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展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山里,而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
他眼前有些模糊,扭转脖颈看了看,只见自己躺在一张罩了湛蓝帐子的床上,身上只穿着中衣,盖着一床有些旧了的棉被。
他摸了摸胸口,裹着厚厚的纱布,显然已经有人给他包扎过了。
眼前人影憧憧,淡绿色的衣衫晃得他睁不开眼。
只听那人道:“展大哥,你醒了?”
展昭揉了揉眼睛,视线逐渐清晰,抬眼见是丁月华,对她道:“我……这是在哪?”
丁月华道:“咱们是在青龙寨内。”她吹了吹手中的药,道:“展大哥,快把药喝了吧。”
展昭突然坐起来,道:“萍萍呢?”
丁月华怔住,迟疑的道:“她……”
展昭拉住她的手,道:“月华姑娘,萍萍在哪里?我要见她。”
丁月华道:“她……”
展昭顾不得什么了,挣扎着下床,穿鞋的时候,脑中一晕,险些摔倒。
“展大哥……”
丁月华赶忙扶住他,道:“你还没好呢,不能乱动。”
展昭推开她,道:“我没事。”
丁月华道:“你别急,水姐姐就在隔壁……”
展昭一听,起身就往外走,丁月华拦不住他,只好跟在他身后。
展昭踉踉跄跄的走到外面,见对面有间屋子,也不知水寄萍是否在里面,伸出手想推开房门。
就在此时,房门开了,丁月影走了出来。
展昭立刻拉住她,道:“萍萍是不是在里面?”
丁月影怔怔的看着他,不说话。
展昭有些急了,道:“你快告诉我,萍萍呢?”
丁月影叹了口气,道:“展大哥,水姐姐就在里面。”
展昭点头,心中一酸,便落了泪,缓步走进这间屋子。
忽听丁月影道:“展大哥,既然你醒了,我有件事告诉你。”
展昭回头,道:“何事?”
丁月影道:“其实……其实……”她回头看了看丁月华,有些闷闷的道:“没事……”说罢,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展昭有些疑惑,但他心里只惦记着水寄萍,快步走到里间,见水寄萍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想来是丁月华她们为她整理的,让她在人间的最后时刻能够漂漂亮亮的。
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摸在她的脸上。他一摸之下,便愣住了,喃喃的道:“是温的,怎么……难道……难道……”
他站起来,跑到外面,正见丁月华姐妹俩正在走廊里说着什么,见他出来,两人闭口。丁月华跑到他身边,道:“展大哥,我正好有事对你说。”
展昭只如听不见一般,双目发直的看着丁月影,道:“萍萍身上是温的。”
丁月影看了看他,垂下了头。
展昭道:“我看外面的日头,该是正午了,萍萍这会儿身体早该凉了不是吗?”
丁月影点头。
展昭道:“她……她还有救,对吗?”
丁月影道:“是的,但……”
展昭急道:“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丁月影道:“想是白大哥及时的用内力护住了水姐姐的心脉,而那颗药丸又起了功效,水姐姐虽然没有了呼吸,但体内一息尚存,如果及时医治,是可以活转的。”
展昭抓着他的双肩,恳求道:“还望姑娘救她……”
丁月影别过头去,道:“我所学有限,功力不到。如果是我师父,一定可以的。”
展昭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我……我去准备……”
丁月影道:“可是,此去路途尚远, 这一路颠簸的,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展昭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注视着丁月影,道:“即使如此,展昭也要试上一试,还望姑娘能够相助!”
丁月影抬眼看他,只见他神情憔悴,但目光如水,沉若深潭,似乎能把人心陷住。不禁暗想:“难怪姐姐会对他……真是害人的一双眸子……”
白玉堂和丁兆兰正好走了过来,见展昭在这里,白玉堂有些着恼的道:“我说猫儿啊,你伤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你要是不好好歇着,可枉费我为你这一通忙活。”
展昭松开丁月影,对白玉堂道:“多谢!”
丁兆兰见他如此,只道是伤心过度,便道:“展兄,我与白兄在山下买了口棺材,还是尽早让水姑娘入土为安吧。”
展昭一听“棺材”两字,心里一阵不好受,道:“刚才月影姑娘说,萍萍还有活转的可能。”
白玉堂和丁兆兰面面相觑,只道展昭是因为无法接受水寄萍已死的事实,在发痴乱想,于是劝道:“水姑娘既然已逝,你还是节哀顺变吧,不要让她的在天之灵为你担心。”
展昭面色郑重的道:“我不是胡思乱想,刚才我摸过萍萍的脸,发现她尚有体温,我想,她还有一息尚存,我刚才问过月影姑娘了,她也证实了我的想法。”
丁兆兰和白玉堂一起看向丁月影。
丁月影道:“是的,只是,这世间恐怕只有我师父才能让水姐姐起死回生。”
白玉堂道:“那,既然如此,咱们快点儿找你师父去。”
展昭道:“月影姑娘是怕这一路颠簸,出什么意外。”
白玉堂道:“我去顾一辆大些的车子,在里面多铺些东西,想来不会太颠簸的。”
展昭抱拳道:“有劳白兄!”
白玉堂挥了挥手,便去买马车了。
展昭又问丁兆兰:“怎么不见江宁婆婆和阿冬?”
丁兆兰叹道:“你晕过去之后,阿冬扑在你们什么哭了半个时辰,最后也哭晕了,江宁婆婆怕他哭坏了身子,把水姑娘的后事交给我和白兄,她带着阿冬回江宁了。”
展昭道:“婆婆的酒坊不是被烧了吗?”
丁兆兰道:“婆婆在江宁,除了有酒坊,还另有一间老宅,只是常年无人居住,恐怕都荒废了吧。”
展昭稍稍放心。
丁兆兰微笑道:“展兄,只要不是儿女情长之事,你便又恢复冷静了。”
展昭苦笑,道:“我相信轩辕老人有令萍萍活过来的能耐。”
丁兆兰道:“是的,他老人家的确有这样的能耐,所以,水姑娘一定无事!”
白玉堂买了马车回来了,展昭看着那辆豪华的马车,道:“白兄,每次都要麻烦你……”
白玉堂道:“我啊,和你这猫儿在一起,就只能干这种跑腿的事儿!”
这时,郑如龙从议事厅出来,见到山寨里的马车,道:“展兄,这是要离开吗?”
展昭道:“在下急着离开,还望恕罪!”接下来,就把水寄萍有可能生还的事对郑如龙说了。
郑如龙点头,道:“那在下就祝那位姑娘早日康复吧。”想了想,又道:“昨日丁公子与白大侠带上山的那个黑衣人,你们看……”
展昭沉吟道:“本该将他押回开封府受审,只是眼下展昭无暇分身……还望青龙寨能够暂时收押此人,待展昭忙完眼前之事,再将他带回开封府,如何?”
郑如龙道:“这样也成,那个人你就交给我们吧,保管他逃不了。事不宜迟,救人要紧,众位赶快上路,我会派几位弟兄跟着,保护大家的安全。”说罢,又命人牵了几匹马过来,道:“一辆车子载不了你们这一群人,还是骑这几匹马走吧。这都是山上最好的几匹马了,绝不耽误你们的行程。”
展昭道:“几次劳烦郑兄,展昭惭愧!”
郑如龙道:“既然你喊我一声郑兄,便当我是朋友。你我既是朋友,就别说见外的话了。赶快走吧!”
展昭等人感激不尽,郑重的对郑如龙抱拳作别。
展昭把众人叫齐,安排去松江府的事宜。任怀亮与赵翎听水寄萍没死,大感惊异。展昭将自己收拾停妥,又在车上铺了几层棉被,抱着水寄萍躺在里面。他身上有伤,不便赶车,只好对丁兆兰和白玉堂道:“有劳二位赶车!”自己和任怀亮夫妇一起骑在马上。
而丁月华姐妹则在车内照顾水寄萍。
展昭回看马车内的水寄萍,想起那日自己中毒无法动弹,水寄萍就是这样在车内照顾自己。如今却轮到她自己躺在里面,世事轮回,令人感慨万千。
丁兆兰道:“展兄,既然你有伤,为何不在车内?”
展昭摇头,长长的吸了口气,提起纵缰,喝道:“驾!”打马便走。
待行到松江府茉花村,展昭本不想打扰丁府,打算住在客店内,丁兆兰却执意要他们同去自己家中暂住,并且道:“住在客店,不利于水姑娘养伤,我府上有丫鬟婆子,可以照顾一二,岂不是更好?”
有道是“盛情难却”,展昭也只好答应了。
众人齐力将马车内物事卸下,搬进丁府,展昭却已等不及,抱起水寄萍就去了轩辕老人住的草庐。
轩辕老人一见展昭,冷哼了声,道:“你们烦不烦?三天两头的往我这里跑!”
展昭抱着水寄萍,对轩辕老人道:“老人家,请您看看,她是否还有救?”
轩辕老人斜眼看了看水寄萍,道:“这个丫头只比死人多了口气,想要救她,难上加难!”
展昭忙道:“还望老人家出手相救!”
轩辕老人直叹气,道:“都怪我当年对恩师发下重誓,不可见死不救,唉,才有今时今日这许多累赘事!”
这时,丁月影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道:“师父,徒儿能力有限,未能救起这位姐姐,还望师父能够相救。”说罢,盈盈一拜。
轩辕老人怒道:“是他求我救人,你拜什么拜?起来!”
丁月影知道这是师父答应救人了,道:“多谢师父!”
轩辕老人对展昭道:“你,听着,要我救她可以,但你要留下点儿东西。”
展昭道:“老人家想要什么,开口便是,展昭无不答应。”
轩辕老人道:“我要是留你的命,你也答应?”
展昭一怔,转而笑道:“老人家说笑了。”
轩辕老人白了他一眼,道:“你的狗命我留着有什么用?我只要你流几滴血做药引!”
展昭道:“别说几滴,便是都给您,展昭也绝无怨言。”
丁月影却道:“师父,展大哥他中了毒,不宜做药引。”
“中毒?”轩辕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展昭。突然,窜到展昭身前,伸指搭在展昭手腕上,半响后,轩辕老人道:“算你命大,由我这好徒儿给你吃了解毒药,否则你的命早没了,不过,现在暂时是无法当药引的,待到你毒性去尽了再说吧。”
展昭道:“是,全凭老人家吩咐。”
轩辕老人把水寄萍留下医治,却非要把展昭轰出草庐。
展昭不放心水寄萍,不肯远离,只好站在草庐外等着。
丁月影对他道:“你不要怪我师父,他虽然脾气古怪,但心肠是很好的。”
展昭道:“展昭知道!”心中有个疑问,便忍不住问了出来:“月影姑娘,老人要用我的血作药引,是为了什么?”
丁月影微微一笑,道:“不瞒展大哥,我师父最近在研究一种怪病,他查看古方,说是需要纯阳真元之血做药引,师父必定是觉得展大哥符合这种条件。”
展昭对医术一道不甚懂得,没听明白,道:“什么是纯阳真元?”
丁月影脸上一红,转开头,道:“没什么的,就只是男子的鲜血而已。”说罢,转身回到草庐里去了。
展昭在草庐外苦等了几个时辰,从白天等到了黄昏,又从黄昏等到了午夜,终于,丁月影来通知他,水寄萍已经活转了。
展昭大喜过望,抢先走进草庐内,却不知道水寄萍在哪间屋内,有些尴尬的回头看向丁月影。
丁月影低着头,走在前面带路。
当展昭再次看到水寄萍,忍不住再次落泪。
只见她躺在床上,紧闭双目,似是尚未醒来。轩辕老人正在她周身大穴上施针。
这怪老头一见他进来,又哼了哼,站起身来,道:“半个时辰后我来起针。”甩袖子离开房间。
丁月影对展昭点了点头,示意他守着水寄萍,默默的跟着轩辕老人一起走了。
展昭找了张凳子,坐在床畔,静静的看着沉睡的水寄萍。
她眉毛呈线舒缓的弧线,修长而柔和。紧闭的双目有长长的扇形睫毛,柔腻的肌肤,还是那样吹弹可破,只是仍然没有什么血色,原本粉嫩的唇,此刻也白得几近肤色。
展昭虽知道她已经脱离死亡的威胁,但他心中仍是难过,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但见她面上扎着几枚银针,怕触动了对水寄萍有什么影响,忙收回手,低头看到她手掌露在被外,便紧紧的握住。
展昭不禁哽咽道:“萍萍,以前展昭总是无法顾及到你,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没想过太多以后的事情。不是展昭不想,是……唉……如果我还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来搪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萍萍,我现在只希望你能醒来。你知道吗,当我以为你死去之时,我的心也跟着死了,展昭孑然一身,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如果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觉眼前模糊,一摸自己的脸颊,发现全是泪水,忙伸手拭去,但他无法抑制心中悲伤,泪水越来越多,最后,他这样一个叱咤朝堂与江湖的大男人,竟扶着额头痛哭起来,哭得不能自已。
正哭着,却听有人叫他:“昭哥……”
展昭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来,只见水寄萍的睫毛在颤动,他心中一喜,忙道:“萍萍,你在叫我?”
果然听水寄萍口中又溢出一声:“昭哥……”声音十分低弱,但听在展昭耳中,份外清晰,让他狂喜得心口仿佛快要炸开。
他忙小心翼翼的喊道:“萍萍?萍萍?”
水寄萍仍未睁眼,紧蹙着眉,似是在梦呓一般的道:“你……哭了……”
“没有,我没哭!”展昭忍不住漾出笑容。只是他脸上尚有泪水,这笑容看上去有些怪异。
水寄萍道:“别骗我,我听到了。”
展昭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我到底哭没哭。”
水寄萍慢慢的正开眼,眼前一团模糊,但她看到一个人影,深蓝的衣衫,虽然看不清相貌,她却知道,那就是他。
水寄萍伸手去摸他的脸,道:“我……看不清……”
展昭知道她刚醒来,眼睛还无法事物,抓着她的手,道:“过一会儿你就看清了。”
水寄萍疑惑的道:“我……没死?”
展昭道:“是啊,是轩辕老人救了你。”
“这是……怎么回事……”水寄萍觉得身上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气,头昏沉沉的。
展昭道:“等你好了,我在跟你说,好么?”
水寄萍道:“嗯!昭哥……”
展昭道:“饿了吗?”
水寄萍道:“不饿,只觉得身上好轻,心口空荡荡的。”
展昭道:“那是因为你伤得太重了。”
水寄萍道:“其实我刚才做了个好长的梦……梦见你离开我,我拼命的喊你,可是……你都不理我……”
展昭一听,心中难过,道:“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水寄萍脸上漾出一抹笑,道:“你怎么会不理我呢,你只是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展昭道:“萍萍,我想过了,等破灭了西夏人的阴谋之后,我就向圣上辞官,咱们回老家!”
水寄萍怔了片刻,缓缓的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虚空,道:“你做不到的……”
展昭道:“我能做到!”
水寄萍道:“如果要让你放弃一切来和我在一起,你不会开心,我也不会!”
展昭道:“那,我们成亲。”
水寄萍听了,目光一亮,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说真的?”
展昭道:“真的,我带你回开封府,让包大人给咱么证婚!”
他此刻决定遵循自己的心意,不再压抑内心的感情。
水寄萍目光暗了下来,道:“我已经成过亲,我……我配不上你!”
展昭道:“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别再说什么配不配的上!展昭欠你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萍萍,请你答应!”
水寄萍道:“难道,你不知道么,月华她……”
展昭阻断她的话,道:“咱们之间,没有别人,请你相信展昭!”
水寄萍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展昭有些急了,急切的想要知道她是否答允自己,这时,房门被推开了,轩辕老人和丁月影走进来。
展昭有些尴尬的看着他们。
轩辕老人道:“该起针了,你,出去!”说着向展昭一指。
展昭知道这个老头儿的怪脾气,只好起身,对水寄萍道:“一会儿我再来看你!”他看了看水寄萍,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