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外鸦雀无声,众人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堂上的发展。
“怎么不说话呀?”
轻柔的语气打破了一室的寂静,见她不语,桑梓猛地凑到她的脸前,而后者则下意识地向后倾,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惊恐之意。
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刘二牛的眼睛从那一排人身上来回移动,最后心下一横,抹了把脸,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一个人。
“你确定?”桑梓挑了挑眉,好心提醒。
刘二牛只觉在她犀利的目光下整个人都无所遁形,犹豫着想要换人,但却在看到她讥诮的目光后,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呵!”桑梓冷笑着走到她的跟前,无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伸手从她的衣领里掏出一块铜钱,放到她的眼前,缓缓说道:“二楼那么远的距离,一心看热闹的你,不但能看到我如何出手,还将我所掷之物看得一清二楚,而现在,专注于我一举一动的你,离我才不过两步远的距离,却搞不清楚状况,你不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吗?”
“哦——”众人拉成声音,表示赞成,亦表示了然,随即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开始对她表示深切的同情。
“这又能说明什么?”王之柳焦急地辩解:“那时你兴起所致,根本就没有准备,难免就会露出破绽,而此刻你一心想逃脱制裁,精心准备了大半天,再加上刘二牛初次上堂,战战兢兢,紧张之余,看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
“是是是……草民……太……太紧张了!”刘二牛慌不择路地连连点头,不肯放过这突如其来的救命稻草。
“啪啪啪!”讥诮地看着她,桑梓连拍三掌,似笑非笑地赞道:“真不愧是国舅爷,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但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那个所谓的‘兴起所致’是何意?”
“这——”王之柳被问住。
“案子讲究人证物证,但大家不要忘了,除此之外,有一点最为关键,那就是——作案动机。”桑梓坚定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移动:
“众所周知,我从小在外,十年未曾回家,与王国舅更是素昧平生。说句难听的,,她王之柳对我来说是一上不了台面的路人甲,我管她是哪根葱,哪根蒜啊。
我心急如焚,一门心思地想要与家人团聚,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竟然有闲情逸致地去给一个与我无冤无仇的陌生人下药?更荒谬的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冷笑着摇摇头,然后音调倏地拔高,冷哼道:“我脑子又没有进水,怎么会傻到去做这种害人不利己的事!”
“呵!”众人善意地笑了笑。
锐利的眸子看向她,桑梓唰地打开折扇,将下巴扬起四十五度,不可一世地斜睨她,冷冷地声称:“王之柳,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口咬定是我所为,但我可以告诉你,以我的身手和聪明才智,若想害你,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更别说还让你抓住把柄,告上公堂了。”
话音甫落,众人瞠目结舌,这样说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谁会这么笨当众下毒?”人群中弱弱地响起一个声音。
“就是啊!谁那么有病会给陌生人下毒,又不是以杀人为乐的魔头!”另一人压低声音附和,语气中充满讥嘲,引得众人一阵嗤笑。
“若真碰上杀人魔,哪还能活蹦乱跳站在这里?早就身首异处了!”
“你说是不是她仗势欺人,得罪的人太多,人家不敢明着报复,所以就偷偷下药整她。”
“我想这种可能性大一点。”
“反正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小侯爷会做这种事!”
“对呀,人家可是咱们南灵的第一才女,身份,家世,背景,才貌……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是,直接花钱雇人,既不会曝露自己的身份,又可为自己出气,一举两得。有哪个有钱人会做这种蠢事?”
“别说有钱人,就是咱们也没有那么笨啊!”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侯爷是被人冤枉的啊!”
“就是,你看那个女的尖嘴猴腮,一脸的坏样,就知道她不是好人,肯定是在撒谎。”
……
小声的议论此起彼伏地响起,熙熙攘攘地充斥了堂外小小的院落,而且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清楚地传到大堂之上。
王千骅面无表情,一脸的深不可测,唯有眼底的阴沉显示了她此刻的心情,而王之柳的火候就欠缺些,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双目开始喷火,扭头杀气腾腾地瞪向堂外。
“呀!”“哇!”“喝!”堂外惊呼声、抽气声一片,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纷纷缩回脖子,避开她的视线。
“肃静!”卢兆尹啪地一拍惊堂木,而两排衙役立即以杖点地,大声喊道:“威——武——”
众人立即噤声,大堂又恢复安静。
“刘二牛!”卢兆尹再次一拍惊木,大声怒喝:“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交代。若再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见她不语死撑,卢兆尹冲左右喊道:“来人,上夹板!”
话落,刘二牛脸色刷白,眼露惊恐,而正在这时,夹板被拿上堂来,立时有两人向她走过来行刑。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看到自己十指被上夹板时,刘二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饶命啊,大人!我招,我招,我全招——”刘二牛惊惶失措地哭喊道。
冲左右摆摆手,卢兆尹严肃地看向她,厉声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国舅爷发作的时候,我的确在醉风楼,但我当时只顾着看热闹,根本没有看到小侯爷。”刘二牛顿了顿,又道:“几天前,有个蒙面人给了我二百里银子,说国舅爷正在搜集小侯爷的罪证,让我自发去充当证人。
我原本不愿,但那人说是她亲眼目睹小侯爷下药,只是她不方便露面而已。只要我照她的话做,事成之后,她还会再给我五百两,而且还说,我若主动向国舅爷检举,国舅爷也会给我一大笔丰厚的赏钱。
只不过上堂说几句话,就能得到那么多银子,我一时见钱眼开,鬼迷了心窍,就一口答应下来。”说着,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哭喊道:“大人,饶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也是不得已为之啊!”
“闭嘴!”卢兆尹咬牙怒喝:“好你个刘二牛,竟敢做假证,扰乱本官办案。来人,押下去,重责四十大板,打入大牢,听后发审。”
哭天喊地的刘二牛被拉了下去,稍时,便听到远处噼里啪啦的杖责声。
桑梓轻笑不语,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而其他人则是一阵唏嘘与幸灾乐祸。
“此事已查清,与小侯爷无关。”卢兆尹正色道:“小侯爷放心,那刘二牛可恶至极,本官定会严加惩治,且定将那陷害之人查出,还你一个交代。”
“如此就先谢过卢大人了!其实,那刘二牛也不过是个受人指使的小喽啰,我也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桑梓笑着说道,遂话锋一转,大声叹道:“哎!也不知道是谁竟如此蛇蝎心肠,非要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说着眼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一旁的王之柳,那怀疑的眼神让后者的怒火蹭地蹿气,暴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那人不是我!”
话一出,倏地闭嘴,脸色青红交加。
“王国舅,我之所以看你,是因为想到你也是被人利用,一时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罢了,并没有其它意思。”桑梓出言解释,目光清澈无伪。
“我知道不是你,你怎么会笨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呢!不过,你刚才的话,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在欲盖弥彰呢!而且你发火的样子也有点好像传说中的恼羞成怒哦。”
王之柳的脸色更加难看,若是眼睛能杀人的话,怕她早就浑身是洞了。
而堂外的人则再次被她的话给雷到,一副想笑不敢笑的神情。
这小侯爷真是绝了!口口声声说是在为她着想,为她开脱,但话里话外却是骂她愚蠢,买通人作伪证不说,事情败露,还恼羞成怒。
更让他们绝倒的是,她的表情非常认真,眼神十分无辜,似刚才的话只是她一时心直口快,吐口而出,又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着想,让人想气却无从发泄。
“卢大人,虽然前面的是一场误会,但她设计陷害我儿,夺她侍妾却是真,所以,案子并没有结束。”王千骅冷冷地插嘴,轻而易举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卢兆尹点点头,然后看向桑梓,问道:“小侯爷,X月X日,你可曾一身男装去逛‘销魂阁’?为何要去?”
“这也被你知道了?”桑梓一脸惊讶不已的神情,遂以悔不当初的语气,大声叹道:“哎!不到我桑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步踏错,竟是满盘皆输啊!”
众人顿时傻眼,她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不过,我是不会后悔的!”似突然想通,桑梓唰地合上折扇,大声宣称:“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仍然会作出当初的选择。”
王之柳动了动嘴,但却在收到母亲稍安勿躁的眼神后,最终选择闭嘴,毕竟自己已经看出,她是典型的扮猪吃老虎,而刚才自己就是由于太过冲动,以致于吃了太多的亏。
卢兆尹皱了皱眉,遂严肃地问道:“小侯爷,可否请你将事情的经过讲清楚?”
自己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看她演戏,虽然很高兴看到某人吃瘪,但公堂毕竟是庄严肃穆的场所,容不得半分亵渎。
“对不起,卢大人,我一时情不自禁而已!”桑梓歉意地欠了欠身,遂朗声解释道:“其实,说来话长,容我在此简单讲述一下。”
“销魂阁大名鼎鼎的若兰公子曾就救过我的侍女麻雀。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再生之恩呢!麻雀一心想要回报若兰公子,可却苦于没有机会,本想替他赎身,奈何销魂阁不放人,只好再另寻机会。”
桑梓配合性地摇了摇头,遂又一脸喜色地说道:“不过,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于不久前,终于得到若兰公子有机会跳出火坑的消息。然而销魂阁竟然是要将他公开竞拍出去。”
脸色再次黯然:“你们也知道,她一个小丫头能有几个钱。她的祖母乃是我们家的管家,对桑家可谓忠心耿耿,她会允许她的孙女做有损侯府利益与声誉的事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于是,求救无门的麻雀陷入了水深火热、心急如焚的境地。”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众人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丫头为报恩而茶不思、饭不想”的感人画面,情绪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故事走。
而堂外的云雀则是一脸兴奋与自豪,虽然事情是这样,但好像经她这么一说,她的形象顿时高大了好几倍。
墨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角隐隐浮现一抹笑意。若说开始还为她担忧,那么现在他的心已经完全放下。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桑梓摇头晃脑,卖弄文采的同时,继续讲:“巧合的是,我正好今年回家。我跟麻雀情同姐妹,她拜托我帮忙,我又岂有不帮之理?”
众人眼里隐隐流露出不信,但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时,立即就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再说,我老早就听过若兰公子的大名,既佩服他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又仰慕他绝尘的风采,若是能给他赎身,那我以后不就可以天天对着一个美男,用来赏心悦目?”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她的心情能够理解!众人的脸上露出暧昧的神色。
虽知道她说得是假的,但墨竹却克制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俊脸生晕。幸好左右有云雀与玄冥护航,否则他会被他人的神情给羞煞死。
“这样一想呢,我当下就决定,无论花多少钱,我也要给若兰赎身。”桑梓冲众人笑了笑,挑眉宣称,随即又皱眉叹道:“可是这个时候,问题又来了!”
“什么问题?”人群中,性急的人不满她的骤然停顿,出言催促:“小侯爷,您就别吊大家伙的胃口了,赶紧说吧!”
“还不是我爹娘喽!”桑梓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解释道:“他们对我的要求特别严,不准我铺张浪费,更不准我去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场所。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要去逛伶人阁那种地方,还想花大价赎一个伶人,你们说他们会怎样?”
“还能怎样?肯定是对你家法伺候,然后将你锁起来,不准你出门呗!”站在后面的一个人踮起脚,大声调侃,而其他人听后则善意地大笑。
“喂,我说你这么有经验,该不是经常被罚吧?”桑梓不甘示弱,引得众人又一阵大笑。
“你说了那么多废话,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这是公堂,不是说书的地方。”对于那一边倒的趋势,王之柳是又嫉又恨。
对于她的挑衅,桑梓直接选择忽视,主审官都没有开口,她算老几?
“相信大家都知道,如果父母反对我们的做法,那么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先斩后奏,而我当时就决定这么做。”
桑梓勾了勾唇,状似得意地笑了笑,而她孩子气的表情再次引得众人莞尔。
“既然已决定先瞒天过海,当然就要改变一下装扮,否则大摇大摆地去,没准我还没有踏进销魂阁的大门,就该有人来捉我回府了。”
说到这,桑梓挑了挑眉,补充道:“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把自己的头发染白,装成老太太去的,但后来一想,就决定放弃这种想法。”
“为什么?”
“你想啊!”桑梓瞪大了眼,一脸嫌恶地解释:“一大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妄想老牛吃嫩草,这不是变态吗?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说着状似不经意地瞄了坐在一侧的王千骅一眼,眼底流露出的鄙夷让后者气结。
那王千骅年过六十,但仍不时纳年轻貌美的男子为姬妾,其好色程度,可见一斑。
堂上的许多人都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心下明白她意有所指,眼底不自觉染上一抹嗤笑,却碍于堂规不敢笑出声,憋得好不难过。
堂外的人看不见,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所以你就女扮男装?”
“对呀!”
桑梓毫不犹豫地点头,而众人听后则沉默无言。
为老不尊是变态,那断袖之癖就正常?想来想去,无果。
也许这就才女与普通人的差别吧!众人想到。
“小侯爷,本官现在已知道你为何男装去,也知道你是去做什么。”卢兆尹开口打破了沉寂:“可本官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要撒下弥天大谎?”
“呃?”桑梓错愕,随即心下了然,还未来得及解释,卢兆尹已然开口:“来人,宣销魂阁的李嬷嬷上堂。”
在众人的瞩目中,李嬷嬷扭着肥臀,甩着帕子走上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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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原本打算将案子写完的,结果还是没有做到。另外,谢谢读者hulin345的鲜花三朵,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