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向来以为，凡功者，若不为江山社稷，自是大不过欺君之罪的。”颜启昕从容应道，语落还瞥了眼简临。
简临只当没瞧见。
秦落晨垂首，却将他们的动作看了个清明。
颜启昕的话再明确不过了，张半仙无才揭皇榜便是欺君，此时还要为之邀功简直是荒谬。颜相这么想，秦落晨这么想，淳康帝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还未曾等淳康帝的面色缓和下来，便听得太子驳道：“张知举荐之人解了父皇之祸，父皇天子至尊，怎就算不得社稷之功？”
若不是淳康帝看着，秦落晨绝壁是要扶额的。饶是如此，她也听到一干东宫之臣已开始轻轻地叹息，太子愚钝如斯，若不是不通教化，便是有人存心挑拨。
秦落晨将目光投向了简临，不同于对颜启昕，简临眸光澄澈地回望了她一眼，似是心底无私的坦荡模样。
秦落晨飞了不屑的眼风便垂下眼睑。
淳康帝面上是一副平和的模样，甚至还配合地发出了声类似“有理”的轻哼，却不见他支着御案的右臂俨然微微颤抖，显然是气急。
颜启昕显然也是觉察到了，他不疾不徐地应道：“只是圣上已经赏赐了承大人的社稷之功，若要拿来赏张知怕没有重复之赏一说，要不？”
颜启昕缓缓转过头，第一次用正眼望着秦落晨，道：“承大人将圣上恩典让出，以全了太子殿下的心意？”
“殿下之意，下官自是不敢不成全。”对上颜启昕似笑非笑的眸光，秦落晨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只怕此乃圣上心意，若是下官贸然让出便显得轻率，若是经由圣上定夺于圣上而言便是出尔反尔，这可……下官无能。”
她依旧是一副两难的模样，教的却是太子进退维谷。话音既落，她瞧得颜启昕望向她的目光平添了几分笑意。她只是柔柔地回了个眼神，心里却是在冷笑的。
堂堂左相，却不是保太子的。
他意属的是哪位皇子，秦落晨并不想关心。像她这样没有根基的孤臣，一旦落入党派之争中，怕第一个要除掉的她的便是淳康帝，唯有抱住淳康帝这唯一的主子，才是正道。
听罢秦落晨的话，淳康帝似是再无可忍一般，狠狠地丢下一句“胡闹”，便拂袖出了御书房。在一片“恭送圣上”的叩拜声中，秦落晨缓缓跪下，却听得简临传至她耳边的声音：“承大人，你好啊。”
秦落晨猛地一惊，却见简临在她不远处，眸光遥遥地望着她。她垂下头，似是咬碎一口皓齿般艰难地，道：“……是。”
==
“这么说姐姐，你那么小心，还是上了简临的套了？”秦朗将桌上的桂花酥一把丢入口中，“明明知道你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听他的揭皇榜，还来劝你，要的便是先引出张半仙让太子受责罚，其实无论是谁，只要不是你，太子都会受责罚。等到太子无法问起他时再推出你，算是保了自己在太子身边的地位。之后稍稍撺掇太子为张半仙邀功来挽回之前失去的颜面，从而使得淳康帝愈发厌恶太子。看不出来，瑞王还有这般心机。”
“他的母妃早逝，能在宫中长那么大，自然是有些手段的。”秦落晨提捏起龙须酥，缓缓地咬了一口。虽然神相馆赚了不少，平日里也有达官贵人打赏，但她都拿去置办了些算不得金贵却也有些体面的物品，方面以后能打点上下，这些点心她便能省就省了。如今得了赏赐，自然也就奢侈了一把，“我好奇的是，简临不是太子一党的么？又不见他真的和太子翻脸，就这般急急地将太子推出来让太子失宠，不怕受牵连么？”
“说的也是。”秦朗点点头道，“除非他有让太子抛弃他的后手。”
“不仅如此。”秦落晨吃完龙须酥后空出手来，指尖轻轻点着他们对坐的案几，“简临是要争夺皇位之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会有些势力的。只怕他近来势力扩张得急了，被老皇帝觉察到了，自是要低调些。又不好直接让自己失宠……他好像也没什么宠可以失，总之就是借太子失宠从而受个牵连，从众人面前隐去就是了。”
秦朗愣愣地听了，口中含着的桂花酥不知是吐是咽，隔了好久才囫囵地吞下了肚，面上尽是“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愕然：“姐……”
“吃你的桂花酥吧。”秦落晨一手拿起桂花酥塞进了他张开的嘴里，一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也许是我脑洞开大了。”
“脑洞是什么？”秦朗喊着桂花酥，口齿不清地问，饶是这般也为难秦落晨听懂了，却反教她一愣，前世里总用脑洞大开的她突然想不到该怎么解释。沉默片刻，她才接道：“脑洞就是……你想多了，脑洞越大，你想的就越多。”
她直接跳过了“脑补”概念的引入，心知若是加上脑补一词，怕更是解释不清了。好在秦朗没有再问下去，秦落晨耳垂微动，听得门外有人脚步声落下，心中一颤。
这时候来的客人？
圣旨还未下达，淳康帝答应的府邸是急不来的，这段日子她还是住在神相馆。待圣旨下达后，只怕这神相馆便真的能摘牌谢客了。
想到这怕是她最后一个客人了，心中略略添了几分不舍，于是半含催促之意对秦朗道：“有人来了，快去接……接待客人。”
“哦。”秦朗没在意她片刻的尴尬，只是低着头便出去了。秦落晨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低低地叹了一声。
这年头，要好好说句话，可真难啊。
不一会儿，秦朗迎了位戴面纱的女子进来，女子塞给他一角银子的赏钱，秦朗浅浅地瞥了眼，随意地收着了。
只这一极为细微的动作，女子却细细地瞧了，似是要看出些什么。秦落晨莞尔，长睫如蝶翼般轻颤：“舍弟鲁莽，只怕冲撞了姑娘。姑娘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