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弛,好在皇宫的官道很平整,倒也不甚颠簸。
好浓郁的梅香。
噬身上的冷梅香气,像他的人一样,总是带给梦格儿恐慌,迫使她不自觉地对这类的香气特别敏感,敏感到一闻见便会全身紧绷发颤。
难道是那恶魔跟了来?
半晌,她定下神来,轻轻拨开轿帘……好一片绿梅林。
这怕是今年最后一季晚梅了。
三年了,再未见过这片梅林,它们,在皇后娘娘的月安宫前,活得很好……
“祥云殿到了!”黑衣内侍吁停马车唤梦格儿下车。
“让咱家瞧瞧,这可是小格格来啦!”梦格儿刚站稳,便听到有人尖着嗓子迎她,话音里透着熟悉。
定睛看去,来人身形微弓,双鬓飞白,暗紫色的统领内侍服,十分精神。
“是伟领事吗?”
“是啊!可不是老奴吗!格格,几年不见,怎么生得愈加标致起来了?真正长成大美人了!”伟海见了梦格儿很是高兴。
这丫头在宫里的时候和他特别亲近。她被遣出宫时,他还一直担心来着,担心她会不招储侯待见,无法度日。幸好,后来听讲储侯不知为何开了窍,竟特别心疼与她,这心,才放了下来。
平日里与人少有亲厚的他,也不知道是为何,就是与她有缘。方才一听见有讯说是梦格儿要入宫来,欢喜得寻了个借口便出来迎她。
许是人老了吧,这几年特别的念旧。
“快些随老奴进去,太后也想你得紧呢!”说罢牵了梦格儿的手就往内里带。
赶车的内侍后怕地缩了缩脖子,暗道:“乖乖,幸亏方才路上忍了,未向这主儿讨要打赏钱,不然,她若说与伟领事知道,还不要抽掉自己三层皮才怪。”
沿着往日踏过的金砖御道前行,伟海遥遥一指:“郡主,您看着没?您住过的西厢房在那年闹过刺客后,太后懿旨重新装修,把挨着的几间房子一起打通,造了一间大佛堂,现下只住菩萨了。”
“是吧?”梦格儿道:“太后娘娘一贯是信佛的,这大凶之地镇上菩萨,她老人家应是十分安心了。”
“可不是嘛。您可不知道,那阵子太后娘娘一到夜里就发恶梦,晚晚睡不安生,这佛堂一修好,菩萨大驾一到,嘿,还真就再没发过。”
“是啊!菩萨当真灵验。”梦格儿感慨。
“那是那是,可就是吧……”伟海欲言又止。
“莫非还有其它怪异之事?”梦格儿见状,随意跟问。
“唉,那倒也不是。许是先前那些个恶梦造成的,太后这二年新得了头疼的毛病,隔三差五的闹腾,精神气儿不如往年。”
梦格儿微微转了一下脑子,道:“头疼之疾可大可小,太医可诊治过?是如何判的?”
“说是受了惊吓,心郁难舒,气血不畅所致。来来回回地开了不少副药方,可总吃总也没见效,这不,把太后娘娘气得都已经处置了五任太医了。”
“一会儿若是方便,我给太后娘娘瞧瞧吧。”梦格儿皱了皱眉道。
太医都治两年都治不好,应是诊症不清,又或者是……梦格儿不愿意多想。若是她帮太后把病瞧好了,再去讨个便利往来宫中给太子治腿应是容易些吧。
“哦?未见这几年,郡主医术精进了?”伟海挑眉相问。
“梦格儿不才,在宫里得王御医指点入门便不曾丢下,因着太子的腿便更加用心……”
伟海见她神情有些黯然,便也不有多问,只说:“精进好呀!学医不仅能医人,关键之时更可自保!一会儿你给太后看看,若是能成,那于你便是天大的好事!若是不成,那也没什么。
我入宫快三十年了,什么样的病症没见过?有的能治好,有的治不好。各人各命,也不能全赖在医者身上。
你就说寻三皇子与昌平郡主吧,知道是何症竟也是不能解,拖了这数年也未见怀上,你道这中间都是病闹的?”
梦格儿吃惊的看着伟海,脸上却很平静,就像是不经意的注视。
伟海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口这么松?她与伟海也并未有多么的亲近,他就算对自己真好也不必要在太后的院子里说这些吧。
梦格儿心里忽然就有些后悔,或者她不该进宫。伟海明知是她当年用得混香害得那二人不能生育,还这么讲,莫不是太后还有心思要把自己纳给三皇子作侧妃?
伟海见她不答话,知她在想心思,便停了话题说道:“老奴真是老了,怎地竟和你讲这些烦心事。郡主,您切莫往心里去。”
梦格儿看着他眼角处深嵌的皱纹,又深又长,不禁摇头道:“伟领事说的哪里话来?您和三年前梦格儿在时一般的健硕,哪里就老了!梦格儿只是想到其它事情一时有些走神,与您讲的这些事无关。”
不论其它,她对他是感激的。
那一年,他陪着她回储侯府与父侯道别,与守门的下人力争道理不讲,在储侯面前更是处处维护,怕她受到父侯责难,哪怕是进个门,都刻意的让她先行。这份护佑之情,在那时真是难能可贵。这情,一直藏在她的心里,未敢相忘。
“呵呵,郡主说得当真才好!”伟海弯着腰笑道。
眼见太后寝宫正门快到了,他也不再多言,对守门的奴婢讲道:“小霜,去禀告太后,储梦郡主到了。”
小霜应声转向里屋,人立在门口通传。
太后娘娘的寝室,不是她们这些守门的奴婢能进的。
半晌未听太后传见的旨意,伟海紧了两步在门口又唤了两声。
“伟海,你快……快些去把我的药取来。”紫檀精雕的屏风后面传来太后虚弱的声音。
伟海焦急地进推了门帘入内:“太后,您的头疼病怎地又犯了?这梅姑跑哪里去了?快,来人!给太后娘娘加被!再添四炉火来!”吩咐完侍婢,伟海跑到八斗梨木柜前抽开抽屉,熟练地打开一个香包,取了三枚黑色的药丸和在水中,搅匀后让太后服下。回身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翠绿的厚绒抹额,给她仔细地扎好。
好一会儿,见太后发了汗,脸色红润起来,才算放下心退到一边。
“梦格儿,你来啦。”太后无力地招呼:“本想与你多说一会子话,谁想这头疼病又犯了。你是想见太子吧?等一会儿,我让伟海领了你去,改日我们再叙。”
“太后……”
“你这孩子,怎么,离宫几年把规矩给改啦?怎地又叫我太后?”太后微责。
“是,奶奶……”梦格儿应声改口。
她虽不耻于太后并同三皇子共计谋害太子、谋害大祁,可眼见她发病时痛苦不堪的样子,心里还是会有不忍。
“奶奶,梦格儿这几年钻研了一些医理,若奶奶不嫌,让梦格儿替您把把脉可好?”
太后一直闭着眼睛,听她这么说,慢慢的睁开了眼,一双曾经非常明艳的眸子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这……”太后倒吸了一口气,看看梦格儿又看看伟海道:“嗯……方才奶奶头疼着没顾上瞧你,这真是梦格儿吧?伟海?”
伟海笑着应道:“是呢,太后娘娘!是您日思夜想的梦格儿。长得像仙女儿般的了吧?”
“是啊,是啊!”太后像是缓回神了,半撑起身子对俯身的梦格儿说道:“丫头,快,把脸上的拢纱去了,让奶奶好好瞧瞧。”
素手微抬,遮面白纱缓缓飘落,一室绽放光芒。
“啊……”太后长久地感叹:“奶奶活了半辈子了,竟未见过如此妙人儿……伟海……她,当是我皇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