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夏已经在这凉茶铺对面的石子路边等了整整一夜加一个上午了,老头告诉她,她要找的人今日便会出现在此地。
她找他,找那个唤了三世的木头。
老头说,木头是她在天宫对他的爱称。后夏吃吃笑,问道:“那他如何唤我?”
答:“呆子。”
······
今日今日,从子夜到子夜,十二个时辰都是今日,后夏只得干巴巴守着,顺便腹诽不靠谱的老头几句。
老头是谁?老头是那三十三天宫上的司命星君,是养育她千年的阿爹,是带她历劫的人。
后夏从日暮时分开始候着,待红日隐默月上梢头,蚊虫也不约而同叫嚣着出没。后夏恼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气呼呼地干坐,遥想与她一起历情劫的他,究竟何时出现。
她在天宫时的记忆已被擦去,徒留前三世那些令人咋舌的不堪回忆。老头告诉她,若不是看在她那相好的是帝尊之位的份上,哪能任她三世历劫失败还想着再来一次。
后夏汗颜,掰着指头思虑良久。
第一世,他是皇帝,她是最为受宠的贵妃······膝下饲养的白猫。要历劫成功,便是要两人依旧相爱。诚然,皇帝很喜她,只不过是对一只牲畜的喜爱罢了。这还远远不够一次失败的历劫,最大的失败在于,她被视为妖孽活活烧了。
后夏光是现在想想,都觉得浑身滚烫灼伤。
第二世,他是将军,她是敌国的公主。他与她战场初见,亦是最后一见。她还在狂喜这一世与他的相遇,一支白羽箭生生打破她所有少女心的希望,她跌落战马,看完他没有表情的俊容之后立马看到了尘土飞扬的大地。这还是不够她悲惨的劫难,更过分的是,她并非死于他无情一箭,她死于自己身后万马大军冲锋而来的乱踏铁蹄之下。
后夏一个激灵,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臂膀,微不可见地收收肩。
第三世,他是僧人,她是女贼。她吃喝睡住都在佛堂的横梁上,看他敲木鱼念佛经,日子也还算惬意。想着这一世终不至于惨死的结果,甚至成功历劫在望,她收拾了愉悦的心情庄重地跟她这一世的小和尚告白。孰料他闻言面色一红之后一白,转身便撞墙自尽,力道狠且大,她当场吓死。没错,吓死了。
后夏掩面,仿佛看见他一撞之后那满目刺眼的血红,紧紧捂着自己的额头。
心有余悸之后又突然庆幸这最后一世,她向老头讨要了一门仙术心诀,以防任何不测时求得自保。
她想回忆看看在天宫的日子,却是什么也想不起。也难怪,历劫抹去本体记忆只留前世今生记忆,任后夏绞尽脑汁她纵也无话可说。
老头告诉她,情劫是相恋的仙人必要渡过的磨难,留一人三世回忆,撤二人本体仙术。她那相好的为她着想,三世保留的都是她的记忆,也顺带着过把被女子追慕的瘾。
后夏还在心心念念中,却听得一声熟悉的话语,熟悉到她纵然忘了自己的嗓音,她也不会忘了他的。
“在下苏乾目,敬姑娘一杯酒,方祁五同白鹿山清泉花酿之酒。”
后夏瞬间便要热泪盈眶。乾目,乾目,真的,是她的木头吗?
她急不可耐的欲要抬头,额前碎发湿答答地黏着好不难受。她眯着桃花眼,阳光刺眼可谁也阻挡不了她迫切想要看他的念头。
长身玉立,一袭白衣胜雪。再往上,便是他精致的面庞。墨玉般的眸子清清冷冷,唇角微微上扬,透着一丝淡淡笑意,好像平白增添了些微温润,修长白皙的指尖轻扣玉杯,径直探到了她鼻前。
后夏鼻头一热,赶忙低头用袖子捂住。下意识以为自己流了鼻血,待双目慢慢沁出泪水,她才知道,不过是自己感动落泪的前兆。
茶棚里看热闹的一阵疑惑,那始终淡然超脱的小姑娘,竟没来由的哭了鼻子?
乾目也是暗下不解,但却依旧维持着躬身举杯之姿。
后夏狂吸一口气,生生憋回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私下用衣袖抹抹鼻,准备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和难忘的初遇,毕竟这是她最后的历劫机会,大有破釜沉舟的感觉。
抬眸,后夏定定看入乾目锁着她的眸光,她看到他眼中的自己,那般模样狼狈,汗涔涔又乱糟糟。
忽然就觉得委屈了。她奔波数月,老头心疼她才偷偷触规泄露了他的踪迹,不然她还要没头没脑地找下去。
少女计划中的灿烂笑容未完成,她怨念着怨念着,便突地起身,扑进了男子的怀中。
凉茶铺炸了开去。大部分人对于女子惊鸿一瞥,赞叹少女模样委实俊俏可人之余,也暗自恼惜怎能这般不知礼数不知羞耻。
大胡子能海怒,爷看上的姑娘,对爷不理不睬,倒是对人小白脸亲热的很!
蓝衣男子神色莫测,只是静静看着对面,不作任何表态。
乾目未料到女子这惊世一举,握着酒盅的手一抖,人难得紧张了起来。但也只是一瞬,他手轻轻一勾,顺着女子扑来的方向反画一圈,姿态从容优雅,酒盅便已由身前走至身后。
“嘭!”结实一撞,后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扑入的这个怀抱的温暖,她抓得紧紧,生怕他逃走。
鼻间充斥着少女淡淡清香,乾目心一跳,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姑娘,敬你的。”乾目把酒杯举了举,看向怀中女子。
后夏沉浸于自己无限美好的臆想世界,待听得乾目唤她姑娘,她才恍然忆起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视她如陌路的真正的木头。
巧笑嫣然,后夏退出恋恋不舍的怀抱,接过他手中酒盅。心情很好,正是需要美酒助兴的时候。
乾目轻捋褶皱遍布的素衣,对后夏点点头,算是问候,然后他转身便欲离开。
后夏一急,酒还在口中未下肚,无法张嘴作何挽留,伸手便要拉住他。
已先有一人开口:“阁下莫不是白鹿仙人苏景稚的弟子,苏乾目?”
乾目迈开的步子一顿。世人都道他那隐世白鹿山惊才绝艳的师傅为人间仙人,却不知,这男子又是何来历。
“家师名讳,容不得阁下直呼。”乾目一如既往淡淡言语,却有了一丝薄怒。
这下,凉茶铺又炸了。聚集在这里的人,明着是赏五同山美景,暗里都是想上白鹿山一窥苏景稚真容。而这素衣男子竟是白鹿仙人弟子,这反应可想而知。
要说这白鹿仙人,只是一个统称。苏氏祖先乃开国功臣一字并肩王,为表忠心自请隐于白鹿山,苏氏每一代都是能力不俗的天之骄子,并代代秉承祖先遗训“国有难,君有难,吾往矣”。到了这一代,便是那传言中绝代风华的苏景稚仙人。
蓝衣男子笑笑,轻挥衣袍,一枚玉佩直直丢向乾目怀内。
“劳烦知会尊师,就说故人故地故事生,君止要叨扰了。”蓝衣男子慢慢起身,朝乾目揖了揖。
风起一地,吹不动这当今四皇子猎猎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