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正午,那群人离开一个时辰后,冷箭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出现在落劫昨天消失的地方。
有暗红干涸的血液从土地中慢慢凝聚、渗出,一片乌云飘了过来,恰巧挡住了照射过来的阳光。地上的血液越聚越多,速度却极为缓慢吃力,冷箭将那麻袋丢到地上,睁开额中第三只眼,那眼中射出一道异常鲜艳的红光,血液在红光的照耀下加快了凝聚速度,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落劫的人形便显现出来,只是那身体伤痕遍布,毫无生机,连头发都干燥的如同枯草。
落劫极为吃力的从地上爬起,那妖艳的面容此刻竟如八旬老妇般松垮,只有眼神仍旧明亮,尤其是在看到冷箭旁边的麻袋后,变得更为兴奋。他颤颤巍巍的将那麻袋打开,里面装的竟是个闭眼昏迷的七岁般大小的女童!
落劫伸出枯瘦的双手,将那女童提了起来,满是皱纹的鼻子在女童颈间轻轻一嗅,像是鲨鱼闻到了血腥,表情兴奋贪婪。他满足的一笑,大口一张,那森寒的獠牙便刺入女童脖颈,突来的疼痛令昏迷中的女童眉头一皱,但也只是一瞬,她的生命便随着血液的流失飞快逝去。
有新鲜的血液进入身体,落劫的皮肤开始渐渐充盈,那女童却变作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双目深陷,皮肤干涸。用餐完毕,落劫抚了抚自己充满弹性的脸颊,随手将那干尸丢到一旁。
一直冷眼观望的冷箭也终于出声:“昨日一番试探,主上决定停止追杀司空摘月,并命你加派人手,尽快找到封印夔龙的地方。”
闻此,落劫一向轻佻的面容变得严肃,又极为不解道:“那小鬼此次伤的极重,若不乘胜追击,以后恐难再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想到计划暂缓,冷箭僵硬的脸上也出现一丝失望,叹道:“主上说司空摘月已将天书修至净卷,在夔龙解开封印之前,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已至净卷?落劫的不解化为震惊,尔后又无奈的垂下头去。
看来,寻找夔龙封印,的确要加快了。
无字天书,共分五卷,善,舍,渡,净,空。相传若是修炼之人修至净卷,便能集天地间灵器化作宝剑,若遇邪魔造孽,生灵涂炭,又无法力敌,便可执剑施净世咒,化解时间所有生灵怨气及生命,令天地重回混沌,化作归墟。
这是无字天书中最绝也是最伤人的一招,若非生死关头,司空摘月断不会使用,可要是他们趁此赶尽杀绝,那小鬼保不齐真会净了这尘世。主上曾经说过,若在司空摘月修至净卷之前杀不了他,就只能解开夔龙封印再动手,那时即使他已修至空卷,主上也有办法将他灭掉。
想到这儿,落劫与冷箭对视一眼,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尽快找到封印夔龙的地方!
路菲一行下了阴山,已是晌午,西凉郡府府尹率众赶来接应,由于事先接到命令,他只连夜造了一架马车,于是重伤的司空摘月与东胡太子被迫共乘一驾,一直贴身照顾的路菲也上了马车,好在这马车虽不甚豪华,空间却也宽敞,三人同在车内,倒也不觉得拥挤。
正在驾车的车夫技术显然不如夏弘烈的昆仑奴,连续的颠簸令司空摘月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难看,路菲将被晃开的锦被掖好,双手撑在车中榻上,尽量让晃动来的少些。
这次重伤,司空摘月的身体受到极大伤害,早上强打着精神跟路菲说了会儿话,便又昏睡过去,直到现在也没醒来。
夏弘烈一路无话,虽同在一车,却与路菲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偶尔的眼神碰撞都未曾发生。路菲心中埋怨他不叫昆仑奴来驾车,却找不到机会开口,正在为难的时候忽然见男子撩起了车帘,对着外面叫道:“阿古,过来驾车。”
阿古便是为夏弘烈驾车的那个昆仑奴,他身材矮小精实,一双手却大得出奇,单看他平日驾车的身法,便知此人武功甚高,昨天枭袭的时候他更是靠着一对空拳,杀退无数夜枭僵尸。
马车停了下来,阿古听到召唤走上前来,嘴里呜哩哇啦的说些路菲听不懂的话语,面色似是极为不忿,手指还不断的指向她和司空摘月。
再笨的人也看出来了,这昆仑奴的意思怕是除了太子,不愿为任何人驾车。
昆仑奴还在那里呜哩哇啦比划的起劲,夏弘烈面色开始不耐,沉声叫道:“阿古!”
阿古见主人发怒,脖子一缩,停止了反驳,掉着张黑脸将原本驾车的车夫拉了下来,跳上马车不情不愿的拉起了缰绳。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明显平稳了很多,路菲松开扶在榻上的双手,看着男子的侧脸道谢,声音也虚弱的厉害:“谢谢你。”
“不必。”
夏弘烈听到话声并未转头,只淡淡的回了一句。之后二人虽再无言语,气氛却因男子的援助缓和了不少。
车子平稳的前进,司空摘月仍旧昏睡着,路菲也被马车晃的昏昏沉沉,闭上了眼。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突然猛的晃了起来,路菲猛的睁开眼睛,起身将帘子撩开,看到西凉郡府四个大字在门前闪耀。
路菲皱眉看了看驾车的阿古,这个昆仑奴心眼还真小,她还没来及埋怨,便听“啪”的一声,一个茶碟打到阿古头上,那黝黑的额头瞬间鼓起一个大包。
“哇哇!”阿古怪叫着跳下马车,对着路菲恶狠狠的瞪了瞪眼睛,看到太子又要发火,缩着脖子快速跑开了。
路菲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跑开的背影,回到车里又打算跟夏弘烈道谢,却见司空摘月已经醒了,她委身将他身子扶起,见他咳的厉害,伸手轻轻的拍着他后背,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司空摘月看路菲担心的厉害,勉强笑笑,稳了稳气息说道:“好多了。”虽然他掩饰,可声音中的虚弱感还是让路菲心头一颤。
司空摘月是昏睡时被抬上车的,此刻见与太子同乘一车,略带歉意的说道:“打搅殿下了。”
夏弘烈略带关心的看着司空摘月,回道:“哪里的话,圣子还是赶紧下车,早些诊治伤口吧!”说完,他便打算唤人来抬司空摘月,却见路菲将司空摘月的手臂绕过她脖颈,对自己草草的行个礼,架着少年下了马车。
夏弘烈紧跟其后,目光从二人身上飘过,看着路菲将少年交到驱魔人与少将手中,一步不离的紧紧跟着,面色紧张关切,不管是少年多么细微的一个动作,都好像能牵动她的心弦。
男子想到今早路过他们帐篷时听到的那句动人誓言,眼睛习惯性的眯了起来。
好,以后的艰险苦难你与我共同承担。
短短几月,这清寂百年的小鬼,便找到了患难与共的人吗?
这感情还真是廉价的很呢!
夏弘烈看似不屑的弯起嘴角,那笑却有些莫名的酸涩。
眸子微微敛起,那笑意瞬间变的残忍,若“情”是这世上最伤人的物件,这路菲倒不失为一把利器呢!
目光盯着二人的背影,想到身上背负的种种血恨,男子漆黑的双眸刹那间变得赤红。
他要庄朝亡,要宇文族灭,却要司空摘月生不如死!宇文赫当年再残暴,若没他父母的助纣为虐,南夏怎会亡国?
依稀记得自己将柳嫣儿的画像当恩人似地供了十三年!却从宇文赫的口中得知她竟是那小鬼的母亲!她的夫君自然就是那个施了妖术还被封为天师的司空夜!
自己曾经贵为南夏太子,如今却沦落成嗜血妖魔,他司空家用妖法至生灵涂炭,却世世受众人膜拜,这一切是多么的讽刺!
而如今,上天送他一把如此锋利的刀,这刀似乎可以将那小鬼伤的体无完肤,他又怎能错过?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西凉府尹拜地一声高呼,夏弘烈微微一颤,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司空摘月因有重伤先行入府,其他的人却不敢逾越,他站在这里不走,别人自然不敢妄动。
男子扬了扬手示意众人免礼,牵起唇角,阔步走了进去。
这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战后的安宁总是比较珍贵,时间也过得飞快,这些天桑家二人忙于追查当日受袭的线索,朗图忙着照看伤重的手下,林凝安也发挥自己才女本能,每日为伤员们送药、送饭、送补品,路菲则是带着晴天,一门心思的照顾司空摘月,将东胡太子和西凉府尹送来的人参燕窝全数的喂到了少年肚里。
今日下午,一直忙的不见影子的桑丘摄突然来访,路菲端了补药进房,便看他坐在司空摘月床头鬼鬼祟祟的说些什么,待她走近,便看到司空摘月神情极其异样。
“咳咳。”司空摘月尴尬的时候总会使这招,路菲看他一张俊脸从头顶红到脖子,再看看桑丘摄一脸贱样,略一思索,便心下了然。将补药放到桌上,路菲没好气的白了桑丘摄一眼,低咒道:“八婆。”骂完,便欲转身离开。
“你说什么!”
桑丘摄双目冒火,若不是忙着追查线索,他早就将她那日的劣行告诉圣子了,圣子乃修仙之人,怎能被这种弱智女流玷污?此刻她见事情败露,非但不认错,竟还敢骂他八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桑丘摄也不顾身边还有病人,噌的跳起来,一副要打架的模样。路菲见他这样更是一脸的不屑,怪不得抓不到僵尸,就这心性,这智商,怕是抓猪猪都比他聪明。
“怎么,想打架?”
桑丘摄看她那副拽样,心中更气,背起一只手来,喝道:“不打不快!我让你一只手,省的旁人知道了,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欺负女人。”
桑丘摄从五岁起,便每年都随长辈到灵山拜见,说是司空摘月看着他长大的,也不过分,此刻他叫嚣着要比武,司空摘月正欲劝阻,看到路菲朝着自己眨了眨眼,便没有出声。
“要打也行,我出你一道题,若是答出了,不用你让一只手,我路菲随时奉陪。”
桑丘摄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可若是不答应,她那张利嘴定会嘲讽,于是收起了架势,狐疑道:“何题?”
“有两个桶,一个三斤,一个五斤,水无限,如何得出精确的四斤水?”
说完,路菲便端起桌上的补药,坐到司空摘月床头,不再理他。
她就不信,二十一世纪的高材生,还搞不过一个封建社会的莽夫。
司空摘月听到题后,也认真的思索起来,接过路菲递来的补药,边喝边想。
桑丘摄刚听过题,本觉简单,可细一思索竟找不到解题的方法,一张帅脸拉的老长,不看司空摘月也不看路菲,凝眉在心中勾勒出许多水桶,倒来倒去,洒了一脑子的浑水。
看他纠结的样子,路菲轻笑道:“别在这儿憋劲儿了,这题啊,你一时半会儿怕是答不出来,不如回房去慢慢思考,实在不行,倒可以去找你那冰雪聪明的林大小姐请教请教,或许她的脑袋要比桑少侠好用不少。”
“你……”桑丘摄气的吹胡子瞪眼,站在门口跳脚,吓的端着点心回来的晴天站在门口不敢靠近。
见丫鬟过来,桑丘摄收了下怒气,略带威胁的看了路菲一眼,说道:“我知你刀法还不够精进,这题多用些时日来解,就当是给你练习的时间了。”说完,正儿八经的对着司空摘月行了个礼,看似大度的潇洒离去。
路菲看他幼稚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本来不想说这么过分的,可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跑来嚼舌根,用嘴喂药的事情她嘴上不在乎,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别扭的,现在他还告诉了月亮,这让她怎能不气。
偷偷的瞄向司空摘月,刚好见他也看了过来,二人眼光刚一接触,便尴尬的扭头避开。路菲突然很想干咳两声,可一想到这绝招的发明人就在眼前,勉强的笑了笑,撂下一句“我出去下”便离开了。
晴天睁大眼睛看着桑丘摄走了老远,才迈开步子进到屋里,怎么她每次都能碰上驱魔人生气的样子?刚进到屋里,又看到自家主子一脸别扭的走了,再看向床上的圣子,他的表情好像也不太对,费解的眨了眨眼睛,小丫鬟把点心放到桌上,问了礼后便躬身退下。
司空摘月见她离开,掀开被子下到桌前,将两个茶杯摆在面前,对着里面来回的倒水,折腾了半个时辰,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看着杯中的茶水淡然轻笑。原来,她除了坚强固执外,还有这般的玲珑心思。
将那茶水饮入口中,猛然又想到驱魔人的话,司空摘月的脸颊又红了大片,像个情窦初开的孩子,俊俏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