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回来了。”
短短五个字敲进两个人的心里,不大不小却是正好让他们忘记了呼吸。
裔耀喉咙干哑,只能硬生生挤出“我知道了”四个字。
挂了电话,裔耀杵着拐杖的身子颤了颤。她真的回来了,她真的回到自己身边了。手不自觉揪住左边空空的裤管,笑容竟然比哭还要悲伤。
他慌乱地逃出裔谣的房间,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仍然在乎着她。却因为还不能很好地适应拐杖,一个疾步跌倒在地。他只能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狼狈,原来他已经变得如此脆弱了。
裔谣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裔家大宅。门卫一看见她,早已在她靠近时开了大门。她走得很慢,就好像在进行一个仪式,一个发誓守在他身边的仪式。身边的每一样东西她都是如此地熟悉,却要逼迫着自己忘记。
推开门,踏入屋内。她的身形跟着晃了晃。一幅幅画面在自己眼前重现:她在这个地方等着哥哥回家;她在这个地方和哥哥做下不伦之事;她在这里绝望求死;她在这里发誓永不再踏进裔家一步…抬手附上干涩的眼睛,拼力深呼吸来缓解灵魂深处的伤痛。
她一步一步上楼,站在他的门外却始终扭不动门把。直到屋内的裔耀再也按耐不住,打开了门,与她四目相对。
“哥。”裔谣反应过来,唤了一声。
裔耀看着她不语不动。
“哥,你不舒服吗?去床上躺一会儿吧。”裔谣看着他苍白的脸,有些担心。
裔耀挣脱开她的手,径自走向屋内“我自己可以。”
裔谣虚举着手臂,空空的掌心握紧。哥哥背对着自己,他撑着拐杖一跛一跛地向前走,心里苦涩不堪。裔谣走上前,硬是扶住了他,说“哥,我问过医生了,你还不能戴假肢。在家里就把它取下来,好吗?”
裔谣蹲下身子,欲要为哥哥脱下假肢。裔耀却是豁然站起,把裔谣吓了一跳。
“哥?”
“出去。”
“哥?你说什么呢?”
“出去!你听不懂吗?我叫你出去。”裔耀压抑着心里的一团火,哑着声音说。
裔谣的脸色顿时惨白,她明白他的痛,可是她却无能为力。他是完美的天神,他永远是骄傲的王者。他绝不容许自己存在任何瑕疵,何况是这样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怎能能够接受?
“你不走是吗?我走。”
裔谣突然拽住他的手,说“不用,我离开。”
她突然的转身震惊了裔耀,她还是要走了吗?他就像是脆弱的孩子,倔强却又易碎。
裔谣临走前说“对了,哥,我明天会陪你去做复健。你不方便去公司,我会代你去公司处理一些琐事。下班后,我会把一些重要文件带回来给你处理。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裔谣带上门站在门外,而他站在门内。一道门,将一个世界生生割成了两半。裔谣一离开,他就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他咬住嘴唇,把一声声痛呼生生转变成了闷哼。
裔谣走在二楼的过道上,看进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那是她以前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她僵立着定定看向那扇门,再也动弹不得。她几乎可以听到当初自己的咆哮,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足以让她疯狂。她捂住耳朵,慌乱摇头。眩晕袭上脑袋,她一手搭在扶手之上,跌跌撞撞冲出了门。
正因为她的慌乱,连房间里发出的碰撞声竟然都没有听到。
*
“你还敢回来!你翅膀硬了啊,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你厉害啊,扔下一个烂摊子就头也不回地走掉。”
张父每一鞭狠狠抽在张漾的身上,他也不躲闪,任由父亲发泄。
“你不做声是吧?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就为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你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一鞭一鞭结结实实落在张漾,他只是木然地看着地面。他连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就爱上了她?而且一爱就是十四年。到如今他已经不清楚自己究竟爱她什么了。她的笑,她的怒,她的伤,就连她不爱自己的无奈,他都统统如此依恋。
张母看着儿子被抽得皮开肉绽的皮肤,眼泪扑朔扑朔往下掉。双手抱住丈夫的手,喊“阿洛,够了。孩子都已经知道错了,你是要打死他吗?”
张父看着妻子梨花带雨的面庞,也不忍下手了。何况眼前这个也是自己疼爱的儿子啊。
张母看到丈夫明显有原谅儿子的趋势,赶紧对儿子说“漾,和你爸道个歉。说以后都不会了,你爸就原谅你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你快说啊!”
张漾没有言语,空洞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儿子,你听妈说。那个女孩要是真的爱你,早就和你在一起了。我和你爸也是开明的人,只要你喜欢,我们不会反对。只是人家不爱你啊,我们怎么舍得让你这样苦苦爱着那个女孩啊。你爸也不容易,你爸当时也想给你下聘,可是人家那边不同意啊。”
“希雅,不要说了!”张父打断妻子的话。
“阿洛,你对儿子好。为什么就是不说出来呢?儿子,人家家里是有万贯家财,可咱们家也不差啊。你爸这么爱面子的人,为了你去人家家里下聘。人家给你爸冷脸看,你爸为了你也忍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张漾一片死水的眼里闪烁着光点,颤抖地说“爸…以后,我都听你的。”
张父的皮鞭终是落在地上“好,那就跟我回来。我对外说你去阿根廷公干,回来后你去财政局报道。”
“好。”
……
*
裔谣在靠近裔家大宅的地方买了一栋房子,现在她也不用逃避哥哥了。自然卡里的钱她也可以随意用了,何况她以后必须就近照顾哥哥。
翌日一早,裔谣开车去裔家接哥哥去医院。第一眼见到哥哥,他已经一丝不苟地把自己给武装好。站在那里,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竟然找不到一点瑕疵。
“需要把轮椅带去吗?”
“不用了。”
“你的腿不能坚持很久,还是带过去吧!”
裔耀就当没有听到,说“李秘书呢?”
“我让他先去公司了,最近有点案子堆积下来,我让他先整理一下再送过来。”
裔谣扶着裔耀坐进车里,然后自己做到驾驶座上。
裔耀惊讶地看着她,“你开车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她一直都不喜欢开车。
“恩。”裔谣淡淡应声,然后又加了一句“闲着无聊学的。”
“呵呵,他对你还真的没话说。你今天出来,他都不会介意?”裔耀讽刺。
裔谣身子微僵,扯出一个笑容“他不会的。”
裔耀显然是误会了,他还以为自己和漾住在一起,所以才住在家里。可是比起这个,她更不愿说出她不敢回家的真正原因。
刚到医院,大批的记者就涌上来。
“裔小姐,听说您任性离家出走是因为张公子派去阿根廷公干,是这样吗?”
“裔小姐,您哥哥听说因为救您而受伤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呢?”
“裔小姐…”“裔小姐…”
裔谣就算再不愿面对这样的场面,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裔谣扶出后座的哥哥,让他的身子可以依靠在自己身上,借助自己的搀扶走路。裔谣的身子沉了沉,脸上却完美到没有一丝裂痕。
“记者朋友们,关于我哥哥的腿伤,你们也看见了。他只是像一般的骨折一样,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好的。”
“可是,您哥哥中的是枪伤,真的没有大碍吗?”
“谢谢这位记者的关心。我哥哥的腿确实没有大碍,他只是暂时不能正常行走罢了。病人需要一个安静的修养环境,还请各位记者见谅。”
“裔小姐,张先生也从阿根廷回来了。你们的好事是否将近了呢?”
裔谣凌厉地眼神扫过记者“记者朋友们,我不想耽误哥哥的复查时间。至于你们的问题,我会派专人去每一家媒体详细作答。”
记者们都讪讪退开,让出一条道来。他们这些小记者哪里得罪得起这种大集团,只怕到时的专人就变成了专业律师了。
裔谣带着哥哥去了早已安排好的封闭复健室。她小心翼翼地把哥哥安置在轮椅上,边上放着拐杖。现在的裔耀仅仅只能站起,但离了拐杖根本走不了。
裔耀借力站起,然后把手放在扶杆上。之后再慢慢放开扶杆,开始迈开脚步。一步,两步,第三步裔耀就跌倒在地。地上虽有软垫,他的疼痛却没有一丝缓解。裔谣上前搀扶,却被他狠狠甩开。
他撑着身边的扶杆,惨白着脸一点一点站起,继续向前。每走几步,他就再次跌倒在地,苍白的脸因着疼痛剧烈,竟然泛起不自然的红。他却依旧不要她的搀扶,狠狠拍开她的手。裔谣只有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跌倒,裔耀根本已经没有站起的力气。裔谣跪在他身前,抱住他因疼痛与愤怒不断颤抖的身子。“够了,可以了。不要再走了。”
他几乎是血红了眼,依旧攀着扶栏想要站起。裔谣更加用力拥住他,“耀,可以了。我们明天再来好不好?我们不练了,我们不练了。求你,不要在走了,不要走了…”
裔耀终是瘫坐在地上,定定看着自己残废的左腿。他想到两个字:惩罚。是的,这就是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