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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她遇见她的戊哥的时候,只有十岁。那已是,两千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个时候,妖族,已经渐渐隐去了深山,在广袤的人界大地上,人族繁衍起来,分分裂合并,形成了众多小国。

  当时,为了金钱,奴隶和女人,人族各国之间经常爆发战争,今天,也许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君主,第二天,便可能沦为阶下囚,惨死,或者度过猪狗不如的余生。

  当时,人界,便是这么一个残酷的炼狱。

  那一晚,她的国都,天京,沦陷了。

  当时她还是男儿身,她是丰凉国的太子,她好不容易逃出火海,身后紧跟着敌国追兵。当她跑到那片覆盖了三分之一人界大陆的巨木森林,肩头中箭她摔下马来,身后已经没有一名随从。

  她当时只有十岁,手无缚鸡之力。

  成王败寇,亡国太子落入敌军手中,她本就没有期望能活下去,只是不想,那追来的敌军居然看她细皮嫩肉长得秀气,意欲凌辱她。

  那本来,会是她这短短的一生中,最悲惨,最耻辱的一夜。

  当那长着黝黑鬃毛的粗糙大手撕开她的衣衫,她看着头顶那淫笑着的狰狞面孔,那一刻,她只愿一死了之,却是不能。

  淫笑声夹着着少年的哭喊声,那人迹罕至的浩瀚森林边上,正上演着惨绝人寰的一幕,却是,从那远处的一片朦胧阴影里,远远,传来一阵歌声。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那是个清越的声音,哼哼唱唱,缓缓低吟,咬词并不清晰,句子也没唱全,那个调调,却是清婉非常。

  声起,如瑟瑟秋风入耳,一时,几个战将动作微顿,对视一眼,起身握上腰间佩刀。

  这巨木森林附近,时常,有妖物出没。

  她也飞快拉好衣襟,爬了起来。

  渐渐的,就见那树林之间一片浓郁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来。

  待到人影近了,走到那月光所及之处,所有的人,包括她,都微微愣住了。

  那个人,有着一头如雪般的长发,额前突起的灰色犄角下,是一双血色的眼眸。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女式长衣,上面绣着大片大片艳色的牡丹花,那宽大袖口下探出的手臂莹白修长,持着一小壶酒递到唇边,他抬眼,眼波轻转,扫过众人。

  待到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那眉眼中淡淡的风情,映入她的眼,成了她心头再也无法磨灭的记忆。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风情,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美。

  当时惊呆了她的,并不是那一看就是妖物的外表,而是,那张绝色的颜。

  那是一个绝世美人,雌雄莫辩。

  美人看着他们,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然后,他轻转了眸,转身,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几名敌将手握刀柄,目光紧紧盯着美人的背影,看他就如此走过,暗暗松了口气。

  她却是,紧张到了极点。

  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来了,这个人,这个妖物,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冲着那纤长的背影,她扯着嗓子叫了出来。

  她说,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尖利的呼救出口,下一刻,刀锋架上纤细的颈项,她再也不敢开口喊第二声。

  白发的妖姬,此刻缓缓转过身来,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后来有很多次,她回想起当日的一切,都觉得,若不是那敌军将领里有那么一个沉不住气有勇无谋之辈率先出手向他攻击,那一天,他最终,应是不会出手救她的。

  可这就是天意,他们先出了手,瞬间被他杀了个精光,她看着那血腥霸气的一幕幕,被他的强大,深深折服。

  他有着她能依靠的能力,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一定可以性命无忧,报仇复国。

  于是她提出,说要跟在他身边,她向他保证,只要他能够帮她报了亡国之仇,她一定可以辅佐他登基为王,坐拥天下。

  他垂眸看着她,半晌,淡淡勾唇笑了笑说,倒也,有些意思。

  ——

  于是这一跟,她在他身边,待了千年,她喜欢上他,已是,千年。

  她是他身边特别的存在。

  当年,她害怕自己年龄不断增长,无法一直留在他身边,为此她整日愁苦,心绪难安,最后,他终是在她生辰当日,取来了据说能助人长生的玉石,封入了她体内。

  当年,她为了他一步步建起鬼域,她为他打理一切,他亦给了她极大的权力,她在鬼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性子清冷肆意,他是高高在上的鬼君,对她,却是一再宽容,原谅她所有过失。即便是当年她为了一己私欲找了个理由送走了他唯一的子嗣和孩子的母亲云瑶公主,他却也只是问了她几句,并无责罚。

  他待她如此之好,给了她别人求也求不到的温柔,除了无法成为他的枕边人,他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却无法,成全她的爱恋。

  于是千年之后,他再次重生,她亦再次重生,这一次,她变成了女孩子,他的身边,却已有了一个,他深爱的女子。

  她终是发现,原来,她自以为的全部拥有,她自以为的最特别最重要,只是因为当年,他的心里,还没有出现那个,他最特别,最重要的人。

  当年,她以为千年以来的朝夕相处,她以为他会为她夺取圣玉动用灵力,是因为他也习惯了她在身边,他也,不能没有她在身边了;如今她才明白,他从来没有什么必须留在身边的,离不开的人,他之所以为了她做到那样,仅仅是因为,她,离不开他。

  这就是他的温柔,亦是,他的残忍。

  直到,他终于有了一个再也无法割舍的人,他为了那人能做到的一切,与她之前引以为傲珍惜万分的千年记忆比起来,她终是发觉,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土崩瓦解,再也,不值一提。

  最终,她还是输了,输得体无完肤,溃不成军。

  她原以为,她的对手是他身边的女人,后来,她才可悲的发现,原来,她的对手,是他。

  当感情里的对手,当那个要伤害你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偏偏是那个你深爱不已,可以为了他牺牲一切的人,这场战役,从最初,便已知道结局。

  只是直到最后,他宁愿和那个女人一起死,也不愿,再来找她。

  她的体内,不是还有一块圣玉吗?若是杀了她,若是取出这块圣玉封入那个女人体内,不是也许,就可以救活她了吗?那为什么,为什么他却仍旧,没有回来找她?

  至始至终,他还是不愿取她的性命吗?

  还是,他觉得生老病死,能有这么短暂的拥有已是幸福,他根本就不屑,要她体内的圣玉?

  宁愿一起死,也不愿靠着她,活下去么?他就是这样铁了心,一定要铲断和她的所有牵扯,把她从生命里完全剔除么?

  她已经再也分不清楚,所有的一切,到底是他最后的温柔,还是,残忍了。

  夕阳西下,她坐在那庭院里巨大的桃树下,断掉的右臂,已经凝血结疤。

  微风吹过翠绿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她淡淡开口,重易,你醒了吗?

  那是她最后的请求了,她要求他,找出她的戊哥,在的地方。

  那个女人,就要死了,她死了,她的戊哥,也会,跟着死的。

  戊哥死了,这个世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最后,再一次,又是只有她一个人,被留在了这个世上。

  她再也不要被他抛下了,她再也,无法度过没有他的时光了。

  待到,那落日的余晖隐于天边最后一片火色的云彩,独臂的少女缓缓起身,向着那落日的方向缓缓走去。

  身后,那棵巨大的桃树,芳华不再,所有的花叶都在耗尽那最后一丝灵力的瞬间凋零,只余下了,枯死的枝桠。

  ——

  昆仑雪山,万尺寒冰,终年积雪的山顶,风雪交加。

  这便是他的林安,心心念念要看的漫天飞雪啊,如今来了,林安,你高兴吗?

  一处孤高的悬崖顶端,身上已覆上了一层晶莹的两人,黑衣白雪,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块覆了白雪的大石。

  怀里搂着他的姑娘,黑色大衣裹身,一头银发的少年,默默,坐在这处劲风如刀的峭壁之上。

  这个地方,很高,很冷,他几乎耗尽了全部灵力才登上这雪峰之巅,然后,就连结界,都没力气张开了。

  这种风,吹在脸上肯定很疼,伸手紧了紧衣襟,他把怀里的姑娘搂紧了些,把她的小脸转了个方向,埋进自己的胸膛。

  他的眼睛还未痊愈,这种天气,天知道他是怎么带着她,上到这种地方来的。

  低了头,靠上她的额,她的脸和他的一样凉,冰冷的吐息散在她的眉眼处,他说林安,一年四季都看全了,这样,满意了吗?

  他说,这个雪山,上来的路太难走,而且你很重,上来一路,灵力全被你耗完了,要下去,怕是不可能了。

  偏头吻上她冰冷的眉心,那个浑身冰凉的小姑娘,裹在厚厚的毛毡大袄里,圆圆的小脸睡颜澄净,阖着的眼,睫毛上都裹上了晶莹冰霜。

  但是林安,你不是最喜欢下雪吗,你不是觉得S市,冬天从来不下雪,特别没意思吗,既然这么喜欢,不如我们就这样留下来,好不好?

  他抱着她,起身,一步步,朝着那悬崖尽头,走了过去。

  那一头如雪般的银丝,在寒风中飞扬。

  林安,我这一世,能够遇见你,喜欢上你,真的,很好;

  这一世,我深爱的姑娘,亦能这般真心待我,我已,别无所求。

  这个地方,除了雪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所以,不会无聊;

  一会儿要去的地方,会有点高,但是我会好好抱紧你,所以林安,不要怕。

  马上,就结束了。

  刀削般的悬崖边上,黑色的外袍在风中鼓起,那抹深色,在这一片铺天盖地的白色中,分外扎眼。

  那一刻,她终于是,找到他了。

  她差一点,便又要,失去他了。

  那悬崖边缘屹立的身影,就如同一只将要乘风而去的蝶,在那轻盈即将落下的瞬间,她使出浑身力气,大吼一声,向着他在的方向急速而去。

  那是倾尽了灵力的攻击,不是生,便是死。

  那裹在风雪里的银丝,漫天飞舞,那一触间鲜红的血在冰雪中凝固,落在,那崖边皑皑白雪之上。

  万千银丝落下,他搂着怀里的姑娘,一猝,跪倒在她身前的雪地上。

  她抬头看他,流着血的白皙面容上,浮起笑来。

  她这一生,太过,漫长。

  而这漫长的一生里,短暂的拥有之后,便是,无尽的等待,和最终的抛弃…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她再也,经不起又一次的失去和等待了,而且这次失去,恐怕就是永远了,她的戊哥,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没有他的漫长岁月,已经没有什么,能再支持她活下去了。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和最爱之人,同生,共死。

  这一次,若是她能杀得了他,她便再自杀,然后,便能,共死了;

  若是,她死在了,他手上,便把她的心给他吧,用她的心,续回那个女人的命,然后,她便也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染着鲜血的手,一点一点,够上他的衣摆。

  戊哥…千羽体内的玉,本就是当年你送我的礼物,如今,千羽把它还给你,你用来,救回那个女人吧…

  千羽,这一世…做错了太多,只是,千羽一刻,也不曾后悔…为了心爱之人,若是不能全力争取,千羽的真心,若是…不能让戊哥知道,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这块玉,是千羽,是千羽…一定要给的,所以戊哥,你接受…然后,原谅千羽吧…

  千羽,不会再被丢下了…永远,都…留在戊哥,身边了…

  断续的一番话,说得勉强,温热的血流出来,混着冰雪,凝着红色冰渣。

  待他终是伸手握上那即将垂落的手心,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那冰凉的指尖微微僵硬,手边,完整的一颗人心,裹着,淡淡晶莹。

  ——

  那人心里提炼出来的圣玉,放入林安体内已有三月,似乎和她的身体非常契合。

  想来,这原本就属于圣灵圣女的玉,应该更加适应她体内的环境,只是直到现在,她还未苏醒。

  他在这昆仑雪山上找了一个山洞,简单布置了一下,住了下来。

  这样干燥寒冷的环境,更加适合她的身体。

  他每日都守着她,片刻不离。

  用他的灵力养着的圣玉,近日看着愈发莹润有光泽了。伸手覆在她的胸口,他隐隐感觉到,她体内已能自己聚起一丝灵力来。

  只是所有一切还未定论之前都不能妄加期待,早在三个月前,当那圣玉刚刚封入她体内的时候,他还曾瞬间感觉到过她有一丝体温,现在看来,全是幻觉…

  他默默,注视着她的脸。

  圆圆的脸蛋似乎还带着一点婴儿肥,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她整个人都是瘦瘦小小的,那握在他掌心的小手,几乎只有他的一半大。

  淡淡的目光扫过那没什么起伏的身体轮廓,这个小丫头,真的有十六岁吗?

  吐槽完毕之后,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快点醒来吧…说完,环住她的肩,好好搂在怀里,开始进入每天的睡眠灌输灵力时间。

  雪山的夜晚是一层不变的风雪交加,进入冬季之后,外面就是个冰雪地狱,完全无法出行。

  山洞里面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能看见睡在石床之上相拥而卧的两人,周身萦绕的灵力光晕。

  他现在,已经练成了即便睡着的时候,也能往她体内输送灵力的体质。

  睡到半夜,朦胧间,感觉怀里有个什么软软的东西微微动了动,有东西缠上他的腰,模模糊糊,他只听胸口处传来一个糯糯的声音,说,泠昔…好冷啊…

  嗯,他居然应了一声,权当做梦,下意识就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些,这样呢?他说。

  说完,他一下就醒了。

  那种感觉,惊吓多过惊喜,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背脊一凉头皮发麻。

  他的手心贴在她背上,那里温软一片,总觉得,是有温度。

  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微微的,似乎,那是心跳声?是…呼吸吗?

  全身都绷得僵硬了,他连呼吸都不敢,屏息,只是为了感觉那怎么也抓不住微妙感觉。

  最后他发觉,那不是,有一只手,正死死搂着自己的腰吗?!

  Kao,心里愤愤赌咒一声,他一下把她从胸前拉开来,那张圆滚滚的小脸,果然已是哭得满脸泪痕。

  泠昔…她哭。

  重新扑回他怀里,她拼了命死劲哭。

  从惊讶到回神,从紧绷到放松,随着那小小的,因为哭泣而不住颤抖的身体,他一点一点,从抽离的状态反应过来,那一点一点的喜悦,便是慢慢,填满了内心。

  然后,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狠狠,把她圈进了怀里。

  从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到心怀希望苦苦等待,再到,这失而复得重新拥有,手心之下那绵软的温度,那充溢着周身的她的气息,还有她温热的泪水,她低哑的哭声,所有的这一切,都这样狠狠搂进怀里,他终是,垂首抵上她的额,慢慢放下了,那心头压抑已久的,沉沉伤痛。

  那么,从今往后,便是天长地久了么?

  便是,年华正好岁月悠长,此生,再不分离。

  ------题外话------

  妖师到这里,正文部分就大结局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妖师的支持:)

  今天和大结局一起,会更新一个番外小剧场,希望大家喜欢

  之后白还会陆续写几个番外,喜欢妖师的亲们一定不要错过哦,就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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