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格儿,咱们这就回候府吗?不是说奉了旨要去学习吗?”
梦格儿理了理翻了长毛的披肩,对镜又看了一圈,才回答乳母道:“一个礼字有天大,我们先去拜见太后和皇后娘娘再回去。之前皇后娘娘说过会给我两日时间回府收拾细软,虽然后来皇上又有的新的口谕,但也总不至于那么严苛吧?我一会儿向太后请个旨,只说是迟些去上课就是了,我们早去早回。”
“哦。”乳母应了声就没有多话了。
梦格儿带着乳母进了太后的祥云殿,太后正在用早膳。见她来了,也没停下,让人给她加了付碗筷:“梦格儿,你来啦?坐下吃些。”
“奶奶,我已经用过了。”
“再用些。”太后的语气不容置喙。
“是。”
“这是奶奶我最爱吃的烫盅,名叫紫燕报春,用的是紫薇花腌渍的花脯,配上了些许的薄荷叶、山药、枸杞、蜜汁,用的文火和着金丝燕儿的燕窝一起煨了一宿才成的,甚为滋补,梦格儿,你多用些。”皇太后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知道吗?不同的东西想要把它们合在一块儿,有的是要用一宿的时间,可有的却只要片刻的功夫。你这孩子啊,忒粗心了,自己用错了香不说,贴身带的香袋也会掉了。唉……”
伟海接话道:“公主,您啊也真是运势不济。您别看那混香的味道并不特别,可它却特别容易沾染到其它人身上或是某个物件之上。若说您的贴身香袋没有被人捡了交给赤安统领,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也查不出是您用的香,在大宴上您也不至于那么难堪……。唉……”
是啊,如果不是自己不知道自爱,自以为是,娘亲的清誉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给毁了!她最爱的女儿害得她被人认为是一个有其母必有其女的品性不端、不通礼教的蛮夷女子了……
太后见她一付懊悔的神色,眼中闪过了一丝算计,手一抬,拉了她的手说道:“梦格儿,别难过。有奶奶我在呢。皇上是个直性子,遇事总会急在当头,过后就会消气的。
以后,奶奶会好好教导你,让你变得更加稳重、美丽。至于你的婚事,我也想好了,等你癸水福至了,我做主,让彦儿以正妻之礼迎娶于你。那样既不会没了你身为蓝都皇室血脉的名头,也不会让你受那身为侧室的苦痛。”
梦格儿眼蕴水气没有作声,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太后讲的话与三皇子前一日在菜园对自己所讲的话前后呼应,想来他二人早就商议过此事了。
嫁给三皇子吗?在他们让自己背上了不能生育的“美名”之后?
即墨彦清冷而疏远的俊颜,如妖如魔般疯狂时透着哀伤的眼,还有,他坚实而宽阔的胸膛、救她出水时有力的双手一一闪过她的眼前。
“奶奶,梦格儿谢奶奶疼爱。三皇子乃是胸怀千里之志的大才之人,而三皇子妃也是品貌出众、身家雄厚,他们在一起实是天作之合,奶奶您何苦为了我而破坏了他们的恩爱和睦呢?
梦格儿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天下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够真心愿意把自己的丈夫分一半给别个女子为夫的。三皇妃是这样,梦格儿也是这样。”梦格儿见太后面有不愉,便使了个眼神示意太后让周围的人都退了,只留了伟海和乳母在边上侍候。
“奶奶,有些话梦格儿还是直说了吧。梦格儿喜欢三皇子,可是梦格儿不能因为自己个儿的喜欢和奶奶的好意而耽误了三皇子!
一则,眼下三皇子新得皇妃,正是相看两欣喜的时候,奶奶若将心思露了出去,三皇妃对梦格儿岂非要日防夜防,斤斤计较地让三皇子不得安宁?
二则,三皇子是个要成就伟业之人,若无三皇妃娘家的全力支持,怕是心愿难以达成。此时,您就别再顾全我的心思了。不若就让一切随缘吧……若是有那么一天缘份到了,梦格儿还需祈求三皇子不弃接纳才好。”
太后满面阴霾:“什么叫成就伟业?你这么说法,难道是说彦儿想要谋朝篡位吗?”
“奶奶,虽然梦格儿与奶奶相处的日子尚短,可梦格儿还是很清楚您对梦格儿是真心实意的爱护的,我也是真心实意的将您当作亲奶奶般地尊敬。梦格儿绝无瞎说乱造、让您担惊受累的恶毒心思,方才我所说的成就伟业,是指的三皇子成就辅佐太子殿下、未来的国君完成开疆、守土的不世功业,而绝非其它。”梦格儿跪倒在地,仰起脑袋,不卑不亢地看着太后。
太后凌厉地盯着她的眼睛,见她一片赤诚,脸色方才稍霁:“起来吧。丫头,你可知你的事儿打从昨天起便已不胫而走了?若非彦儿有言在先,而你又着实可怜,你以为奶奶我会愿意费这力气吗?虽然,你刚才说的那两桩理由都称不上恰当,可到底也能显出你对彦儿、对我的一番真心。也罢,就如你说的,随缘吧。可是,奶奶还是希望在你自今而后,凡事都要以彦儿为重,不要辜负了彦儿对你的心意。”
“是,梦格儿尊旨。”
没成想,太后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沉不住气,是为了那个却死丸吧?这么急不可耐的要把自己给收了吗?
梦格儿对三皇子是有些朦胧的情意的,可是他太狠,一出手就把她一生的出路都给断了,半点退路都没有给她留下。这让她不敢放纵自己的感情,生生地压下了想要握着他的双手,共同度日的那份冲动。
那双骨节分明,白晰而修长的大手,在她获救以后到现在为止,已经好两天了,可她还一直能感受到它们的强壮,那份踏实感让她很安心。
“奶奶,今天起我就要住到您这儿来了,可我还有些常用的物件在候府没有带来,我想向您讨个旨一会儿带着乳母回府一趟,我会早早回来的。”
“好。去吧,这旨确实下得有些仓促了。伟海,你陪着一起吧。”太后没有多加阻止。
伟海应声领了旨,正要跟着梦格儿出去,太后又出声了:“梦格儿,听说你半夜里才被人送回住处?皇宫里人多嘴杂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到时候,你可得仔细了回话。”
梦格儿挺开的肩头有些僵住了,这消息传得好快,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太后便已经知道了……只是,在月安宫那宽敞而又一览无余的庭院之内,她是如何布下的耳目呢?
“伟领事,”梦格儿冲着他俯了下身子:“离宫前,我还得去皇后娘娘那里问个安,您是辛苦一下和我一起去?还是先回我的宿处用些点心歇息片刻?”
伟海是打心里喜欢梦格儿,第一眼见着就觉得特别投缘。这个女孩儿不但人长得漂亮,心思还特别的细腻,听回报的人说,私底下,她待下人十分宽厚,所以,她对自己的客气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因为他是太后的近身才虚伪地阿谀奉承。
想他伟海在皇宫里摸爬滚了打几十年,不要说是公主了,就连宫女们都没有几个待人和气的,遇上梦格儿这样的,就觉着特别的可贵。
他难得地打破了一贯的木板脸,对着她笑了笑:“谢谢公主心疼老奴,老奴正觉得肚内空空,这就先去您住处讨些吃食等着您吧。”
梦格儿看着伟海告退后离开时微弓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她心疼自己的乳母,所以知道了身为下人的苦处。他们每日三餐都要先伺候主子们吃完了,才能轮到自己。往往都是给主子们准备午食的时候,才能吃得上早食;准备晚食的时候,才能吃得上晌食;如果遇到了不贤的主子,挨饿晕倒都是常有的事。
“青儿姑娘,您早啊。我家公主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烦请您给通传一声。”乳母远远的看见昨日来传旨的那个宫女在月安宫的大殿里指挥宫侍门清扫,赶紧脚下带风地凑了过去。
“哟,是绵延公主到啦?绵延公主,烦您候着会儿,奴婢这就前去通传。”兰儿很热情地招呼、行礼,笑容也很甜美,可是她的话音里就像藏了一根针,戳得乳母的脸色有些发紫。
梦格儿握了下乳母有些发凉的手,静静地坐下。
兰儿通传了不短的时间才回来,笑嘻嘻的说道:“绵延公主,真不好意思,让您久候了,方才奴婢进去通传,见主子正在为要挑选哪种熏香而训斥秋菊,实在不敢多话,才刚停了就报了。您快去吧,皇后娘娘刚才还训骂了奴婢,让奴婢日后只要见了绵延公主就直接带进去,用不着通传呢。”
梦格儿轻轻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随着青兰进了内室。
刚跨进内室,就听见皇后娘娘训斥的声音绕过屏风传了出来:“秋菊,你都跟着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不醒神?我打小长在蓝都,宫里用的都是香粉,从来也不知道熏香什么的,更别提还有什么避忌了。不错,打我进宫以来,所用的熏香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差子,你把关也算严谨,可你明知梦格儿那孩子是我亲生妹妹所出的唯一子嗣,明知我是多么在意那孩子,你竟然在她来取熏笼的时候一句点醒的话都没有,你是想要害死她,顺便也害死我吗?”
“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对您可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那天奴婢一直在里屋给您调理沐浴的物什,真的不知道公主来过啊……”秋菊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
“姨母,梦格儿给您请安了。”梦格儿绕过屏风,看到皇后一身大红披褂端坐在位置上,身前跪了一个中年的妇人,正是前几日因为服侍莲蕊郡主没搜出剪刀而差点儿被伟海拖出去杖毙的那个宫妇:“您快让秋菊姑姑起来吧,熏香之事,不能怨秋菊姑姑,全是梦格儿的运气不好,您就不要再责怪她了。您看,梦格儿这不挺好的吗?不但没被降了名头,还能有机会向朝中的元老、太医修习学问,梦格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皇后娘娘从坐位上起身,三两步上前将梦格儿扶了起来,一挥手,也让跪着的秋菊起了身:“孩子,你是真的还好吗?还是在这儿安慰姨母呢?真没想到出了这么些个事情,原本姨母还想着咱们图格佐氏又要出了一个皇后了……唉……”
梦格儿温婉地笑着:“姨母,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梦格儿真的没事。可是我对一事终是不明,还请姨母能帮我得个明白。”
“唉,姨母知道你想知道的是什么,这事儿就是你不问,姨母也是要和你讲的。昨日开宴之前,我正在皇上那儿告知宴会的安排情况,负责验身的宫人寻了过来说是有急事要报,皇上下旨让她直接进去,径直就问了何事,那宫人讲在给你沐浴的时候发现你后腰的位置有颗赤红的痣斑,凭她们的经验和验志书上的记载,那个位置上生痣的女子,十个有九个无法生养。因为知道是太子妃的人选,所以不敢怠慢,斗胆来报了。我在边上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改了旨意。”
后腰?红痣?梦格儿想起来了,怪不得那两个宫妇在给自己梳背的时候,梳到后腰的地方会突然间刺痛无比,定然是在那个时候做的手脚。还有那花瓣上的药味,想来也根本不是用来提神的,而应该是用来消肿或者让那痣上的红色变得更自然的某种药汁吧?
想通了以后,梦格儿苦笑了一下。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就是当时自己明知她们在做手脚,但是为了不做太子妃,恐怕也会默不作声地配合着吧。
“姨母,那可怎么是好,我……竟然不能生养……”梦格儿眩而欲泣,漂亮的眸子一下子就含满了泪水,可她的心里却无波无澜。
皇后娘娘的杏眼是宫内公认的最美艳的。眼线圆滑,眼睫黑卷,让人一看就深陷其中的眼瞳清黑透亮,笑时熠熠生辉,怒时烈火熔熔。而此刻,这双杏眼正慢慢地升起水气,就像雨林中轻歌慢舞的少女,我见犹怜。
梦格儿不由得暗赞了一句:皇后到底是皇后,泪水收控自如,若不是她在宴上雪中撤炭做得太过明显,怕是此刻里自己还会认为,她是个一心爱护自己的嫡亲姨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