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蒙面人回身见是董鹤轩,愣了愣,却不发话,抖腕撩剑,只管攻杀过来。
董鹤轩不敢大意,于霍霍剑影里拳掌翻飞,全力拆打。数十招过后,众人大感意外。原来董鹤轩所使拳法乃普通的少林小洪拳,一招一式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每出一式,内劲雄浑,威力惊人,虽然在瘦小蒙面人凌厉的攻势中处于下风,却不被他变化多端的招式所扰乱牵制,攻防有度,进退自如。
蒙面人起初甚是骄狂,将一套精奥剑法霍霍展开,攻势何其凌厉狠辣?可是,他越斗越心惊,越斗越绝望。董鹤轩以一套再普通不过的小洪拳,对抗他苦心修炼数年的剑法,虽然处于劣势,竟让他的剑法威力如裹丝网,剑道走势渐趋窒滞,手中之剑亦渐沉若千钧,此时他才识得董鹤轩的厉害。
原来,这少林小洪拳乃少林开山之拳,为少林十八拳种之母拳,是少林武功入门之必练拳法。小洪拳风格古朴,正楷雄浑,内劲发力,柔中带刚,偏重身法、步法、心法之培根,进退攻防皆严谨法度。一般习武之人均注重小洪拳的奠基作用,却忽略了它作为少林拳术之母拳所蕴涵的深奥拳理。是以,大凡初入少林之弟子,定会被师父逼着将这套小洪拳反复练习,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直至弟子对其深奥拳理有所领悟,才会进入其他少林武功的习练中。而这董鹤轩似乎已将这套少林小洪拳蕴含的深奥拳理领悟到无人可及的境界,将其威力亦发挥到了极致。
院内观战众人皆为处于下风的董鹤轩捏一把汗。孝宗却忽然道:“这不是风将军的贴身侍卫董鹤轩吗?董将军这套少林小洪拳使得如此高绝,普天之下恐无再者!”夸赞之意溢于言表。原来这孝宗亦是武学大家。
董鹤轩力战强敌,却也耳听八方,将孝宗的话听了个真切,心头一惊,暗忖道:“看不出来这孝宗大王竟是武学高人!”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孝宗,孝宗亦颔首对他微笑,目光中却隐含深意。
蒙面人一时之间无法取胜,很是心烦意乱。他忽将长剑一撤,大喝一声,左手轰然推出一掌。与他拳掌相交时,董鹤轩方觉不妙。自己一拳击在他掌心,内劲喷涌而出,却如击打在空木之上,木然无力。正诧异中,见蒙面人目现赤光,狞笑一声,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然入鞘,右手变拳一轮,呼啸着朝他胸部撞来。董鹤轩心头一凛,左手迎上,与他再次对了一拳。这一次情况大为异常,两拳相碰,一股可怕的劲力从蒙面人拳头上排山倒海喷薄而出,比之刚才一掌的劲力竟增强了数倍。董鹤轩大骇,急忙后杵一步,将那可怕的劲力顺势卸到脚下的屋顶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屋顶瓦片横飞,雪尘纷扬,董鹤轩全身衣衫竟被震裂得破碎不堪。
观战众人大惊失色。那蒙面人一招得手,狂笑一声,双拳齐发,直砸董鹤轩面门。董鹤轩牙关一咬,只得双拳迎上。四拳相交,蒙面人拳头的力道却较刚才又逊色许多。董鹤轩正疑惑间,忽觉浑身经脉一阵刺痛,似欲寸寸断裂一般,他痛叫一声,身形摇晃欲坠。蒙面人先是一怔,瞬间便醒悟过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骈指疾点,将董鹤轩胸前数处穴位尽悉封住。董鹤轩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被他挟制。
院内众人惊慌失措。雷天几人率先飞身上屋,向蒙面人扑去,火枪队士兵亦呐喊着将枪口再次对准了蒙面人。
蒙面人将手掌抵在董鹤轩的后背上,狞笑着厉声喝道:“谁敢轻举妄动,我便要了他性命!”
雷天等人只得停住身形,孝宗忙挥手大声道:“董将军在他手上,谁也不许开枪!”
众人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蒙面人挟着董鹤轩跃出高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董鹤轩穴道被封,浑身酥软,被蒙面人挟着飞奔在高墙屋顶之上,耳边只闻呼呼的风声。不知行了多久,那人忽然急急顿住身形。董鹤轩抬眼一看,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寺庙前,门上“大圆觉寺”几个镏金大字,在两边灯笼光线的映照下异常醒目。
蒙面人正欲上前叩门,却忽然警觉到什么,飞快地闪到旁边的草丛里。只见一个身材瘦长的蒙面人从树丛里蹿出来,飞身越过院墙,进了寺庙。
蒙面人咦了一声,自语道:“这不是刚刚和我交手之人吗?他到这里干什么?”略一沉思,便悄悄靠近院墙,用“壁虎功”无声无息的攀上院墙顶上,伏身一瞧,映入眼帘的是高大雄伟的“大王殿”,里面烛火依然旺盛,一个小沙弥正在给殿前的石灯笼添加灯油,而刚刚潜入寺庙的蒙面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好不容易等小沙弥加好灯油离开,蒙面人双足轻点墙顶,如飞叶一般飘落在大王殿顶上,一丝声响都没有。董鹤轩心想:“这厮轻功如此高绝,武功更是大出意料之外,以后恐怕更难对付。如今他挟持我至此,究竟有何企图?”思忖之间,蒙面人已连续腾越至法堂旁的方丈室顶上。蒙面人轻轻揭开瓦片,往室内望去。只见一个和尚身着袈裟,正盘膝坐在蒲团上,如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蒙面人想了想,抬头看看四周,才纵身跃下屋顶,悄然闪进门去,毫无声息的向那和尚逼去。
忽闻左侧哗啦一声巨响,蒙面人大骇,慌忙后跃闪避,一道黑乎乎的铁栅栏从左侧墙壁里弹射出来,横挡在他面前。
那和尚头也不回,沉声道:“何方高人光临敝寺,为何却如此偷偷摸摸?”
董鹤轩闻声一震:“这和尚的声音怎的如此耳熟?”
蒙面人哈哈大笑道:“化血禅师好耳力!”
那和尚闻声大震,他伸手在蒲团侧沿一摁,蒲团便缓缓旋转起来。待他转过身来,正是那朝鲜护国禅师、“大圆觉寺”方丈化血禅师。化血禅师长眉一挑,冷声道:“原来是你!”
蒙面人扑通一声将董鹤轩扔在地上,笑道:“正是在下!”
化血禅师瞧见地下的董鹤轩,大吃一惊:“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把我徒儿的贴身侍卫掳到这里来了!你就不怕给老衲惹火上身么?”
蒙面人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侍卫,武功竟高得出奇,我是怀疑他的真正身份,才掳他前来让你甄别的,别无他意!”
化血禅师呵呵一笑:“苍狼,你也太危言耸听了罢?这董将军的武功老衲倒见过,虽也算得一流好手,却绝对不是你声称的那样高得出奇!”
苍狼子眼神一寒:“董鹤轩的武功当真稀疏平常?”
化血禅师目露恼色:“你当我会和你打诳语么?”
苍狼子目光如刀一样盯着董鹤轩,见董鹤轩目露不屑,冷冷的瞧着他,他心头一寒,厉声道:“你究竟是谁?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化血禅师见苍狼不像是故弄玄虚的样子,忙仔细打量起董鹤轩来。忽然,他神色一变:“他当真不是董鹤轩,身材似乎差了一小截!可是,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苍狼蹲下身子,凑近董鹤轩瞧了半天,突然伸手探到他发际后面,轻轻一拉,竟将他整个脸皮都拉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紫红鳞片的脸,模样十分骇人。
苍狼浑身剧烈颤抖,如见鬼魅一般后退几步,结结巴巴道:“南宫凌风……怎,怎么是你!如此高绝的易容之术……我,我早应该想到……”
化血禅师乍一见这副面孔,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声音异样道:“他是何人?为何这般模样?”
南宫凌风冷笑着骂道:“你这藏头缩尾的王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么……”苍狼骇然,慌忙出手点了他哑穴。南宫凌风目喷怒火,后边的话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化血禅师听得真切,狐疑道:“苍狼,他究竟是谁?他的声音怎的如此耳熟?”
苍狼怒道:“疯和尚,不该你管的事情最好别插手!”
化血禅师一噎,只得闭口不言。苍狼提起南宫凌风,便向门口走去。
“慢着!”化血禅师忽然喝道。
苍狼一惊,阴冷道:“怎么,你要强留我不成?”
化血禅师哈哈狂笑起来:“苍狼啊苍狼,你还想隐瞒老衲到何时?”
苍狼故做镇静道:“化血禅师,你还改不掉你这疑神疑鬼的毛病么?”说罢,大步向门口奔去。眼看快要冲出门去,又闻前方左侧一阵巨响,一道铁栅栏从墙壁里弹射出来,和刚才那道铁栅栏一起,将他死死困在了里面。
苍狼怒不可竭:“疯和尚,你要自毁约定,与我反目么?”
化血禅师狞笑道:“少拿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老衲。你我约定,我负责研制毒药,引郭元术前来;你负责搜寻上官晗五件遗物。如今你手握上官晗墓穴的钥匙,却在老衲面前耍尽花招,你叫老衲如何再信你?”
苍狼厉声道:“疯和尚,你当真疯了么?我几时拿到上官晗墓穴的钥匙了?”
化血禅师阴恻恻道:“你手里的人不就是钥匙么?几天前,老衲就曾会过他,他还亲口告诉我上官晗墓穴的秘密!”
苍狼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早已知晓此人身在朝鲜,却一直对我隐瞒不说,你究竟是何居心?”
两人彼此猜疑更甚,用恶毒的眼光对峙着。半晌,苍狼才神情缓和下来,婉言道:“罢了,此事你我都有不光明磊落之处。你打开栅栏,咱们好好谈谈如何?”
化血禅师从怀里掏出个木瓶,倒出一粒药丸,冷冷道:“你我和解不难,你如将这‘十日销魂散’给他服下,老衲自会信你!”
苍狼明白,一旦让南宫凌风服下这“十日销魂散”,自己便要受这个疯和尚的节制,因为十日之内如无他的独门解药,南宫凌风便是死人一个,再无半点用处。可是,如果不依,以疯和尚的脾气心性,自己今晚恐怕走不出这房门半步!
苍狼涩声道:“疯和尚,除此之外,别无商量的余地?”
化血禅师面如寒霜:“老衲半身不遂,武功尽失,惟有如此相互牵制,老衲才能保全性命!不过你放心,在他说出上官晗墓穴秘密之前,老衲会定时给他解药的。”
苍狼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接过药丸,看着南宫凌风怒火焚烧的眼神道:“南宫凌风,这可怨不得我了。”一手捏住他嘴巴,一手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化血禅师这才摁动蒲团边缘的机关,两道栅栏便哗啦一声收回了墙壁。
苍狼扔下南宫凌风,走到化血禅师跟前道:“疯和尚,我已依你而行,现在,你该说说你如何打算的?”
化血禅师笑道:“你我同在一条船上,早该如此坦诚相待,方能继续维持我们之间的合作约定。依老衲看来,这南宫凌风知晓上官晗墓穴的全部秘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你我一同审讯,让他早日吐露真相。”
苍狼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但是,你这寺庙内僧侣众多,人多嘴杂,应另择一隐秘之所方可,不如……”
化血禅师打断他道:“此事还不劳你操心,老衲自有打算!”说罢,又在蒲团上一摁,他身后的墙壁便移动开来,露出一道密门。见苍狼眼神惊异,便诡秘一笑,再摁动蒲团上的机关,蒲团便托着他身子滑进了密门去。
苍狼踌躇不已:“这疯和尚老奸巨滑,室内机关重重,倘若不小心中他奸计,该如何是好?”
门内,化血禅师回头冷笑道:“你不打算进来么?”
苍狼虽悻悻不已,但想到自己神功初成,而化血禅师武功全无,要对付他是绰绰有余的。想到这里,他便拖着南宫凌风进了密室。
密室十分宽敞,里面日常用具也一应齐全。借着四角石灯笼发出的光亮,苍狼看见对面墙壁上却挂满了骷髅,骷髅骨色乌黑,显然是化血禅师用以研制毒药的药人遗留下来的。骷髅大小不一,其中甚至还有小孩的,看得苍狼心头一阵发寒。靠墙的地板上却有偌大一个铁笼子,里边游走着各类奇异的活物,最是那几只通体雪白晶莹的蟾蜍,互相对峙打斗,叫声沉浑,令人称奇。
化血禅师得意一笑道:“苍狼,老衲这些宝物可曾让你大开眼界?”
苍狼看得浑身酥麻,只得硬着头皮道:“恕在下见识浅薄,这些活物模样奇异,有何奇异妙用,在下却不知晓。”
化血禅师抓起桌子上的一根铁杖,滑行到铁笼子前,将铁杖伸到一条鳞片五彩斑斓的巨蛇前。那巨蛇似乎很惧怕这根铁杖,慌忙避开。化血禅师手腕一抖,便封住了它退路。巨蛇无奈,只得回转头来,铁杖一晃,倏的刺进了它口里,机括轻响,杖头伸出四只细小铁棒,将它那血盆大口撑得张到了极致,巨长的蛇尾砸得铁笼子哐啷做响。苍狼吃了一惊,仔细看去,铁杖尾端伸出个漏斗,那巨蛇毒牙里喷出的毒液便流进了漏斗里。过了一会儿,又听机括轻响,那杖尾的铁棒和漏斗缩回杖中,巨蛇嗖的一声脱离铁杖,蜷缩在铁笼一角萎靡不堪。
苍狼看得心惊肉跳,化血禅师却笑道:“阁下可知道这蛇的来历?”苍狼摇摇头。他便继续道:“这蛇可是稀罕之物,只有东海蛇岛上才有,唤作‘五彩飞龙’,其鳞片色彩斑斓,毒性却是天下无双,一滴毒液可杀死百头成年水牛。”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拧开塞子,将杖头对准瓶口,机括轻响,乌黑的毒液便流进了瓷瓶里。
苍狼回头看看南宫凌风,眼含惧意道:“你这‘十日销魂散’中可有这毒液?”
化血禅师将瓷瓶揣入怀中道:“你大可不必担心,这‘十日销魂散’是老衲耗费十多年心血所成,经数十个药人试验,绝无半点差错。”
见苍狼神色稍缓,他招手道:“你过来瞧瞧这宝物。”他将铁杖指着那雪白晶莹的蟾蜍。
苍狼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不过他暗中加强了戒备,以防突然变故。
化血禅师得意道:“这蟾蜍可非同寻常,是千金难球的稀世珍宝,唤作‘冰蟾’。”
“冰蟾?”苍狼吃了一惊,“可是那最具阴寒之毒的冰蟾?”
化血禅师微笑道:“正是。想不到阁下也是见多识广的高人!这冰蟾一滴毒液,可将千头成年水牛瞬间冻成冰疙瘩,毒性比那‘五彩飞龙’厉害不知多少倍。那天下至寒的‘寒冰掌’,非辅以此物不能修炼。然而冰蟾虽毒,却是克制炽热之毒的宝物,所谓以毒攻毒是也!”
苍狼心一动:“这冰蟾的确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只因它生于千年冰潭之中,世间少有,所以越发珍奇。倘若我能有几只,岂不可以修炼那绝世奇功‘寒冰掌’?”思及于此,忍不住往铁笼前凑了凑,以便看得更仔细些。
化血禅师忽道:“阁下小心了!”
苍狼一惊,刚一回头,看见化血禅师哈哈狂笑着单指在他头顶一点,风池穴便一阵酸麻。他此时方知自己已陷入化血禅师精心布下的陷阱,心头恨怒不已:“疯和尚,你这伪君子,原来你,你……”他刚想说“原来你武功并未废除”,可话未说完,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