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完朝,风湟刚刚走到宫门口准备回府,他与灵儿约好了今日一起去游落雁湖。
一个小太监突然急匆匆地跑来,“四殿下请留步。”风湟转身,他认得这个小太监,那是他父王身边的。“王上请四殿下前去御书房议政。”小太监恭恭敬敬道。风湟心中微疑,跟着小太监一径向御书房走去。
刚到门口,却见宏威将军赵敬德(赵雪姬之父,将府赵家之主)从书房内出来,见到风湟,向来阴沉的老脸上居然现出一丝笑纹,对风湟点了点头。
风湟带着疑惑踏进了御书房,身后小太监忙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儿臣拜见父王。”风湟向背对着他站立在窗边的祺王行礼。
祺王转身,目光触及风湟水盈晶莹的双眸时,有短暂的失神。少时,他回过神来,走至书桌前,道:“坐吧。”
“谢父王。”风湟在书桌旁的座椅坐下。
祺王看着他,半晌不语。风湟平静地与祺王对视着,片刻,祺王收回目光,似叹息道:“一般无二。”
风湟一愣,不等他仔细琢磨这句话的含义,祺王突然问:“你可认识赵雪婧?”
风湟仔细思索一番,道:“有过两面之缘,谈不上认识。”
“看来却也是个多情女子,两面之缘,居然就能做非你不嫁的决定。”祺王嘴角泛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风湟剑眉不自觉地微微一皱。
“赵敬德请本王将他的次女指给你为妃。”王上道,风湟心中一紧,忙道:“父王……”“本王已经答应他了。”
王上淡淡的声音,传进风湟的耳朵却似一声惊雷,当即震得他说不出话来,脑中闪过灵儿微笑的脸,风湟平静道:“父王,请恕儿臣不孝。”
“原因。”祺王似乎并不惊讶他说出这样的话。
“儿臣有灵儿,此生足矣,不想再娶。”风湟道。
“想法值得同情,资格呢?”祺王语气平静,风湟微愣。
“你的爱,难道就挂在嘴上,装在心里么?此生独爱,不离不弃的誓言,你凭什么捍卫?”祺王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风湟的心里却隐隐地刺痛起来,因为他无法回答。
看着风湟的表情,祺王叹了口气,道:“本以为有她,你会变得更强,看起来,事实是向着本王预测的反方向发展的。”
风湟抬头,看向祺王,眼神中有着一丝痛苦,一丝疑惑,更多的却还是清澈。
“一个霆门,支撑起你的恨已经摇摇欲坠,你要拿什么来支撑你的爱?”祺王盯着他的眼睛。
风湟浑身轻轻一颤,眼神中再多一丝震惊和慌乱。
“本王开始整顿国内的经济贸易秩序,让你看到了希望是吗?让你占得一席之地又如何?就够了吗?现在你的自保意愿恐怕要远远高于进攻意愿吧。是不是一直在矛盾?”祺王针针见血。
风湟第一次感觉自己就像一张白纸暴露在天光之下一般,毫无隐秘可言。
“庶人躲避退让,不过得一个懦弱无能的臭名,而你,风湟,你难道无法预见自己躲避退让的后果吗?”
风湟有些僵硬的手指渐渐握起,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你的母亲,她很善良,遇事总喜欢躲避退让,她的代价是她自己的生命和你孤寂苦难的童年。你呢,你为将来准备了什么样的代价?”祺王靠在椅背上,悠闲的神情似乎只是在询问他今天看了什么书。
“为什么?”风湟抬起头,眼眶微红。
“本王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就如此刻对你一般。”祺王眼中波澜不兴。
风湟定定地看着祺王,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男人需要恨和爱,但是你不行,你太弱了,此时的你,恨和爱都要不起。”祺王毫不留情地撕扯着风湟的自尊心。
风湟脸色苍白,自尊被践踏的感觉,撕心裂肺!
“收起和你母亲一样懦弱的眼神,男人需要的是铁与血的历练!”祺王冷冷道。
风湟表情有些木然地站起身。
“赵雪婧你必须娶,如果你克服不了心里的那个障碍,本王可以帮你清除。”祺王下了最后通牒。
风湟看向祺王,眼神冷峻,甚至,带着一丝恨。
“如果你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说不。”祺王嘴角挂上一丝冷笑。
风湟垂下眼睑,平静道:“儿臣告退。”转身,听见祺王在身后道:“明天你不用上朝,在府中接旨。”
坐在马车内,风湟只觉得浑身彻骨的寒冷。
他的父亲,用他爱人的命,来逼他另娶,可悲的他,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孱弱孩子,可是,如今的他,除了不会轻易落泪外,和当初那个孩子有何区别?
杀母之仇不能报,眼下,连心爱之人也即将成为他无能的牺牲品。
祺王冰峰一般的话,往昔的黑暗和血腥,即将上演的婚姻悲剧,如刀子一般狠狠划在他本已疲累不堪的心脏上,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快要崩溃的感觉不停侵袭着他紧绷而脆弱的神经。
他闭眼靠在马车上,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黑暗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甫沂宫,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睁着一双期待的眼睛,盼望着那个温柔呵护他的身影出现。可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期待变成了迷茫,迷茫变成了绝望,绝望再变成恐惧,眼前闪过形形色色的脸,唯独不见那张最亲近的脸庞。
如今,他又嗅到了这种即将失去的恐惧的气息。
他睁眼,血红的眼眶里泪光已经凝结,既然善良和仁厚注定维护不了自己的幸福,那么,就让他用野心和血腥来交换吧。
莜月宫,风湟踏进院中,透过眼前一片嫣红的桃花,看到灵儿如往昔一般倚在窗前等他。
人面桃花相映红,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美景,此刻却让风湟的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堵在他的心口,让他的喉间也变得苦涩起来。
“灵儿,我要再娶了。”当她的胳膊如往昔一般挽上他的胳膊时,他道。
动作微微僵了一下,“哦。”她抬起小脸,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挽着他来到内殿,转身要去为他端茶,手却被风湟拉住。她转身,看着他。
风湟的视线被她眼中的清澈撞得支离破碎,他垂下眼睑,“灵儿,我……”
灵儿纤指点上他的唇,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总是独自承担着压力和痛苦,只把快乐留给我。这一次,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好吗?”
风湟俯身拥住她,眸中无限痛苦,道:“等着我,灵儿。”
“好。”灵儿伸手环住他,许下承诺。
次日,圣旨下达,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的五月十六。
东园,童放推开门,宁晖坐在窗前,眼神冰冷地擦着雪亮的匕首,见童放进来,她将匕首插jin靴中,起身往外走。
“去杀赵雪婧吗?”童放问,宁晖不回答,走过他的身边。
“你这是害她。”童放道,宁晖身形一顿。
“祺王给了风湟一个梯子,你却要去拆了它吗?”童放转身问。
宁晖停了一会,道:“我无法坐视不理。”
“窿照受责,景灏和风湟越来越受祺王的关注。将府赵家不过想为家族未来的胜算多加一个筹码,焉知这个筹码就不是祺王正想要的呢?”童放道。
宁晖转身,童放扶住她的双肩,道:“就目前静王府的情况而言,现在不付出痛苦的代价,将来付出的,就会是生命的代价。如果萧灵儿不能接受这桩婚姻,证明她还不够爱风湟,至少可以说,她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如果她连这点气度和智商都没有,她和风湟的前途就堪忧了。”
宁晖垂下小脸,握紧拳头,少时,又松开,道:“我不想在这里呆到那一天。”童放点头,笑道:“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