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风湟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皱眉分析着今天朝堂之上的暗流汹涌。
众多朝官各有所拥,朝堂之上立场鲜明,他都看在眼里,可是,最令他不解的,却是王上的态度。既然颁诏让他上朝议政,在朝上却当他透明人一般,不闻不问。想至此,风湟突然笑了,自己好傻,他的父王心中所想,何时被人看透过?
他微微撩开马车的窗帘,看向街道的右侧,一家名为“藏玉坊”的玉器店印入他的眼帘,“停车。”他道。
藏玉坊内,风湟站在陈列着二十几支各色玉簪的展柜前,伸手拿起一支通体雪白晶莹的凤尾簪,想起新婚之夜,灵儿卸下凤冠霞帔之后,用一支玉簪将满头青丝挽起的柔美模样,嘴角不由泛起微笑。
转身想去柜上结账,却发现刚刚还在身后殷殷候着的掌柜和两个伙计都不见了踪影。抬头向门外看去,一身蓝衫的锦荣手执折扇,悠闲地靠在门框上,正侧脸看着他手里的玉簪,淡淡开口道:“就送这样成色的玉簪给王妃么?”
想起小静岭血战中牺牲的九十余名部下,风湟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但是理智迫使他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内心的冲动。
“云公子突然出现,不单单是要和我讨论玉簪的成色吧?”风湟平静道。
锦荣微摇一下折扇,道:“的确。”他步进门来,走到风湟的背后,同样背对着他,微侧头,道:“两步之遥,还能从容避开突然袭来的雪团,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对手。”
风湟心中一动,那次在梅山之上,他走向灵儿之时,灵儿突然将一个雪团扔向他,他本能地一侧身,避开了。
风湟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看起来,云公子是来下战书的了。”
锦荣冷冷道:“卿本无罪,怀璧其罪。”
风湟大笑起来,两人同时转身,盯着对方。半晌,锦荣一字一句道:“或许,珍玉阁的玉簪,才比较配得上她。”
风湟转身,扬手在柜上留下银两,径自走了出去。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锦荣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她,毕竟不是一块没有思想,可供人争来夺去的璧。
回到静王府,风湟一下马车,便大步向莜月宫走去,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刚到院门前,就看到灵儿正倚在窗前向外张望,一看到他,脸上笑容一灿,消失在窗口,不一会儿就从门那边迎了出来。
“殿下。”她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笑的眉眼弯弯。风湟看着她晨露一般干净的笑容,只觉得心里满满的,所有的烦闷和忧思都被挤到一边去了。
“有什么喜事吗?这么开心。”风湟问,灵儿侧头看他,嘟起小嘴道:“你回来了不就是?”言毕,拉起他微冷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并用暖暖的手心捂住他的手背,小嘴一咧,问:“暖不暖?”
风湟抽出双手,将她拥进怀中,脸颊埋进她馨香的发丝,满足的叹息道:“有你在,我不会冷。”灵儿也拥住他,掩去眸中淡淡的愁绪,道:“我也一样。”
少时,风湟放开她,本想把玉簪拿出来送给她,但是想起锦荣的话,他突然不自信起来。
这二十年来,除了扩展霆门和提防王后一族的暗杀外,他几乎没有在其他地方花过什么精力,对于这些玉器之类的东西,他更是毫无研究。这支簪,他只是觉得灵儿戴了会好看,至于成色如何,他却不会看。
灵儿不解地看着他一只手摩挲着腰间玉带,一脸沉思的样子,悄悄顺着他的手势摸进他的衣襟,大眼一眯,掏出一根玉簪来。风湟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好漂亮!是为我买的吗?”灵儿执着那支玉簪,欣喜不已。风湟见她那么高兴,不由问道:“真的好看吗?”灵儿点点头,转身跑到铜镜前,将发髻上本来就不多的几件发饰一一除下,将那根通体雪白的玉簪插上,转身对着风湟偏了偏螓首,问:“好不好看?”风湟看着淡雅婉约的她,由衷地点点头。
两日后,风湟下朝回来,只见林辅在门口候着他。他心知肯定又发生了严重的事情,当下与林辅两人一起向晟啓宫走去。
“殿下,今晨收到消息,茶叶价格突然暴跌至原先的三成,现在龙国和苍麟国的茶叶市场一片混乱,我们的南山茶场那边还积压着很多准备年终再出手的名茶,如此一来……”林辅有些不忍说出口。
风湟俊眉纠结,为了打垮他的南山茶场,锦荣竟不惜打乱两国的茶叶市场,出手不可谓不狠。“距新年还有一个半月时间,让茶场那边先稳住。”风湟道,林辅颔首。
风湟问:“笑语嫣然那边?”林辅面色阴沉,道:“昨日那边来人回报,长天城中金银丝线及各种蚕丝绸缎和珍珠玉石的供应商们突然拒绝为笑语嫣然供货。属下派人暗中到城外采购,得到的消息是城外此类商铺已经关门休整,要等到明年春季才会重新开张。”
风湟转身,道:“传令霆门,不管是苍麟国,还是去北戎或是漠月国,务必要采购到足以让笑语嫣然支撑到明年春季的一应材料。”
林辅道:“如果一切顺利,笑语嫣然也可能因为原材料供应不上而有半个月不能出新品,王妃那边……”
“灵儿去过笑语嫣然吗?”风湟问,“为了避嫌,从开张至今,王妃从来没有去过。”林辅道,“你每天仍然到灵儿那边去取画,但是,一定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千万不能让她知道现在的情况。”风湟道。
林辅颔首,又道:“如此一来,只怕府中很快就会入不敷出。”风湟握紧双拳,半晌,道:“我知道,你先下去吧。”林辅刚转身要走,风湟道:“从现在起,不要让云锦荣踏进静王府半步。尤其是,不能让他见到灵儿。”林辅沉声道:“是。”
是夜,风湟来到莜月宫,发现灵儿正坐在琴案前,素手压着琴弦,若有所思。
风湟压下心中的愁绪,悄悄绕到她身后,突然俯身从背后拥住她,在她颊上印下一吻,笑问:“在想什么呢?”
灵儿吓了一跳,听到风湟的声音,心里安定下来,微微一笑,道:“只是出神了,没想什么。殿下,可想听灵儿为你抚琴?”
风湟又亲她一下,道:“教了几个月了,难道没有想过考验一下徒弟的技艺究竟如何吗?”
灵儿惊讶地回头看看风湟,风湟对她眨眨眼,扶起她,让她在对面的榻上坐下,道:“娘子请坐,且听为夫献奏一曲。”
灵儿掩口而笑,看着风亦坐到琴案前,调整好姿势,将修长的十指放到了琴弦上,指尖一挑,清冽而缠绵的音符流泻开来。
他很聪明,说是灵儿教了几个月,可是灵儿弹琴,本也是兴之所至,灵感突发之举,何来经验可谈?不过是断断续续地教过几次指法罢了,可是如今,他弹的多好听。
灵儿看着琴案前白衣胜雪,面容如仙,柔情似水的男子,此刻,他专注地拨弄着琴弦,那份优雅和淡逸无法形容。灵儿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暖暖地被幸福涨满,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只是,这个梦太过绮丽完美,美的,让她害怕醒来的那一刻。
风湟抬头,看向那个微笑看着自己,眼神却有些迷离的女子,心潮澎湃,不由自主和着琴声唱了起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风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他的声音低沉,却掩不去其中深情,他的目光平静,却抵不住柔情缠绕。
灵儿眼中泛起泪光,看着风湟,心中自问:“此情,我该如何才能回报?”
在两人深情的凝视中,琴声渐渐收了音,灵儿泪眼迷蒙,风湟的手依旧按在琴弦上,忘了收回……
今夜的月亮很圆,月光从窗户上映进来,莜月宫内光线朦胧,四周一片静谧。
床帏中,风湟拥着灵儿,闭着眼睛,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平稳而均匀。
现在的他,就似被关在一个水下密闭的小房间里面,四周都是坚硬的石壁,只有头顶上是一层可以看到外面的玻璃。
如果他保持不动,室内的空气越来越少,他会被闷死。如果他冒死一搏,砸开顶上的玻璃,汹涌的水流就会倒灌进来,且不论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最关键的是,在这两种情况下,他都没有安全的地方可以安放灵儿。
而且,就算有,灵儿也未必肯抛下他独自躲到安全的地方。
该怎么办?锦荣这次没有借助窿照的力量,只在经济上打击他,表明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如果没有王后一族在一旁虎视眈眈,他还有把握可以克服难关,可如今的情势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让他的部下再做无谓的牺牲。
灵儿小脸贴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知道他在装睡,因为,他的心跳并没有像他的呼吸一样平稳。
她知道最近一定是出事了,虽然府中一切照旧,他在她面前也一样的谈笑风生,可是,她能感觉到那沉闷凝重的气氛。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让他这样夜不成眠?灵儿突然好恨自己,没有能力帮他分担压力,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样的她,凭什么得到他的一腔深情呢?
她更加偎紧了他,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渗进了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