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的黄沙游走刀尖,在利刃下低低地悲鸣。血,在空气里漂泊,在沙场的河流里盛开着红色的浮萍。
相隔很远,殷昱骑在马上,陪着女人经受同样的风吹,同样的日晒。
时间一分一秒地成为了过去,未来也将会成为过眼云烟。时间会解决所有棘手的问题,然而,时间的脚步总是太慢,很多人来不及等到,就已经变老。所以,殷昱知道,这个抉择一定要由自己来决断。
“回营。”牵着马,殷昱掉转身子往营帐走去。
主意已经拿下。
温冉冉一直模糊地觉着,自己落在了拓跋临渊手里,终有一天会成为大周的负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的这么快,也来得这么直白。
温冉冉不知道远处的那些高头大马里有没有殷昱,他最好是不要来,因为会让她觉得很惭愧。
“你希望会有个什么结局?”不知什么时候,拓跋临渊来到了温冉冉的绞架下。
男人推了推脸上的面具,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晦暗不明,“你是希望殷昱救你呢,还是希望让他的野心杀了你。”
温冉冉目视着前方,心里已经变得很淡然。幸好拓跋临渊不知道一世结的事情,要不然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如果殷昱不听你的威胁,你真的会杀了我么?”温冉冉问着拓跋临渊,“到了那个时候,杀了我也没有用啊。”
“谁说没用?”男人笑了笑,“起码可以泄愤。”
“泄愤?那还不如砍断我的手脚,把我做成人彘,慢慢地折磨我比较好。”温冉冉道。
“怎么,你希望我折磨你?”
温冉冉苦涩地弯弯嘴角,并没有吱声。
她只是不想死而已,她若死了,殷昱的命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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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里,凌建平等几位主将齐齐列于殷昱桌前。
温皇后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现在就等着殷昱的最后定夺。
反正是一个失宠的皇后而已,皇上还在犹豫什么?凌建平不解地想着,他素来不喜欢温冉冉。
“皇上,不管怎么说,温皇后也象征着我大周的颜面,若是这般不顾温皇后的性命,恐怕会招来天下闲话。”一将军道。
凌建平皱皱眉,立刻反驳:“大将军这话说的不对,现在正值战事的关键时刻,怎可让儿女私情占据上风,温皇后即便是最后香消玉殒,那也是为了我们大周的将来,那也是一周无上的光荣!”
“恐怕普通百姓不会像你这样想啊,凌将军,自从几年前的锦都保卫战以后,温皇后的贤明天下尽知,人心颇丰。若是轻率从事,肯定会引起民心大动!”
“你…”凌建平握了握拳头,嘴上也说不过别人,只好将希望给予在殷昱身上,“皇上,此事事关重大,宋河粮仓可是敌人的命脉,耽误不得,还请皇上速速下达旨意!”
营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声叹息,来自于殷昱。
男人站起身,一眼望尽天下的地图,安静的眉目里潜藏着无尽的深凝。
“凌将军说的对,宋河粮仓我们不能放弃。”殷昱缓缓道。
凌建平闻言,喜出望外,抱手便说:“皇上圣明!”
背起双手,殷昱的身姿颀立挺拔着,洋洋站立,一品古道西风,断肠人的痛,植根心底。
“将这个消息封锁住,不要流入宋河战场,让秦三变一举烧了敌人的粮仓!这一场战役,我们要一战到底!”
字字铿锵有力,这便是殷昱的决心。
“是,卑职遵命!”诸位将士齐齐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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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之上,夜夜无眠。
数着星星,看着破晓,纵手放任了时光。
转眼几天过去。
温冉冉的身体早就已经麻木了,要是绳子捆地再紧一点儿,她就要四肢局部性休克死亡了。
“看来,殷昱是真的放弃你了。”
拓跋临渊从后面走来,温冉冉听得出来,他今天的声音是格外的冷。
想必宋河粮仓失守了吧。
“那么,你要杀了我么?”温冉冉问。
怒火已快让男人燃烧殆尽。
“为什么不呢?”走到温冉冉面前,和女人面对面,“温冉冉,要怪就怪殷昱吧,他浇灌给我的怒火,我今天就让你来偿还!”
一甩袖子,拓跋临渊愤然离去!温冉冉咬着牙看向前方,看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真的要死在这里么?
不!
拓跋临渊回到阵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丝冷静回到了头顶,然而却无法息怒胸前的怒火。
“来人,把花千树找过来。”
拓跋临渊的面容已重回冷静,他忽然很想玩一个游戏,如果让温冉冉一点一点地在殷昱面前死去,这会不会很有意思?
温冉冉被人从绞架上解了下来,但是手脚依旧捆缚着。
被人像丢包袱一样丢在马背上,温冉冉不知道拓跋临渊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会亲自杀你的。”拓跋临渊在另一侧说着话,温冉冉看不见他。
“那你想怎么样?”
男人偏凉一笑,绕到温冉冉面前,伸出手,裹住女人的小脸儿,“你要不要和上天赌一赌,看看你是不是老天的宠儿?呵呵。”
几声笑罢,拓跋临渊向花千树做了个指示。接到命令后,花千树亮出掌心上的血玉,默默地发动着力量。
只见前方的地面乃至整个战场开始变得如水般涤荡,黄沙一如水流,展现着赤练一般的曼妙舞姿。
流沙,地面化为了一块一块的流沙。
“温冉冉,我放你回去,只要你有这个命回到殷昱身边。”
冷魅勾唇,拓跋临渊朝着温冉冉的马背上狠狠一拍,受了惊的马扬起蹄子像前方跑去!
温冉冉在马背上不断地挣扎着。
这一切景象也落入了大周军士的眼里,落入了殷昱的眼里。
殷昱骑着马,与凌建平并肩而站,一同看着眼前的流沙地,看着那模模糊糊的跑来的马影。
“成为君王以来,朕一直恪守着一个帝王的准则:天下的罪恶由朕来承担,天下的痛苦由朕来承受,天下的宏愿由朕来实现。”
“皇上,您做得已经很好了,在大周,您已经是一位英明的帝王。”凌建平真心道。
“我已经是了么?”
殷昱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凌建平平和地笑着,有些让凌建平不知所措。
“嗯…当然。”凌建平碎语。
“那么,”殷昱收紧了马缰,踏上马镫,“我就要去偿还欠她的恩情了。”
说完,殷昱策马向前冲去!
“皇上,不可!”凌建平在后面大喊,亦策马追去!
殷昱的身躯在风中模糊,袖袍中翻滚的决绝打翻了一方浓墨,氲染了生死的惊涛骇浪。
冉冉,这一次,我来了。
不会再让你等了。
在风里笑着,殷昱的眼里流下了泪水,心里却是如此的高兴。
这一刻,我们可以如此地坦诚,可以抛弃天下,可以追逐真心。
“皇上!不可以啊,快回来!”凌建平的话被流风一点一点地吞噬。
纵马疾驰,殷昱跳过了脚下的层层流沙,永恒的时间承载了男人的目光。
看见了温冉冉的身影,殷昱当即从马上跳起,踩着马背跃出三丈,足尖点水,二度飞升,衣袂在身后翻腾如江,滚滚东逝!
温冉冉眯起眼,看见殷昱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恍,她忽然想起了扶莲发钿的梦境,她仍记得最后的结局……
“不!”温冉冉大声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啊!”
殷昱噙着笑,身姿如三片落叶在风里零星跳转,终于来到了温冉冉身边。
骑上温冉冉的马背,殷昱将女人掀进自己怀里。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男人在女人耳边说。
“我说,我说你…真傻!”温冉冉破涕,一边微笑,一边痛苦。
“我们回家。”
策马回奔,殷昱的怀里是从未有过的充实。
马瘦路遥,在流沙的滚滚恶浪里,两人的马恰如一叶扁舟在浪里起转浮沉。
舞动的流沙招摇着夺命的触手在马蹄下蔓延,一着不慎,一蹄入阱。
马身明显颠簸了一下,失去平衡的黑马竖起了身体,用前蹄咆哮着。
“不好。”殷昱闷哼一声,已知后蹄已经陷入流沙。
“是不是陷进去了?”温冉冉悄声问。
“嗯。”
抱住温冉冉的身子,殷昱跳离黑马,紧急落地,一脚踏在地面上,可下一秒原本硬邦邦的地面蓦然变软!
回头,拓跋临渊在冲他们招手。
该死的!殷昱在心里咒骂!
“我们好像进入流沙里了。”温冉冉说。
殷昱头痛的点点头,却不料,女人伸出了双手,紧紧地环住了自己的腰际。
“那就这样好了,昱,我和你,就这样好了。”
低头,惊异地看着怀里的女子,而温冉冉却将脸颊贴在男人胸前,做着这个天下间女子都会做的举动。
“原来生死相依是这样一种感觉,昱,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嗯,我也是。”一手抱着女人的肩膀,任凭两具身子随着流沙逐一下陷,男人的面容很平静。
“冉冉,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说过啊,在商京的那个夜晚。”
“哦,那我再说一次好了,冉冉,我爱你。”
温冉冉听到男人傻里傻气的告白,忍不住浅笑。
“我也是啊,傻瓜。”
“冉冉,”男人抱住女人的腰肢,“就算是有着一世结,我还是想让你活下去。”
说罢,殷昱忽然使力抽出女人埋在流沙里的身子,高高地举起,在温冉冉惊惧而瞪大的双眼里,殷昱短暂地吻了一下女子,然后用尽全力将女人抛向远方。
“凌建平!接着!”
策马赶至的男人听到主子的最后一声命令,忍着男人灼热的热泪,跳跃起来,伸手接住了空中的女人。
“殷昱!”
温冉冉惊恐地喊着,却只能看见殷昱因为强大的反作用力迅速地陷进流沙里,在淹没的前一刻,他还在笑。
“别…不要这样…殷昱!”
温冉冉嚎哭着,心都要碎了。
凌建平攥紧了怀里挣扎的女子,自己则矗立在那里,良久不动。
而身后又传来一阵强烈的马蹄声!
林妙音骑着马,咄咄地往这里冲来!紫色的纱裙飞扬着,像一盒扬散在风里的胭脂,迷乱了人们的双眼。
“殷昱!温冉冉!我林妙音用生命诅咒你们!三生三世,我要斩尽你们的尘缘!纵使相逢,亦不识!这是你们对我的亏欠!你们在永世的轮回里记住我的诅咒吧!”
林妙音的马冲进流沙阵里,女人果真用生命书写一分爱的诅咒,这美丽的紫色胭脂很快被吞进流沙里。
拓跋临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因情蛊而埋没终身,身旁的拓跋妙早已泪流满面。
而温冉冉则呆呆地看着殷昱消失的地方。
殷昱…死了吗?
摊开掌心,象征着一世结的红线依然清晰地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