荡荡的崖头,空荡荡的……
一边的树林里起了风声,夹杂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很熟悉。
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女人望着跪地不起的男人,声音也跟着渺远起来:
“你这样做又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