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三更已尽,灵儿披衣独坐在宫灯下,近半月来,她总是白天犯困,夜不成寐。
放下手中的笔,她斜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清浅的月光照在她消瘦的脸颊上,有清泪莹莹如玉。
她心力交瘁,自从过了三月之期后,她的心就无时无刻的不在受煎熬,巨大的哀伤笼罩着她的心,她被放弃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被她心爱的男人放弃了。
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荷包,泪如雨落。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没出息,害怕这个荷包像凤尾簪一般被康奕拿走,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她才敢把它拿出来端详。可是,偶尔,她会忍不住问自己,还留着它做什么呢?其中的青丝交缠,本来意味着他和她这一生都不会分离,可是,眼下,这显然成了最大的讽刺。
留着它做什么呢?难道,等孩子出生之后,告诉他,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信物吗?
可是,她舍不得扔啊。她不能当着孩子面来思念抛弃自己的男人,可是,对着这个荷包,她还可以无所顾忌吧。
闭着眼睛,静寂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殿门外响起宫女的轻唤,她才猛然惊醒过来,匆忙地将荷包藏好的同时,初升的旭日已代替昨夜的月光,温暖了她憔悴的脸。
用完早膳,她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三月之期已过了半月,康奕对她一直是以礼相待,甚至专门派了御医在吾心宫调理她的身子,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下,她并没有出现太明显的妊娠反应。
对于康奕此时的慷慨大度,她并没有任何感激的意思,毕竟,麦斯雪上上那么多的亡魂,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这个罪孽,却是系在她的身上,她这一生,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的无愧于心了。
眼下,她只想让他放了妖妖和瑶瑶,她自己怎样都已经无所谓,妖妖和瑶瑶还年轻,还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要去寻找。
早朝过后,他如往日一般来到吾心宫看她,很意外地听到了她主动与他说话。
“皇上,灵儿有一事相求。”她站在窗边,面色平静地看着他,黑眸如玉,瘦削的身子并看不出有孕在身。
他嘴角扬起微笑,向她走来,道:“就凭你这一个‘求’字,我已是不得不答应。”
他无形散发的迫人气势,每每让她觉得呼吸维艰,她微微侧过小脸,道:“你知道,我已是不会离开的了,你可不可以,放了妖妖和瑶瑶?”
康奕一怔,随即俯身,握住她有些凉的小手,在她未来得及挣扎前,道:“好,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灵儿刚欲抽出的小手就这样僵在他温热的掌中,他却放了手,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支玉簪,转身走来,“你忘了戴它。”他抬手,明黄的袍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龙涎香的气息。
她的眼中沁出了泪,看起来,她和风湟之间,注定是要有遗憾的吧。就像他送她的那支凤尾簪,他买,是为了赠她,可是,却不曾亲手为她簪上发髻。
恍惚之间,他的指滑上了她的脸颊,她含泪的双眸看着他。
“究竟要怎样,你眼中的泪才能干呢?你告诉我。”他的气息极近,声音却极低。
她垂眸,满溢的泪水湿了他的素净的手指,他却似被烫着一般迅疾地放了手。
僵立半晌,眸中的情绪换了好几种,他终于开口:“明日,我要亲自去北戎视察,可能,要半月不在宫中。我找了个人来与你作伴。”
她默默地站在那里,并不答话。
“也许,我早该找她来陪你的。”他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次日,灵儿站在殿门前,看着园中那一池青莲,稚嫩的花苞已经初绽,粉粉的亭立于碧荷之上,很美。这情景,让她想起了那年,那日的落雁湖畔,眼中,也是这般美丽的情景,只是那时,身边还有他。只想不到,时过境迁,连这赏荷的心绪也会跟着改变。
垂眸,正欲转身,眼角却瞥见宫门口正进来一人,熟悉的身影让她再次抬眼,看清来人的同时,心中竟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无法详述。
殿内,灵儿与沈岚在茶几旁对面而坐,身后各自侍立着两位宫女。
两人互望着,沉默良久。“岚姐姐,你的唇怎么破了?”柔柔的嗓音终是打破了这一殿带着些微尴尬的静寂气氛。
沈岚一怔,细瘦的纤指抚上自己的唇瓣,答道:“干的吧。”
又是无语。灵儿叹了口气,道:“昨日,他说给我找了个伴,我便猜是你。岚姐姐,你我此番,在此种情景下见面,委实尴尬。”
沈岚微微一笑,带着些苦涩,道:“灵儿,你清减了许多。”
灵儿闻言,微微咬唇,对身后道:“你们先出去吧。”
沈岚见状,也对身后道:“你们也退下。”
四位宫女并无一丝犹豫就出了内殿,殿门刚刚关上,灵儿的泪便落了下来,“岚姐姐,灵儿所受之苦,你却已受了几年。”她拉住沈岚的手哽咽道。
沈岚眼中也泛起了泪,却不敢妄言,康奕的安排,从不会出一丝纰漏。她拍了拍灵儿的手,道:“再不济,今后宫中,有你给我做伴,也算是大幸了。”
灵儿闻言,泪竟是止不住,是的,她出不去了,不管愿与不愿,她终究是再也出不去了,转念,即使出去了,她还有何处可以安身?
少时,她抹干了泪,抬眼看向同样一脸苍白的沈岚,道:“也罢了,岚姐姐,我终是想明白了,情这一字,最是无聊。我萧灵儿半生飘零,却还是真爱难求。若不是此时身不由己,我定然遁入空门,青灯黄卷,只怕也比人知心的多。”
沈岚心知她是在怨风湟,只怕,天下,唯有她一人,还不知龙国静王二妃都已薨逝的消息,康奕,你端的是手段高明。
她心知,口却不能言,只道:“人生在世,向来是半点不由己的,否则,那些随性而为之人,也不会被世人称作狂人了。今后,我便当你的青灯黄卷吧。”
灵儿微微怔住,少时,浅浅一笑,拉着沈岚的手,道:“是灵儿口不择言了,岚姐姐,你不要介意。来了这许多日,今日终于说了个痛快。”偏首看向窗外,眼波朦胧,道:“说起痛快,倒是那日在鹤台醉酒之时最为贴切。”
“我听灵溪说过,龙国鹤台有美酒芙蓉醇,只是无缘品尝。”沈岚道。
灵儿回头,道:“这有何难?请灵溪派人去龙国运一些回来就是了。”
沈岚一笑,点头道:“也是。”殊不知,此时的灵溪也正如几日前的她一般,沉浸在失去灵儿的伤痛中,哪有心情去做别的事情。即使有,如今的她,要想见到灵溪,恐怕也难上加难了。
两人正说话,宫门前却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四名宫女同时进了内殿,侍立在两人身侧。
“怎么回事?”灵儿问。“请娘娘放心,守卫会处理好的。”身后侍女垂着脸答道,语气中除了恭敬不含半点情绪。
“……大胆奴才,竟敢拦着本宫……”耳畔隐隐传来女子的厉喝,声音有几分熟悉,灵儿微微皱眉,思索着这个声音到底是出自何人之口。
沈岚心中一惊,这是皇后平湖的声音,看起来,康奕的确是布置好了一切,区区的宫门守卫,竟能将一国的皇后硬是拦在宫外。
自战争结束,康奕一直以宠妃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任何嫔妃(包括皇后)来打扰她,今日,她沈岚开了先例,所以,那些早已嫉妒红了眼的嫔妃才会大着胆子找上门来,只是,她没有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竟是皇后平湖。
“岚姐姐,这声音颇为耳熟,我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灵儿思索着道。
沈岚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竟没有听到灵儿的话。
“闪开!”随着一声厉喝,门口的动静大了起来,混乱中,一个红色身影已气势汹汹地来到了院中。
四位宫女一见,不约而同地迅疾来到院中,一字排开,拦住了来人的去路。
“大胆奴才!竟敢拦皇后娘娘的驾,嫌脑袋长的太结实了是不是?!”
灵儿抬头,透过窗口看出去,远远看到了气的脸色发青的平湖。
“灵儿,既是故人,不妨来打个照面。”沈岚拉着灵儿起身,来到窗前,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平湖。
“皇后娘娘,奴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不准不相干的人踏进吾心宫一步,如今,皇后娘娘已是抗旨不尊,还请回头。”宫女不卑不亢道。
平湖远远看着窗口的沈岚和灵儿,气的胸膛起伏。
“放肆!”侍香扬手欲掌括面前对平湖出言不敬的宫女,不意手腕竟被宫女一把捏住,强劲的力道让她哀哀地叫了起来。
宫女放了手,对平湖道:“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是皇上身边的人,得罪之处,还请娘娘宽宥,只为,皇上回宫之时不会太震怒。”
“啪!”宫女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红了起来,平湖怒气冲天道:“再不让开,本宫杀了你们!”
话音未落,门口却跑进来一队侍卫,平湖转身一看,脸色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