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请跳转新地址 m.158xs.com

空旷辽阔的原野,一色深可及膝的皑皑白雪,错落零散的灌木丛枝桠光溜,包裹着洁白的冰凌。寒风犹如脱缰的野马疯狂肆虐。南宫凌风失魂落魄的在茫茫雪野里踽踽独行,西斜的太阳洒下淡淡的阳光,将他瘦削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犹为萧瑟凄凉。

他着一件单薄灰衫,寒风将襟缀吹得哗啦作响。他满眼忧伤迷茫,一会儿低头疾走,一会儿又驻足长叹,似满腹心事,又若落魄无助。

正长吁短叹之际,忽闻身后马蹄声急,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南宫凌风吃了一惊,回头眺望。只见一里开外的雪野上,雪尘滚滚飞扬,无数骏马披红戴绿,飞驰如电,气势惊人,转眼冲到了跟前。待马队驰近,才看见马队均清一色的黑色骏马,马上缀着五颜六色的绸带,马背上均是清一色的剽悍兵勇,身着黄金琐甲,头戴羽翎头盔,弓箭斜背,长剑腰悬,个个显得飞扬跋扈,盛气凌人。

清军铁骑突现雪野,南宫凌风很是惊异,却毫无惧色,只闪在一旁,看他们飞驰过去。马队风驰电掣般从他身边掠过,腾起的雪尘使得整个天空都迷蒙昏暗下来。马背上的兵勇似乎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皆以为他不过是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叫花子罢了。马队过后,却驶来一辆豪华无比的双辕大马车。辕首是精雕的龙首,辕尾亦是龙尾高扬,马车中间一方形亭,朱红转角栏杆,金色隔扇,垂帘摆荡,亭顶上承一色彩华丽的圆顶。

马车如此宏伟奢华,亦有华盖雕龙,南宫凌风心头一震,心想:“莫非是那满贼皇帝?”不禁恨从心底起,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马车旁策马行着八个劲装汉子,个个衣着华丽,腰悬配剑。其中一个阔脸青年猛然看见车队行经的路旁,立一个相貌奇丑的少年,那少年拳头紧握,目露恨意。那青年略微一惊,忙策马奔来,在南宫凌风跟前勒住马,厉声道:“摄政王车驾到此,还不快快退避?”

南宫凌风闻言一呆,心想:“原来不是满贼皇帝,却是那杀人如麻的多尔衮!”正思忖间,又一中年汉子策马奔来,向青年道:“多尔博(注:多铎第五子。因多尔衮虽妻妾无数,却膝下无子,遂过继给多尔衮为子。)贝勒爷,王爷询问因何事停行?”

多尔博指着南宫凌风道:“我见此人行迹可疑,便向他盘问来着。”

那人瞧了瞧南宫凌风,喝道:“大胆刁民,多尔博贝勒爷在问你话呢,还不如实回答?”

南宫凌风见车队戒备森严,根本没有可趁之机,只得灵机一动,忙向二人摆摆手,咿咿呀呀指着自己的喉咙。

那人便对多尔博道:“我看他又聋又哑,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都被贝勒爷的威武气派给吓坏了。”

多尔博哼了一声,见南宫凌风垂下头,神情惶恐,才一笑作罢,和那人策马回去。车队复又继续前行,向兴京方向逶迤而去,转眼便消失在雪野里。

南宫凌风望着空中渐渐飘散的雪尘,冷笑一声,便沿着车队留下的车辙,跟了上去,脚步却并未加快。沿着车辙行了半个时辰,又闻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他急忙驻足再看,心想:“难道还有大队清兵在后面压阵?”

只见二十多匹悍马从山丘上飞驰下来,马上均是中原人物的打扮,个个紧身劲装,暗藏兵刃,显然是武林中人。众人奔至他面前,领头那个道士打扮的老人急急勒住缰绳,那枣红骏马便后蹄急顿,前蹄高扬,昂首嘶鸣不已。众人也一起勒马,停了下来。

那老道士抱拳于胸,朗声道:“小兄弟,贫道有礼了。”

那道士须发花白,面容清朗,双目湛然,神情谦恭有礼,南宫凌风忙欠身还礼道:“道长不必多礼。敢问道长有何见教?”

老道士闻言吃了一惊。眼前这少年面容奇丑,身量似乎未足成年,但听他说话,声音却苍老沙哑,怎不令他吃惊?恰一个青年与一少女并肩策马前来,那少女猛然看见南宫凌风,掩面惊叫,险些坠落马下。

旁边的青年忙关切的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那少女依然捂着双眼,手指南宫凌风道:“他,他怎么如此难看?吓死我了!”青年定睛细瞧南宫凌风的面容,也唬得面色大变。

老道士厉声呵斥道:“灵儿,休得无礼!”一边对南宫凌风拱手道:“小兄弟切莫生气!我这闺女没见过什么世面,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南宫凌风面露痛苦之色,嘴唇哆嗦不止,心想:“看他们如见厉鬼一般的神情,难道我真那么面容可憎么?”一时又羞又恨,内心苦涩难当。

老道士见他不答话,又拱手道:“小兄弟,贫道向你打听点儿消息,半个时辰前,是否有清兵马队经过?里面还有一辆双辕大马车?”

那叫灵儿的少女平日里被父母娇惯,几时被父亲厉声呵斥过,她嘟囔道:“那么凶干嘛?他本来就难看嘛,比恶鬼还难看!”

南宫凌风闻言大怒,正要发作,却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老道士扬手给了灵儿一巴掌,怒声训斥道:“还敢出言不逊?真不该带你出来丢人现眼!世杰,还不把你表妹带一边去?”他冲那青年喊道。

灵儿被父亲责打,号啕大哭起来。那叫世杰的青年忙扣住表妹坐骑的辔头,将她引到一边去,一面柔声安慰,一面对南宫凌风怒目而视。

老道士见南宫凌风勃然变色,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只得作罢,策马对众人道:“我们继续沿车辙追下去,多尔衮今日必定要夜宿盛京,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兴京城外!”众人便又扬鞭催马,风卷残云般飞驰去远。

南宫凌风被那灵儿的句话刺得心碎不已,他呆呆站立着,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他见不远处有个水洼,里面的积水早结成了厚厚的冰。他几步奔过去,蹲在水洼边,紧紧闭住了双眼。他虽然知道自己容貌变丑了,可路月姬一直不肯给他镜子,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丑到何种地步。如今见到灵儿的剧烈反应,他几乎都不敢想象自己到底有多丑了,更没有勇气看看自己的面容,灵儿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本来就难看嘛,比恶鬼还难看!”果真自己面目狰狞如恶鬼,那该如何是好?

蹲在水洼边犹豫了半晌,最后他还是艰难的睁开了眼睛。那平滑如玉镜的冰面上,一张丑陋恐怖的脸赫然映照出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满脸的皮肤坑坑洼洼,丘壑分明,一块块青紫相间,犹如遍布鳞甲的赤练蛇皮一般,令人一见便毛骨悚然。

他跌坐在雪地里,颤抖着抚摩着自己的脸颊,喉咙里冲出一声凄厉的长啸,那啸声沙哑沉闷,却遥传数里,在雪野里久久回荡。忽然,他跳起来,在雪野里拔足狂奔,一边狂奔,一边放声痛哭,将白桦树上栖息的几只乌鸦都吓得惊慌四散。“连乌鸦都憎恶我这般丑陋的面容!”他越发悲伤难过。

他提气飞奔,脚下如腾云驾雾一般,身子轻如羽翼,脚步快如流星疾电。不一会儿,便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刚一抬头,一阵惊呼马嘶声在耳畔掠过,几匹正飞驰着的骏马已被他撞翻在地。他自顾伤心难过,哪里顾得上这些,脚下丝毫不缓,如一阵风掠过了马队,转眼便将他们抛在身后不知多远了。

他如此飞奔发泄,渐渐的心情才平静下来。他边跑边想:“我这是怎么啦?失去俊秀的面容固然令人伤心,可是,自古就有才子罗隐、书法名家欧阳询等相貌丑陋之人,不一样成就了一番大业么!倘若我就此颓废沉沦,郁郁终生,岂不连古人都不如,落下被后人耻笑的下场?”他放慢脚步,用手轻抚坑坑洼洼的脸颊,心头涌起无尽的沧桑之感。

他回首遥望雪野,看狂风吹起的蒙蒙雪尘,忽然记起刚才被他冲撞的不正是老道士的马队吗?他思忖道:“这帮人是什么来头?他们追赶多尔衮干什么?莫非又是多尔衮费尽心机网罗的鹰犬走狗?”想到这里,他再次驻足回望,茫茫雪野,哪里看得见马队的影子?他索性跑到一座山丘上,坐在雪地上等他们到来,到时候再一探究竟。可是,等了半天都不见马队的踪影。他又想:“莫非是那灵儿姑娘见我跑到他们前面来了,怕再见我这副骇人的尊容,索性央求她父亲掉头回去了?倘若真是如此,我可真是大煞风景了!”想到这里,禁不住又一阵苦笑。

正胡乱想着,却隐隐听到了马蹄声。抬头望去,只见远处二十多匹骏马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怪不得这么缓慢,原来是他们放慢了速度,可见我这尊容实在是吓人得紧!”他摸摸自己的脸,苦笑着将衣襟撕下一块蒙在脸上,纵身跃上旁边的松树,钻进积雪重压的树冠里。

老远,他便听见老道士的声音:“薛兄,你看刚才那人是何来路,怎的武功如此惊世骇俗?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模样,他便将世杰几个放倒在地上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实在惭愧,我也只是隐约看见一个影子,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这世上轻功能达到这般境界的,恐怕少之又少罢!”

“唉,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也不知是敌是友。他将世杰几个摔在地上,莫非是以此挑衅示警?如若他是敌人,此番我们刺杀多尔衮恐怕比登天还难!”老道士不无忧虑道。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道:“紫星道长不必多虑。依我看来,此人未必是敌人。他将世杰等人掀翻,却未伤他们一根寒毛。如若真是敌人,断没有如此轻松。我在想,是不是哪位前辈高人,和我们开个玩笑也未可知。”原来这老道士正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昆仑派掌门紫星,那此前被他训斥的正是他女儿苏灵,被他呼作“世杰”的,是其妻弟之子陈世杰。

紫星苦笑了一声道:“吴掌门如此设想,真难为你了。不过,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南宫凌风躲在树上,见他们依次从山丘下走过,一个个面色忧戚,心事重重。他想:“难道他们在路上遭遇到一个武功可怕的高手袭击?他们冒死刺杀多尔衮,必定是中原武林中有血性的英雄好汉!况且那紫星道长还是陈谦亮叔叔的师傅,我岂能不帮他们?”可转念又想:“我武功低微,势小力薄,又能如何帮助他们?我只有悄悄跟着他们,看有无机会帮上忙。”

等他们走远,他才从松树上跃下来。望了望他们远去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便远远的跟着他们往兴京而去。

夕阳从雪山顶上滚落下去,不一会儿,夜色便浓郁起来。紫星道长一行人在离兴京城三四里外的一个山坳里扎了营。那山坳里有座废弃的木屋,他们便在木屋周围支起了帐篷。五六个汉子在营地四周警戒,紫星道长等几个钻进木屋里,半天都不见出来。

南宫凌风伏在山上的灌木丛里,见木屋里灯光闪烁,人影绰绰,却始终不见他们出来。他望了望山巅上升起的弯月,心想:“他们都猫在屋里一个多时辰了,这紫星道长是不是胆怯了,怎么还不去刺杀多尔衮?”便借着灌木的遮掩,猫腰向木屋靠近。恰好木屋后边有几棵参天松柏,他便悄悄爬到树上,透过窗户往里看。又恰在此时,一个尼姑打扮的中年妇女走到窗户边,探头望了望,却将支起的竹帘放了下来。南宫凌风暗呼“晦气”,正要腾跃上屋顶,却听见屋侧传来脚步声,两个人影从屋侧走出来,往他躲藏的树下走来。他只好静静伏在树桠上,纹丝都不敢动。

只听一个人道:“表哥,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咱们的昆仑山有趣。”正是紫星的女儿苏灵。

另一人道:“表妹,这里当然不比我们昆仑山了。这里除了雪,还是雪,哪比得上我们昆仑的秀丽景色?”不用说,他便是那个陈世杰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随父亲出来了。不但不好玩,还受他的责骂……”她委屈不已,声音也有些颤抖。

陈世杰忙安慰道:“表妹不必伤心难过。师傅今天的确过于苛责,但要怪就怪那个丑八怪,不但吓着了你,还让你受责骂!”

她恨恨道:“别提那个丑八怪了,一提他我就恶心!你若真喜欢我,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为了你,就是天上的月亮你愿意要,我也替你摘下来。你吩咐的事情要是我办不到,我陈世杰便枉为男子汉大丈夫!”陈世杰信誓旦旦道。

苏灵咬牙切齿道:“今后要是你再遇见那个丑八怪,你替我杀了他!”

陈世杰愣住了,半晌才道:“这,这怎么行呢?你我虽然讨厌他,但也不至于滥杀无辜罢?”

苏灵气得直跺脚:“你这口是心非的,刚才还说什么‘就是天上的月亮你愿意要,我也替你摘下来’,怎么现在却反悔了?我,我不理你了……”说罢,抽身便走。

陈世杰急忙拉住她道:“好,好,我答应你便是!”

苏灵得意的笑了:“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你要你将那丑八怪的头颅割下来,再剁成肉泥,埋在我那宝石花盆底做花肥!”

陈世杰打了个寒噤,嘴里却应着:“我统统答应你还不成吗?但是,你答应过我,要让师傅立我为掌门,你可别忘记了。”

苏灵嘻嘻一笑道:“只要你真心对我好,我说过的话一定办到!”

两人接下来便窃窃私语,尽说些肉麻的情话,索性还在树下的雪地里坐下,搂抱在一起亲热起来。

南宫凌风在树上听见他们这番话,又气又怒又心寒。心想:“紫星道长一生光明磊落,侠肝义胆,怎么养了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儿?调教出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的弟子?”见两人亲着嘴,闭着眼睛陶醉不已,便决心要教训他们一番。他从树上悄无声息的溜下去,钻进苏灵身后的灌木丛中,伸手将一个“跳跳七步倒”的铁筒子摁在她后面的积雪里,再返身爬回树上。

两人亲热着,哪里知道他布设下了机关?只见两人渐渐呼吸急促,显然已欲火难耐。陈世杰轻扑苏灵,二人便顺势躺倒下去。陈世杰正要伸手扯她衣衫,她却轻呼一声:“哎哟,什么东西顶得我后背好疼!”陈世杰“唔”了一声,并不理会,继续扯她衣衫。苏灵一把推他坐起,自己却直起上身,伸手往身后摸去。只听呼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物事弹了起来,到他们头顶上,便啵的一声裂开,一团紫色的烟雾弥漫开来。两人大惊,鼻息间香气萦绕。两人你瞧我,我瞧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世杰随师傅在江湖上也闯荡过数次,顷刻便明白过来,惊骇道:“刚才的烟雾莫非是毒粉?”

苏灵疑惑道:“怎么可能?我们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们……”

话音未落,两眼昏黑,软软的倒在了雪地里。陈世杰大惊,刚要站起来,忽然头晕眼花,全身酥软,身子慢慢倾斜,扑倒在苏灵身上。

南宫凌风见两人中招,冷笑一声,一纵身便腾跃至木屋上空,轻轻落在了屋顶上,宛如薄薄一片树叶飘落下来,一丝声息也没有。他见屋顶木板间有条指宽的缝隙,便俯身向屋内看去。

只见屋内围坐着七八个人,紫星坐在上首,显得神色焦灼:“薛兄,曹掌柜怎的还不来?”

坐在他左边的虬须老头儿站起身来道:“道长不必疑虑,这曹掌柜是我八拜之交的兄弟,虽然在兴京数十载,也曾做过多铎王府的护院,但驱逐满贼,光复大明之志时刻都不曾忘记。此番让他充作内应,他亦是毫不犹豫,满口答应。我们再耐心等等他罢。”

南宫凌风在屋顶将那人瞧得真切,见他旁边竖着一只铁桨,又联想到他的姓氏,便想:“见他这模样,一定是那夔门船帮的老大,外号‘水中蛟龙’的薛天虎了。这么大老远跑来,真难为他了。”

紫星又向他右侧的一位四十来岁的道士问道:“紫云师弟,三师兄、四师兄和五师兄怎的也还没到?”

紫云背负长剑,手挽浮尘,忙起身答道:“回掌门师兄,三位师兄黄昏时候还飞鸽传数书,说三更之前必然赶到。”

正说着,推门进来一个汉子,拱手道:“道长,曹掌柜求见。”

紫星忙起身道:“快快请进!”

那汉子出去,一会儿领进来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南宫凌风在屋顶上瞧得分明,心中惊奇道:“咦,怎么会是他?”

友链:小7看书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