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启巫斜倒在雪地里,浑身颤栗不止,面色赤红如火。郑命寿冷眼盯着他,脸色阴晴不定。余下几人见状,忙上前搀扶葛启巫。刚触及他身子便感不妙,急忙抽手,已来不及。只闻砰然几声闷响,几人已被他周身迸射出的强大劲气震得飞跌出去。葛启巫却如梦初醒一般从地上跳起来,嘴里连连叫道:“好险!好险!”
郑命寿吃了一惊,拊掌阴笑道:“葛统领真好武功!不但是本官,恐怕连摄政王爷都小瞧于你了!”
葛启巫看着郑命寿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又转头看看几个躺在地上哼哼哈哈痛叫不止的大内高手,心头一惊,强笑道:“通事大人取笑了,在下武功低微,岂能入您和摄政王爷的法眼?”
郑命寿哈哈一笑,脸色煞是阴沉:“不然,在本官看来,葛统领深藏不露,心怀大志,他日必然飞黄腾达!可否容本官代为向摄政王爷奏请,为你加官进爵,以便你得以施展鸿图之志?”
葛启巫见他咄咄逼人,便也冷笑道:“在下这等本事,哪比得上通事大人您的雄才大略?摄政王爷在本座出行朝鲜前,就曾再次提及大人的肝胆忠义。摄政王爷言道,大人乃我大清外交之栋梁,巧言善辩,足智多谋,多次在与臣国朝鲜的交涉中,处处以我大清利益着想,处处以摄政王爷的利益着想。大凡我大清向朝鲜征收岁币、折银之时,大人必铁面无私,据理力争,分文必征,绝无徇私枉法之行为,实在令在下钦佩!”
郑命寿脸色一白,嘴角一阵抽搐,眼里涌起浓浓的杀气。葛启巫知他心头怒极,但自己被他瞧出破绽,倘若向他示弱,必然成为他任意宰杀的羔羊,甚至连踏上这朝鲜的国土,都可能无法再踏回中土半步。所以,他只得强压着心头的畏惧,冷冷瞧着郑命寿,看他如何动作。
郑命寿见他毫无惧色,心中反倒有些忐忑:“莫非摄政王爷真对我起了疑心?摄政王爷这次破天荒派了如此众多的高手随我入朝,莫非另有深意?这厮武功深不可测,心计又颇深,如常伴左右,岂不如芒在背,如刺在喉?”当下按捺住心头怒火,冷笑道:“葛统领,入朝鲜以来,你多次擅做主张,打草惊蛇,屡屡破坏摄政王爷之大计。尤其是今日,你中了风如尘调虎离山之计,判断失误,真假不分,三路人马均被假扮之人死死拖住,致使仁川一路势单力薄,不但使得南明密使得以脱逃,而且我方亦损兵折将,一败涂地。因此,依照摄政王爷的口谕,本官令你即刻收敛,大内一众人手须得依本官命令行事,不得再擅做主张!”
葛启巫哈哈狂笑数声:“通事大人,您怎知本座在此番较量中已然落败?本座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任他风如尘如何诡计多端,都逃不出本座的手掌心!”他从怀里掏出一方锦缎,扑的一声抖开,大声道:“摄政王爷手谕在此,大清通事官孤儿马红听令!”
郑命寿闻声浑身剧烈颤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哆嗦道:“卑职孤儿马红谨听摄政王爷示下!”
葛启巫大声念道:“朝鲜近来厉兵秣马,屡通旧朝残余势力,不轨之心日显。为核实其反叛通敌之罪名,特命大内统领葛启巫率大内侍卫十六名入朝,秘密搜罗其罪证。鉴于此事机密凶险,特授葛启巫统辖此行之权责,其余一干人等务必令行禁止,违者以谋反之罪论处!此谕!”
郑命寿神色惶恐,绝望之情甚浓。
幽冷的月色,淡淡地映照在将军府邸青瓦屋顶厚厚的积雪上。此时,府邸内灯火通明,不但大门外增加了卫队,府邸内亦增加了许多流动岗哨,如临大敌一般。
东侧厢房内,几个人神色忧伤的围在床榻前。床榻之上,风如尘双目紧闭,气息奄奄,一位年过花甲的医官正微闭着眼,静静的替他把脉,屋子里静得连彼此之间的呼吸都听得见。
良久,老医官才收回枯瘦的手,睁开双眼,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将军遭千钧外力击打,内脏多有损伤,气血虚亏,脉象浮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性命堪忧啊!”
众人神色惨然。董鹤轩闻言更是震颤,颤抖着声音道:“老先生,无论如何,您一定要救他!”
老医官神色很是无奈:“老夫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亦无回天之力!眼下老夫只能开些活血化瘀、固本培元之药方,仅能延续将军数日之性命,却无痊愈之功效啊!”
董鹤轩泪眼朦胧,神情甚是绝望凄凉。雷天早已怒不可竭,一把揪住老医官的领子,怒喝道:“什么狗屁御医?你今日要是救不活他,老夫定将你分筋错骨,碎尸万段!”
老医官吓得脸都白了。一旁一个青衣武士模样的人忙起身道:“老先生,请随我到客厅里说话。”
两人匆匆出门去了。好半天,那青衣武士才回来,神情甚是沮丧:“众位英雄,这当如何是好?”
雷天悲痛不已,怒斥道:“一切皆因你而起,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雷天便踏平你这将军府!”只听喀嚓一声,椅子已被他一掌压得碎裂开去。青衣武士目含泪光,只得垂头不语。
董鹤轩强压悲痛,咬咬牙道:“雷前辈不必生气!事情实在来得突兀,怪只怪那葛贼阴险毒辣,也怪我一时大意,保护不力,才导致如此后果。因此,不妨让我竭尽全力一试!”
说罢,将风如尘扶坐起来,自己则盘膝坐在床榻上,双掌抵在他后背中枢穴上,双目微闭,行起功来。众人睁大眼睛瞧着,只见风如尘头顶渐渐升起热腾腾的雾气来,那雾气阴黑无比,越来越浓;而董鹤轩则汗如雨下,呼吸也沉重起来。过了半个时辰,风如尘头顶的雾气转为赤红,宛如熊熊烈焰,既而转紫,又如晨曦氤氲,最后才转成浓浓的白雾。此时,风如尘面部开始抽搐,浑身剧烈痉挛起来。
雷天惊呼一声,便要抢上前去。青衣武士忙拦着他,低声道:“雷前辈切莫轻举妄动!”
恰在此时,便听风如尘痛叫一声,嘴里喷涌出大口大口的乌黑血团,身子一歪,又倒在了床榻之上,其状甚是骇人。
雷天奋力推开青衣武士,冲上去,看到风如尘依然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一把便抓住董鹤轩,红着眼睛咬牙喝道:“是你害他遭此不测,我先杀了你!”说罢,提掌向他拍去。
董鹤轩极度疲惫的睁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道:“雷前辈放心,他虽然中的是‘摧心掌’,五脏六腑均有损伤,但我已用‘太乙乾坤功’灌注于他全身经脉,已打通他任督二脉,加之回来路上我已使他服下‘冰露碧玉九阳丹’,我担保他已性命无忧……”话未说完,嘴角竟渗出殷红的血丝来。
雷天一惊,“冰露碧玉九阳丹”乃上官晗苦心研制的稀世珍品,据说有起死回生之神奇功效;况且要打通任督二脉,须得以玄功灌注经脉方可,不耗费他数十年功力,恐难以做到。念及他如此苦心,只得收回手掌,颓然坐下,神情痛苦不堪。而董鹤轩却重新盘膝端坐,运功调息,以恢复元气。
忽闻屋外一阵嘈杂奔走之声,众人一惊,便有一武官奔进来,向青衣武士跪拜禀报着什么。待到武官退出房门,青衣武士惊骇道:“不好,孝宗大王不知如何闻得变故,已深夜移驾府邸,前来探望。这,这该如何是好?”
董鹤轩自知无法再安心调息,便艰难起身道:“将军休要惊慌!一定是在下救人心切,回府时未做任何掩饰,导致消息泄露,传至大王耳边。现在只得将错就错,先应付过去再说罢!”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还不快快引寡人看望风将军去?”接着,门咿呀一声开了。只见一行内禁营军士并手持灯笼的太监,簇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方面阔耳,浓眉大眼,举止神态却透出无尽的威严霸气。
青衣武士忙跪倒在地,众人只得随他一起跪在地上。
孝宗大王扫视众人一眼,便道:“平身平身!风爱卿何在?快引寡人瞧瞧去!”
青衣武士忙起身,躬身引着孝宗大王来到床榻前。孝宗一见床榻上躺着的风如尘,忙坐到床沿上,紧紧握住他的手呼道:“风爱卿,风爱卿,快醒醒!”见风如尘依然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他目漾泪光,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风爱卿,你是我朝擎天巨柱,与寡人亦情若手足,你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寡人失却臂膀,振兴我朝之大业何成?”
青衣武士闻言,忙跪禀道:“请陛下保重千金之躯,切莫伤心难过!风将军虽受重伤,但经全力相救,已无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便听风若尘轻哼一声,转头一瞧,他竟已悠悠醒转过来。风如尘睁眼看见孝宗端坐在床沿上,满脸关切之情,眼里便涌出讶异之色。
青衣武士见状,便继续禀道:“大王陛下,风将军已然醒转,请大王不要太过担忧。”
孝宗喜极欲泣,见风如尘欲挣扎起身,忙按住他道:“风爱卿,你可吓坏寡人了!你不必多礼,只管好好歇着!”
孝宗转头吩咐随行太监道:“李松,明日让郑御医前来瞧瞧,务必治好风爱卿的伤!还有,明日你去仁宣王后那里,取那枚千年雪参送到这里,让风爱卿服用后,早早康复!”
又转头对风如尘道:“风爱卿,寡人知你遭那虏贼暗算,寡人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说罢,脸色变得极其阴冷,朝门外大声道:“李将军何在?”
应声进来一个高大威武的中年男子,跪拜道:“末将在此,大王有和吩咐?”
孝宗咬牙道:“你即刻率内禁营,将那满清使馆包围起来,哪怕一只蚊子都不得放过去!”
“末将遵旨!”李将军大声应道,按剑起身向门外奔去。
青衣武士道:“大王息怒!此举事关重大,望大王三思而行!”
孝宗紧握拳头,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对寡人横加阻拦么?尔等也不想想,那虏贼重伤我朝兵马大将军,实是欺辱我国小力弱!倘若不还以颜色,我朝国威何在?我朝颜面何存?如不严惩凶犯,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青衣武官还欲苦谏,董鹤轩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一手藏在袖底微指上方,用绵密传音道:“屋顶有人窥探,万不可露出破绽!”
青衣武士大惊,忙叩首回禀道:“末将乃将军大人之贴身侍卫,方才情急之下出言冒犯,万望大王恕罪!”
孝宗愤然拂袖,转身咬牙望着窗外,显然内心怒极。青衣武士只得起身,垂手退到一侧。孝宗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那一弯残月,沉吟了良久,紧咬的牙关才渐渐松开。他回头向太监李松低声道:“传令李将军,让他率内禁营于将军府邸外,原地待命罢……”李松领命,默然退下。
孝宗依然负手望着窗外,怆然吟道:“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他所吟诗句出自南宋诗人陆放翁的《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说的是诗人力主收复失地,驱除金兵,屡遭挫折,却始终没有磨灭雄心壮志,但壮志难酬的悲怆,在“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句却表达得极其凄凉。果然,孝宗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甚是悲凉失意。众人知他深感屈辱蒙羞,虽有报仇雪恨之壮志,无奈国小力弱,不得不委曲求全,此等进退维谷、忍气吞声的艰难处境,怎不令人黯然神伤?屋内一片寂静。
忽然,一声尖厉的呼啸划破寂静,一枚钢环从屋顶激射下来,在半空中环外沿哗啦一声伸出三柄寒光闪闪的利刃,旋转着向孝宗脖子斩去!
众人一阵惊呼。董鹤轩眼疾手快,顺手抓起书案笔架上的一枝紫毫笔,全力掷出。与此同时,又一道破风之声掠过,一道银光从屋顶上激射下来,来势更疾,射向那钢环,却是一枚寸余长的银针。眨眼之间,那银针已追上钢环,铮的一声将那钢环击得摇晃不止,方向偏离,余势竟然不减,呼啸着向旁边一个垂手而立的太监飞去。此时,紫毫笔也已射到,噗的一声将钢环挑起。钢环折向上方,嗵的一声扎在木梁上,雪白利刃犹自颤动不止。紫毫笔亦被撞得掉头向下,扑哧一声杵在地板上,裂成无数细小的竹丝,蓬然如盛开的烟花。三件暗器相互对比,董鹤轩武功竟高出一筹。
那太监死里逃生,吓得脸色苍白如纸。青衣武士早已护在孝宗身前,厉声喝道:“快快捉拿刺客!”董鹤轩早已身形一闪,疾射出窗外。
青衣武士低声对孝宗道:“此地危机重重,卑职即刻护送陛下回宫!”
经此变故,孝宗却毫不慌乱,冷笑道:“身在我兵马大将军之府邸,何来重重危机?寡人倒要瞧瞧,是何方逆贼,竟敢行刺寡人!”说罢,健步踏出房门。
院内灯火通明,无数禁内营军士手持长矛,将厢房围得跟铁桶似的,外围却是端举火铳的火枪队,枪口瞄准屋顶上正激烈打斗的两个蒙面人。
一个蒙面人身材瘦小,拳脚快若奔雷,劲气激荡起屋顶的积雪,白茫茫宛如浓雾升腾。另一个蒙面人身材瘦长,出招古怪缓慢,犹似闲庭信步,招招却攻敌必救之要害,迫得对方不得不放缓攻势。董鹤轩卓立檐角之上,因敌我难辨,只得静观其变。
身材瘦长的蒙面人使的掌法极其罕见,看似掌法,却更似剑法,有少林大悲手之浑厚凝重,更有金刚伏魔剑之精纯威猛,指尖寒光绽吐,宛如蛟龙。仔细一瞧,原来他指尖均套着寸许长的小剑,竟是失传多年的“血芒剑”。传说这“血芒剑”套于指尖,伸掌成戟,骈指成剑,屈指成钩,配合“血芒剑法”,能穿刺钩拉,将敌人刺得浑身如筛子一般,血喷如芒,因而唤作“血芒剑”,端的厉害无比。瘦长蒙面人使的虽不是什么“血芒剑法”,但其融合少林掌法和剑法,招式极其精妙。瘦小蒙面人渐渐被他如芒的剑气钳制,拳掌已现拙劣。瘦长蒙面人目露得色,瞅准破绽,骈指刺向敌人双目。瘦小蒙面人招式用老,脚已站至屋檐,对方指剑倏的直刺眼前。危急时刻,他忽地仰面后跌,屋下观战众人一阵惊呼。哪知他双脚如生根一般,半身悬空,犹自凌空一摆,躲过来剑,手中骤然华光暴绽,如急电般向瘦长蒙面人射去。
瘦长蒙面人大骇,急忙撤步闪避,颈边一凉,头发被削去几缕,在空中飞扬飘落。原来那瘦小蒙面人手中已然多了把窄长的宝剑,卷起风雷之声向他扑来。
董鹤轩乍一见那瘦小蒙面人手中之剑,吃惊不已,再看他剑法,更是惊骇。瘦小蒙面人拳掌上的功夫虽然稍逊一筹,但剑法却大出人意料之外,只见他出剑快捷狠辣,每招每式都蕴藏七八式变化,剑锋偏正相济,凶悍淋漓,招招刺人经脉穴位,招招致人于死地。细看他剑法路数,似武当镇山剑法“太乙三清剑”,又有“华山剑法”的痕迹,隐约还有少林“达摩剑法”之精要,更像是集三派剑法之大成者,融合了武当派剑法的灵动飘逸、少林剑法的绵密严谨、华山剑法的辛辣精准,竟瞧不出丝毫破绽来。瘦长蒙面人被他这套精奥绝伦的剑法迫得连连后退,身上被他连刺三剑,性命已危在旦夕。瘦小蒙面人却毫不手软,剑招摧发一阵紧似一阵,欲置对方死地而后快。
董鹤轩瞧了半天,才猛然醒悟,暴喝一声:“原来是你个藏头缩尾的奸贼!”足尖一点,飞身过去,双掌上下翻飞,向那瘦小蒙面人攻去。两人斗得正酣,忽闻暴喝之声,均吃惊不已。那瘦小蒙面人急忙回身迎战,那瘦长蒙面人却扭身便跑。
青衣武士瞧得真切,早已飞身而上,截住那瘦长蒙面人,厉声道:“你是何人?这将军府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么?”
那人冷笑一声,呼的一掌迎面刺来,指尖短剑在月光下寒气烁烁,凌厉之极。青衣武士一个“凤点头”躲过,反手一掌回击过去。哪知那人只是虚晃一招,趁青衣武士躲避之际,已腾身向高高的院墙跃去。
青衣武士大怒,喝道:“哪里走!”如影随形般紧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