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夏天的桃子就是味儿美多汁啊!”
温冉冉坐在凉亭里,大喇喇地剥着桃皮儿,蜜汁儿顺着十指不住的流淌。在祁至斜的地盘上住了这么多天,真是有口福。
咬下一口,沾了一嘴蜜水,温冉冉用手背蹭了蹭,余光捕捉到了院子门口,那个橙红的身影。温冉冉只是扫了一眼,便接着啃手里的桃子。
橙红的影子渐渐靠近过来,步伐婀娜,体态轻盈,唯独那道深冷的气质有着与之不相平的厚重。
女子缓缓地走到温冉冉面前,鞠了一躬,非常郑重的。
“温公子你好,我叫穆青桐。”
温冉冉看女人这么客气,自己也跟着站起来,“穆姑娘这么客气干什么,我才是在府里打搅的人啊,啊,姑娘吃桃子么,这桃子味道极好,在下给您剥一只吧。”
“不劳烦公子了,青桐只是想向公子打听一些事。”
温冉冉一边净手一边问道,“什么事?姑娘直说就好。”
穆青桐捏紧了衣襟,不自在地撇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青桐想问公子,这些年盐城主过得可好?”
“我们的城主英明神武,当然再好不过了,姑娘怎么问这个问题?”温冉冉有兴趣的问。
“我和盐城主…以前是旧识。”
“哦。”温冉冉点头,“那你想不想见他?”
听了温冉冉的话,穆青桐明显一怔,随即用笑容掩盖了过去,“我只是挂念往日的交际而已,可是盐城早已独立在外,我没有理由去见他,我是萨满族的女人,我身上留着萨满族的血。”
“呵呵,穆姑娘的话我可听不懂,想见就是想见,没有理由就去创造理由,如果姑娘一直不愿意踏出这一步,只能说明你的念想不够深。”
“……”
看见穆青桐陷入沉默,温冉冉忽然就凑了上来,小声在女人耳畔说道,“想见我们城主的话,今天晚上就来找我。”
“我……”
穆青桐欲言又止,温冉冉则投给女人一道有力的目光,随后温冉冉便擦着女人的肩膀走过。
“啊嗯,姑娘别想多了,”温冉冉转头笑道,“我是学医的,晚上就是想给姑娘上上药而已。”
语毕,穆青桐忽然抱起了自己的胳膊,长袖之下一条条鞭痕似乎在身上燃烧。
“你知道了?”穆青桐颤抖的问。
温冉冉摇摇头,又点点头,“女人皮肤细腻的很,鞭伤及时不处理,日后会留下伤疤的。”
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在穆青桐潮湿的视线里,温冉冉走回了自己的房屋。
回到房间里,温冉冉掐了掐时间,日子剩的不多了,若是祁连笙行动起来,她至多再有七天的时间。温冉冉转头看了看门外的女子,穆青桐,尽管温冉冉不知道穆青桐与祁连笙和祁至斜的关系,不过起码,简单的三角关系她还是能看出来的。或许穆青桐的出现是一道莫大的转机呢?
===
天色越来越暗了,穆青桐捧着今日的晚膳走进祁至斜的房间,祁至斜不在,屋里没有人,穆青桐难得地舒了一口气。
囚禁在这里这么久,却斩不断一种叫思念的东西,那时祁连笙还没有到大周做质子,那时候她还可以享尽草原上的自由。虽然他和她各分属两个部落,由于信仰不同,萨满族和祁连笙所在的洛迦族一直战火不断,可是就在某一年里,事情刚刚有了转机,由于厌倦了多年的战火,祁连笙的父亲洛迦族的首领打算用通婚的办法阻断硝烟的蔓延,那时,她被部落议会选定,做那和亲的女子,她将要嫁的人就是祁连笙。
祁连笙和她平日所见的男子很不一样,其他的男子狂傲不驯,一身魁梧征占四方,而祁连笙呢,她第一次知道,天下间还有这么安静的男子,素而不淡,可是越接近他,就越能体会到他身上的那种浩瀚的雄心,就是这样的他,让她从孩提时代起,惦记了一辈子。
直到他被送到大周,一切都变了,美丽的西风忽然狂啸,草原上的平静再度破响,而她长大成人后,终究被祁至斜看中,就演变成现在这样变调的曲子。
“你在想什么?”
祁至斜从门口走了进来,绕过穆青桐,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穆青桐明显被吓到了,但是恬淡如她一样的女子是不会将这份惊吓写在脸上,“没什么,在等您回来吃饭。”
祁至斜拿起了筷子,从盘中衔取一筷牛肉,“前几天的伤还疼么?”男人一边吃着,一边问着。
“不疼了。”
女人答道,顺便替男人倒满了酒,却不小心露出了腕上的伤痕,祁至斜看见了,却别过了眼光。
“听说你今天去找那个温公子了?”男人道。
“我不能去么?”
女人大方地承认着,这道灵男人有些不适应。
“你去找他干什么?”
祁至斜继续吃着饭,几口肉下肚,却没听到女人的回答,短暂的时间里,男人的火气迅速地漫了上来,转身欲发,却见女人流泪的脸庞。
“我留在你身边十五年了,十五年了,你当初既然知道我心向何处,又何必强行把我娶来?!十五年里,我兢兢业业,而一直跨不过这道坎儿的人,是你!”
说完,穆青桐夺门而出,而没奔出几步,女人的手腕又被人狠狠握住,身子被强行拖了回来。
祁至斜一把将女人甩进屋里,一巴掌拍在女人脸上,“你心里藏着别人还有道理了?”
穆青桐忍着泪水,怒瞪着祁至斜,直起的后背绝对不屈服。
只是这份不屈服的背后,所付出的代价,无非是旧伤未好新伤进。
===
夜晚,温冉冉在房中坐着,心中端着一份盛满水的盘子,摇摇晃晃,惴惴不安。
终于,门外响起了一串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温冉冉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的脚步声也正好停了下来。
穆青桐看了温冉冉一眼,径直走进屋里。温冉冉关上门,走到床边,拿起一个包袱,从里面掏出各种药瓶来。
“找我找的还算及时,擦了药,脸上的伤明天就回好的差不多了,这期间不要见水。”
冰凉的药膏涂在脸上,穆青桐缓缓地对上了温冉冉的眼睛,“公子,你可知青桐这样私自见你的后果?”
温冉冉摸摸额头,接着恍若大悟,“哦,对对,我是男子,你是女子,半夜相见总是不好的,下次不会了,啊,是没有下次了。”
穆青桐听到温冉冉这样说,一口气闷在心里急的她立刻站起来,“温公子,我……”
温冉冉立刻用手捂住穆青桐的嘴巴,将她按在椅子上,随后贴在女人的耳边小声说道,“等我一会儿。”
一直看到穆青桐点头,温冉冉这才松口,走到桌边,从里面拿出一叠宣纸,然后走了回来,抽出一张,指尖沾着茶水在上面写了起来。
【相见祁连笙,要答应我一件事。】
穆青桐快速地扫了一眼,用眼神询问“何事”。
温冉冉沾了沾茶水继续写道:【劝游支部落的首领带兵前往盐城。】
穆青桐看见这几个字后,沉默了,半天后,穆青桐也沾着茶水在纸上写了起来,
【为什么找我?】
温冉冉也不含糊,直接写道【我知道你和游支首领的关系。】
穆青桐看着温冉冉,疑惑间也在思虑着为什么温冉冉会知道这些?不错,游支的首领祁镇海是个贪财爱色之人,多年来一直觊觎着她的美色,然而鉴于祁至斜的关系,祁镇海多年来也不敢那她怎样。
温冉冉盯着霍青桐,重新抽了一张宣纸,【做还是不做?】
霍青桐起身,在原地走了半圈儿,似乎在艰难地挣扎,在温冉冉一瞬不离的注视下,穆青桐终于点点头,以这样的方式告慰着温冉冉。
“天色不早了,青桐写过公子的药材,青桐就先回去了。”
达成契约,穆青桐转身想离开,温冉冉又在后面叫住了她:
“且慢!关于这药,我还有几点嘱咐。”
温冉冉将穆青桐拉到屋子深处,目光沉顿片刻,说道:“穆姑娘,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你脸上的药可以是救人的宝贝,也可以是害人的毒药。”
“什么?!”尽管穆青桐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难掩惊异。
“抱歉,你的身份毕竟是萨满人,我不得不这样,只要您事情办得好,解药自然给你。”
温冉冉知道在道义上,自己失了平衡,揣思良久,温冉冉再度问向女子,“事情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现在可以重新决定,做还是不做?”
穆青桐看着温冉冉,郑重地点点头,“做!只是我不是为了解药,我是为了祁连笙。”
温冉冉笑了笑,送穆青桐往外走,“那且从速。”
===
几天之后,穆青桐很快找到了祁镇海,祁镇海一见穆青桐双眼立刻换了神彩。抓住了祁镇海贪财爱色的弱点,穆青桐举手投足间多了那么一点点放浪的味道。最终在只言片语下,女人成功说服了祁镇海。
当然不仅仅是靠美色,更重要的是财。盐城这两年发展有道,各个部落皆是有目共睹,穆青桐只是透露了盐城里有价值连城的宝藏而已,占据了盐城,就是握住了北冥的半个财宝箱。
只是唯一欠缺的是,信奉白水之神的部落总归有三个,出了萨满部落和祁镇海的游支部落外,还有齐纳部落,出兵是一件大事,若是祁镇海自己私自向盐城出兵,那么在兄弟部落里自然不好交待。不过这就不是穆青桐要管的事了。
温冉冉仍然闲在祁至斜的府里,依然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当白水河的对岸终于传来消息的时候,温冉冉终于露出了脸上笑容。
“首领,白水河那边,娜迦和支耶部落纷纷出兵了!”
“什么?”难道又要打仗了?
祁至斜立刻召集了兄弟部落,叫来了祁镇海和齐纳部落的首领祁臻。
“那还等什么?!我立刻召兵和黑山那帮崽子们拼了!”祁镇海说道。
祁至斜没有赞同祁镇海的想法,“我总觉得这次的战事怪异了些,最忌我们和黑山那边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他们怎么就动兵了呢?”
“仗都要打起来了,还管这些做什么!”祁臻道。
祁至斜看着祁臻,虽然祁臻是他们三兄弟中年纪最长的,但同时也是野心最大的,无时无刻,他不想着吞并黑山以及东边的祁连笙。
“既然二位大哥都这么说,那么我们立刻出兵!”
祁至斜终于下达了命令,和祁镇海、祁臻一起率兵赶到白水河边,三方的士兵合在一起和滚滚的河水一样浩浩汤汤。战旗在空中放肆地飘扬着,士兵霍霍磨刀举势待发!
然而,河对岸却并没有动静。
“敌人呢?!是谁传的消息!”
祁至斜一见此景不禁大怒,找来了河边放哨的士兵。
“不是说黑山的人就要打过来了么?!”祁至斜问。
士兵颤颤巍巍地回到:“回首领,没,没有啊,黑山的两位首领是率兵了,但是,但是他们是赶往盐城的!”
盐城?祁至斜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既然如此,那么之前谎报军情的家伙又是谁?!
此时,温冉冉骑着马,远远地跟在三军之后。哎呀,不知道祁至斜知道自己被骗了会是怎样的表情,这也怨不得她啊,她也只是告诉他黑山出兵了而已。
原来,那个谎报军情的人是易容的温冉冉。
“大哥,那我们……”
“当然是去盐城了!”祁镇海响亮说道,男人想起穆青桐所说的宝物,那帮黑山的家伙肯定是去夺宝了!
眼见祁镇海点头了,祁臻也跟着举箭同意“是啊,黑山的人既然带兵前往盐城肯定是想吞了那里!我们怎能落后?!”
对于盐城,他祁臻可是垂涎已久,可惜往日的两位兄弟一直没有起兵的念头,如今难得祁镇海提出来,他不附和才是傻子!
祁至斜无奈地叹了口气,事情果然没有什么悬念。
“既然这样,那么就朝盐城出发!”
===
今日的天气不是很好,天上总是乌云滚滚的,然而祁连笙还是亲自出城接待了两位叔父,祁熊和祁明赋。
“两位叔父既然来了,就好好地住些日子吧,等晚辈招待好了叔父,晚辈再和叔父一起共同商讨对付白水的大计。”
“好。”
祁熊和祁明赋满意的点点头,对于盐城里奇异的居民生活很是感兴趣,早听说盐城里头不同凡响,今日见了才能真正领会啊!盐城,果然是块宝地,不,不对,是他们的这个晚辈,绝对会成为日后不同凡响的力量,他们要早日收到麾下才好。
盐城门口,祁熊和祁明赋才刚到不久,外面又传来浩瀚的马蹄声。原来祁至斜他们三人也兵临城下。
赶到了盐城外,祁至斜的心里又是一惊,怎么回事?为什么黑山的士兵停在盐城脚下,却并未打起来,难道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城中,祁熊和祁明赋看见祁至斜三人,亦是心头一跳,双方都带着兵马汇集此处,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硝烟的味道已经很浓了。
祁连笙站在城门上,看着眼下的局势,转身对身边的二位叔父道:“看情况,他们肯定以为二位叔父要对盐城出兵,所以特意赶来想坐收渔翁之利。”
“是啊,说的有理。”祁熊道。
“那么,这场仗绝对不能打,晚辈觉得还是稳住他们比较好。”
“怎么稳?”祁明赋问。
祁连笙看着城下黑马上的三人,缓缓说道,“晚辈亲自下去,将他们三人请入盐城。”
“缓兵之计?那要是他们不退兵,这场仗不是还要打?”祁熊问。
“是的,叔父说的不错,可是眼下除了缓兵之计,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到最后真的要打的话,那就顺气自然,晚辈的城中也有相当的兵力,可与二位叔父一起与之相搏。”
祁熊和祁明赋终于点头了,祁连笙拜别两位叔父,出了城亲自迎接祁至斜三人。
“三位叔父,今日不辞辛苦赶赴盐城,不如就此下马,和城内的两位叔父一起喝杯酒?”祁连笙款款邀请。
祁至斜总觉得其中有诈,奈何祁镇海一直惦记着盐城里的宝贝,祁臻也胃口不下,想借机钻钻盐城的空子,不待祁至斜说话,那两人早已下马走进了盐城。
“叔父,您不下来么?”祁连笙对着祁至斜问道。
“…当然。”
祁至斜无奈地下马,随着两位兄弟走了进去。
战争多年的仇家一下子面对面坐在了一起,酒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祁连笙忖度了下形势,唤来酒女为众人倒满酒。
“各位叔父,这盛酒的酒樽是用铁器打造,非鱼骨,非青铜。各位叔父觉得如何?”
在北冥未开化的大部分地区,也只有部落的首领尚能享受青铜器,普通的士兵百姓皆用鱼骨牛骨打磨成器,如今铁质在手,众人无不一一放在手心掂量。
“铁器就是好啊,青铜器太脆了,架不住使唤!”祁熊道。
祁连笙笑着鞠了一躬,“谢谢叔父的夸赞,那晚辈先到后面布置用膳了。各位轻便。”
祁连笙说完转到屋子的后方去了,众人看祁连笙一走,纷纷将酒樽里的酒水倒掉,像是约好了一样。毕竟祁连笙在东部自立一城,非本族兄弟,就连祁熊和祁明赋对他尚有怀疑,那么这里的酒水断然不能随便喝,万一下了毒呢?
温冉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转头一手拍在祁连笙的肩上,“木头,你看见了么,外面乌云滚滚,天要下雨了。”
“是啊。”不仅屋外有雨,屋内也是有雨。
“外面各方的士兵至少有五万,我的兵大概只有一万。”祁连笙道。
“嗯,所幸,他们没有带来部落里全部的士兵,不然我压力很大呀!”温冉冉笑了笑。
虽然一点微笑暂且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气氛,然而他们两人都很清楚,今晚将是颠覆乾坤的关键一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还是那句老话,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