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夜战之后的两天内,北戎的军队和豹营以及康珏的左骑营又正面交战过一次,双方都损失惨重,北戎那边不断的增派援军,两方实力越来越悬殊。
第三日,赵齐率领三万援军赶到,风湟终于微微松了口气。就在援军赶到的下午,风湟、景灏、赵齐、林辅、祁阳还有已经能下床的康珏在风湟的帐内研究军情。
“报告!”门外传来士兵的声音。
“进来。”风湟并没有停下与康珏等人研究地图,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一个士兵挑开门帘进来,附在林辅耳边低语几句,林辅脸色大变,起身就随那名士兵走了出去,甚至没有跟风湟告退,风湟抬头,看着林辅消失在门帘外,眼中浮起一丝疑惑,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和赵齐等人研究军情。
一个时辰后,会议结束,祁阳出了风湟的大帐,心中隐隐奇怪,林辅怎么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回来,“看到林副将了吗?”他问巡逻的士兵。“报告副将,没有看到!”士兵道。祁阳心中更加奇怪,不由满营地寻找起来。
转了一大圈,终于在营地最西面的一个小帐篷外看到了那名前来找过林辅的士兵,这个帐篷似乎是新搭建的,原先并没有。“林副将在里面吗?”祁阳问,“在,祁副将。”士兵行了个军礼。祁阳挑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摆着四张单床,上面躺着四具尸体,而林辅竟然就坐在最右边那张单床旁边的地上,眼眶通红,目光呆滞。感觉到有人进来,他僵硬地转过头来,沙哑地开口:“祁阳,该怎么办?”
共处了八九年,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之前,祁阳也从没见过林辅这么失态的样子,他走近几步,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触及那四具白布蔽体,头脸却露在外面的尸体时,话语顿时梗在了喉头,从左至右,依次躺着龙崎、龙峻、竞武,而最右面那具,竟然是,王妃!!
祁阳怔立当场,浑身僵硬。这两年来,从林辅的口中和亲眼所见,他知道灵儿王妃对殿下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命,他的灵魂,他想要厮守终身的爱人,可是,如今,她就那样面色青白的躺在那里,身上的白布凹凸不平,可见,盖着的,并非完整的肢体。
红着眼眶,额角青筋显露,刚硬的拳握的咯咯直响,“究竟是谁?”祁阳咬着牙问。
“麦斯雪山,躺满了护送王妃的士兵还有北戎敌军的尸体。”林辅木然道,“祁阳,该怎么办?该怎么对殿下说?”他再次麻木地问,抬头,对上祁阳怒不可遏而又沉痛无边的目光。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兀自沉浸在这巨大的打击中,夜色渐浓都不知。
“参见殿下!”门外士兵的一声行礼惊醒了两人,林辅从地上站了起来,弯曲了几个时辰的腿却一麻,踉跄着差点又跌倒,刚刚稳住身子,风湟已挑帘走了进来,帐篷内一片黑暗,“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这么黑,来人,掌灯!”
两人听着黑暗里传来的风湟铿锵有力的声音,谁都没有出声,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行的士兵立刻从帐外拿来了几支火把,随着帐篷里光线的明亮,林辅和祁阳看到了风湟僵硬的表情。
他如遭雷击般地站在门口,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林辅身旁单床上的那具尸体,全身似乎被冻成了空心的冰块,只要稍稍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一阵寒风从门帘的边缝吹了进来,拂动他耳畔的发丝,他浑身微微一颤,眼中光亮一黯,一步一步向最右边的单床走了过去。
“殿下……”风湟僵硬的身形走到身边时,林辅目光沉痛地轻唤了一声,却没有下文。风湟恍若未闻,眼睛紧盯着那张青白色的熟悉脸庞,晶莹的凤尾簪还完好地挽在发髻上,原本光洁的额头刻着一条长长的血痕,眉头紧皱,苍白的嘴角蜿蜒着已然干涸的血渍。
修长白皙的手颤抖如风中的落叶,轻触着那冰冷的面颊,“灵儿,灵儿,怎么了……”强行压抑的情绪扭曲了正常的语调,听得林辅和祁阳纷纷落泪。
“灵儿,你醒过来,求你……”风湟颤抖的双手顺着她的脸颊向下,到脖颈处,突然僵住,身体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
“殿下不要……”林辅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随着那一袭白布的扬起,风湟彻底怔住。
自脖颈以下,整个躯干以及四肢被剁成了一块一块,血肉模糊!
眼底的绝望与痛苦如狂风暴雨般涌来,“啊————”男人压抑不住的悲伤嘶吼顿时响彻整个营地,犹如受伤的孤狼在死前竭尽全力对着月亮发出的最后哀嚎。
“噗!”仰着头的男人身子一颤,嘶哑的喉中突然喷出一道血光,软软地向后倒去。
“殿下!”林辅和祁阳齐齐惊呼,慌忙架住已然昏厥的风湟,无暇理会闻声赶来的景灏康珏赵齐等人,两人架着风湟快速向将帐而去。
景灏和康珏就如风湟的反应一般,看到最右边那具女尸的时候,都如遭雷击般的僵立当场。
少时,景灏箭一般窜了过去,站在尸体旁边,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可是,这眉毛,这鼻子,这嘴唇,这……破碎的衣裙,明明就是她啊!他软软地后退一步,单手支住帐篷,困难地喘息着,眼中泪水满溢。
康珏看着那毫无生气的容颜,默默捂住胸口,殷红的血从他指间溢出,淅沥而下。身旁的秦期发觉,慌忙扶住他,惊叫道:“殿下,您的伤口裂了!”
“这一点痛,比起她的来,又算什么?”说着,泪如雨下。
王妃被北戎敌军半路截杀,殿下悲伤过度吐血昏倒,苍麟国颐亲王伤口迸裂,卧床不起,五殿下将自己关进帐中,不准任何人打扰。豹营群情激奋而又群龙无首,幸而还有一个意识清醒的赵齐在那压着,否则,只怕整个豹营早已不管不顾地冲到对岸跟那些北戎敌军拼命去了。
将帐内,风湟皱着眉头,静静地躺在那里,额上却不停地冒着冷汗,可见梦境并不美好。
林辅拿着棉布轻拭他额上的汗珠,他却突然睁开乌眸。“殿下。”林辅担忧地看着他。短暂的愣怔之后,他掀开身上的被子,向帐外走去。
“殿下,您的披风。”林辅急急追了上去,“不要跟着我。”风湟语气平静,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营西的小帐篷里面,风湟跪在女尸的身边,僵硬的手掌捧着那冰冷的面颊,泪流满面。
“我为什么要放你独自离开,为什么……”
“我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自信能保护你,可是,为什么上天的惩罚来的这样快,如果要惩罚,也应该惩罚无能的我啊……”
“灵儿,我答应过你,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分离的,你慢些走,等我……”
哽咽的低语颤抖地消散在静谧的空间,风湟心中一片空白,此时,所有的一切对他都不再有意义,因为,他已没有未来。他想最后再拥抱她一下,却突然意识到,她破碎的身子已禁不起他的搂抱,眸中的痛苦无以复加,他伸手拔下了她发髻上的那支凤尾簪。
“灵儿,等我!”他扬手,将这支晶莹通透的玉簪狠狠向自己的心脏扎去。
“殿下!”林辅和祁阳由于不放心,最后还是大着胆子闯了进来,却正好看到风湟自尽的一幕,两人来不及阻止,惊的目眦尽裂,惊呼着跪倒在地。
然而,那么大的力道下,玉簪却没有刺进他的血肉,而是应声而断,看着手中节节碎裂的玉簪,风湟愣住。
林辅和祁阳却大喜,慌忙扑到风湟跟前,道:“殿下,这是天意,您不能自尽啊!”
风湟摸向自己的胸口,单薄的亵衣上似乎有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他翻起细看,只见亵衣贴肉的一侧,一枚铜钱状的物体被一块小小的白绸缝在了他的亵衣上,白绸上细密的针脚绣着两个娟秀的字体——“平安”,扯开那块白绸,中间被强大的力道刺得鼓起的铜板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那是庙里祈福用的铜板,因为,它的上面缠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殿下,王妃不希望您死啊,她希望您平平安安的,难道,连这点愿望,您都不能满足她吗?”林辅流泪道。
风湟动作迟缓地捡起那枚铜板,本已因为绝望而干涸的眼睛再度湿润,他突然回眸,深深地看一眼那紧闭的双目,将那枚铜板紧紧攥在掌中,紧到,鲜血从他的指间溢出,起身,他一语不发地向外面走去。
将帐内,风湟面无表情的一件件翻看着自己的亵衣,原来,每一件亵衣的胸口,都缝着这样一枚铜板,都绣着这两个字,她缝的如此巧妙平整,以至于他穿了这么久都一直没有察觉。
眸中的伤痛翻涌着,想要决堤而出,他却强行忍住,“灵儿,难道,真的是你在看着我,不让我随你而去吗?”他仰头,闭上眼睛无声地问。
“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我做完我该做的一切,然后,用我的一生,好好守着你吧。”指尖轻轻抚上那细密的针脚,他痛苦地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