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至此，秦落晨已经找回了前世里占卜时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对上淳康帝的不安，她反倒沉静下来，眸深若水。
秦落晨先前的问话声极低，简临没听得真切，只是见淳康帝眸光一闪便沉默了下来，便觉有意地抬眼看着。淳康帝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是青色的圭璧。”
秦落晨微微颔首：“是了。”
自古以玉作六器礼天地四方：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皆有牲币，各放其器之色。
此时正合“以青圭礼东方”。
秦落晨没有再围绕这个话题说下去，她知道淳康帝已经意识到了，便将指尖点上最顶端的那张牌：“最后一张，意指结果。”
又是淳康帝想听的内容，他略略直起身，神情里多了几分先前不曾有过的认真。秦落晨眸底泛起一丝晦昧的笑意，缓缓道：“死神，正位。国之大事不可避也，却必先正其内、集齐心，方可对外。”
虽然表面上说得一本正经，但秦落晨内心里早就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过——尼玛，明明就是老头子你专制得很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懂？
她先前试图将梦境引向削藩，本是想自保，却不慎真的调动出淳康帝内心的削藩执念。但赤沪虽有独立之意，却也只是略略一个苗头，只可提点却不可真的大张旗鼓。再加之牌义皆是负面，分明便是不可。她只好拿内部矛盾说事，暗指淳康帝的几个儿子不太稳当，别东藩没削下来，反倒江山叫别人坐了。
秦落晨估摸着要真有塔罗之神守护的话她是会说出心里话的，但她相信她先前的所作所为足够让塔罗之神在心里扑杀她一百回了，所以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
她的话音缓落，虽然内心活动已经一大串，外间的时间却不过短短一瞬，淳康帝听闻她的言语后还不曾开口，气氛正不尴不尬地冷着。
秦落晨坐得住，下首官员已经站了半日，早已按捺不住，而淳康帝却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禁有胆大的清咳了两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唤过淳康帝，淳康帝淡淡地瞥了一眼声源处，这才开口道：“很好。”
“谢陛下夸奖。”秦落晨沉稳应着，声音清越。
淳康帝却微微眯起眼，面部线条渐渐柔和下来：“朕本张出皇榜纳贤，你虽是经人举荐，却也合了皇榜上的条件，当拜以国师。”
秦落晨望着淳康帝的模样，一时无言。大人物们向来举重若轻，秦落晨心知这点却做不到像他们那般拿捏得当，默数三秒，她没听到身后传来任何异声，心道等人打断这招救场是不可能了，只能露出顿顿的表情，起身叩拜：“微臣谢主隆恩。”
“不急不急。”淳康帝将她先前愣愣的神情细细瞧了，面色上却显得更为更为满意，抬手间便唤来众人拟旨，“国师之号毕竟是个虚的，朕瞧你年纪轻轻却得以解朕之困，着实比钦天监的那些要好上许多。这样吧，你就在钦天监领个监副，修修历法，隔日到御书房做报备、留顾问，也好保证通达……至于宅邸田地之事，就留着西郊畲山下那块田地，宅邸择日教吏部安排了，你意下如何？”
淳康帝话音刚落，秦落晨便听得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她的眉毛跳了跳，却不再迟疑：“臣领旨，叩谢圣上。”
钦天监监副只是正六品，算不得了不得的官。只是钦天监监副何来到御书房报备一职？越过钦天监监正便禀报，明摆着便是安插了个内应，还没上任就遭了人恨。至于御书房留顾问？分明便是天子孤臣白衣卿相，唯一的好处便是教监正日后谋害她时要略略提防着些，不能太明目张胆。
她想起在神相馆中抽取的那张牙牌，愚人顶上阳光正好……
终究是脱不掉，成为入幕之臣的命运啊。
无论前世今生。
秦落晨正想着，却听得太子简黎以趁着当口对淳康帝禀告了什么，淳康帝微微舒展开的眉毛又倏地蹙起，对着太子的面色也隐隐有些不对，却只是道：“承爱卿，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秦落晨突然反应过来，被她了解又能让淳康帝不悦的事便只有一个——事关张半仙。她眸光一转，回禀道：“虽平日里交情不深，但毕竟张知算得微臣的邻人，微臣理应……避嫌。”
前半句她是低着头说的，说到后半句时已经略略抬起头来，余光侧对上简临，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想想也知道，张半仙入宫是简临始料不及的，想必又出了岔子。张半仙为求自保抬出了秦落晨，虽是暂得无事，太子却是少不得一通责罚的。如今秦落晨应了圣意，太子为挽回面子，便在淳康帝面前提起了张半仙的保举之功。
“无妨。”淳康帝却不想这么简单地放过秦落晨，似是有心考校一般，“不过是个邻人，算不得亲，承爱卿不必如此谨慎。”
“是……”秦落晨微微鞠躬，面上恭敬，“天子在上，络自是不敢举前曳踵，只是……只是这里人多口杂，若是不慎漏了点风，淳京一带熟门熟路的，络只怕日后不好做人，圣上面上也无光。”
言下之意便是，这里这么多人，万一我哪句话说得不对被传了出去可就不是随便说说的事了。
秦落晨这般解释着，深怕淳康帝还要威逼。好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理淳康帝也是懂的，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向一边：“颜爱卿，你呢？”
“回禀陛下……”
颜启昕一开口，秦落晨便乐了。
哟，这不是刚才那个当众咳嗽的傻叉么？瞅着他站的位置，怕便是传说中的左相吧。
秦落晨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左相大人，似乎前世的记忆里还保留着关于他的印象，但她不愿深究，只想听听这位左相大人是如何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