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达白鹿山脚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日上三竿。一夜大雨,空气格外清新,半空中都似乎还停留着湿哒哒的雨气,一地落叶都被清洗地干干净净,白鹿一带像江南烟雨里含羞半掩的女子,朦胧又美妙。
明明这般连心情都能被感染而变得顺畅的天气,乾目却在看到白鹿山之时大变脸色,他素来翩翩悠然的姿态,突然就变成衣袂带风凛然的急走。
后夏也是一呆,不过一日,怎么,白鹿整个儿都崩塌了?!
再也不是那般遗世独立的高傲,它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佝偻着背几乎匍匐到地。再也无法头顶天脚踩地,它不过一堆乱石草草叠砌,风吹过卷起满目苍凉。
肃国最高,南方最冷,五同最著名,这样一座苏乾目住了十九年的山,于他不知情的某个时刻瞬间,化为废墟。
后夏轻轻走到乾目身边,看到他没有表情的脸孔煞白一片,她或许不明白这座白鹿山对于乾目的意义,但却能从他拢在衣袖里略微颤抖的手看出,他此刻的茫然。
因为他缓缓说:“师傅走了。”
她走了,靠法术维持崩山不倒的白鹿才会一溃千里。她走了,无处可去的阿追才会守在此地苦等他归。
乾目一叹气,招手:“阿追。”
然后在后夏错愕间,一道金色的光便“唰”的出现,那犬“呜呜”叫了两声,随即把嘴里含着的一封信交给乾目,自己两只爪子一搭,呈乖乖坐等姿势。
后夏知道那必定是苏景稚留给乾目的信了,自己也不方便凑过去看,于是她也学阿追,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无声等待。那头阿追看见自己被模仿,狗鼻子哼哼两声。
信的内容不多,没有交待所去之地,没有交待所为何事,但是字里行间隐隐流露的意思,另素来冷静的乾目心也跳得快了些。如果不是能肯定那笔迹的真实性,乾目一度怀疑,这般字句,怎可能出自自己师傅之手。
他没有急着把信毁去,即便这信若是被他人看见绝对是个大逆不道,他仍旧选择妥善保留。他必须要去找师傅,当面问清楚。
后夏看乾目脸色瞬息万变,她突然就觉得,什么天大的阴谋已经在扑面而来,他们却无法躲开。叹息间她迈两步,蹲下身,手一伸,抱起使劲挣扎的阿追。不管什么阴谋,避不过,那便破,至少这一世她能和乾目紧紧栓在一起,怎样也不枉了。
乾目目睹后夏举动,再看阿追虽抵触得很,但也趋于放弃挣扎了。他欲开口询问,后夏已接话:“小毛毛右后腿似乎被山石砸到受了伤,我们得赶快找户农家借点东西包扎一下。”
那头阿追毛又竖了竖,却只是低低呜咽了两声,似乎表示默认。乾目望去,果真后腿毛发凌乱隐隐有血迹,耷拉着不能动弹。他刚才注意力全在那封信上,竟没有发现阿追的异样。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夏折返,往蒲安镇子去。
一路上,乾目一直在心里斟酌,该怎样委婉地辞别后夏。毕竟如果照师傅所说那样做的话,随时可能丧命,他不希望她也赔上一生。
他几次转首欲要开口,却看到女子全然没有平日的俏皮灵动,她十分温柔地脱抱着阿追,看那小家伙享受的模样,一定极舒服。侧脸如新月皎洁无瑕,软软的十分温暖。
当乾目终于下定决心猛一转头时,后夏突然也转了过来,她眸子更清了,亮亮地发着光。四目相对,他听见她一本正经的话语。
“木头,昨天不是你本该下山的日子,师傅却叫你去购菜。而且,那场雨也来得突然,明明月朗星稀,转眼便是倾盆大雨,我虽不知凡人法术能否达到呼风唤雨,却着实有疑惑。不过一夜师傅包括君止莫弃归,全部都不见人影,没有人可以逼得她离开,除非她愿意。再说,君止这几日态度很明显,如果师傅不帮他,他万不会无功而返,能令他也离去,这世上能有几人?”
后夏一口气说完,目光定定看着乾目。她察言观色,知道苏景稚必定没有告诉乾目她去了哪,而乾目也必定会去找她。她要做的,便是留在乾目身边,他做什么,她便陪着做什么。可乾目那欲语还休的模样,摆明了要一脚踢开她,这时候不展示一下自己的分析能力,凭什么留下?
乾目听到最后一句,脑中已是寒光一闪。如果后夏分析得没错,那么,能令师傅和当朝皇子自愿离开的,非皇室之人不可!而且是地位不下于君止的皇室之人!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帝都又派了人来接君止回宫,顺便请师傅去作客一趟,下旨的不是皇后便是太子,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压得住君止。二是······师傅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帮君止夺位了吗······所以才跟着去了皇宫。”后夏敢肯定苏景稚是不会站在莫弃归那一边的,毕竟她已经知道那块玉是假,既不是储君又没有信物的莫弃归的主子,万没有可能了。
乾目眼角余光扫到后夏,女子神情似乎在说“看吧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你如果撇下我就少了一个智多星所以还是带我一起吧”,他突然便笑了,也许带在身边,比让她一个人走南闯北,要好得多吧?
这样一思量,他算是暂时放弃了刚才的想法。如果真的要照师傅说的做,到那时定护她周全。
两人不多时便回到了蒲安镇,问送鸡蛋的大婶要了些布跟药酒,后夏把躺在乾目怀里的阿追受伤的腿绑了个结实,也不管那犬龇牙咧嘴好不痛苦,兀自绑紧了些。乾目跟后夏一合计,打算一路北上,奔帝都而去。虽然不敢完全肯定苏景稚去了皇宫,但也八九不离十了,而且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如果扑了个空,干脆找君止这个在场的人证去。
从方祁这小县到帝都肃康,足有一千多里路,哪怕昼夜不分一直走下去,也足足需要一百多时辰十天左右,这还不算他们睡觉休息且保持充沛的精力一路迈大步。而苏景稚如果去了帝都皇宫,必是快马加鞭五日便足够,如若每到一个驿站便换快马继续赶路,一天一夜便能到达。两人本想着在苏景稚到皇宫之前找到她,毕竟进了宫,那他们便很难进去了。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后夏问大婶要了些干粮,大概只够两人吃个三四天。然后她想着,既然追不上只能到时闯一闯皇宫,那等走到再大一点的镇子,买匹马,也不算迟。
乾目微微勾身谢过了大方热情的鸡蛋大婶,怀抱残疾狗阿追,和后夏踏上了千里寻师之路。他不知,这条路,将会越走越远。
------题外话------
从本章开始之后的更新将都定在晚间20点,如有更改再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