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远对连思思的感情有目共睹,对她腹中的胎儿也多有期待,最后儿子生下来了,却是一副鬼样子,期望落空,心里的落差肯定很大,这种情况下,连思思一口咬定安夫人害了她,出于对她的怜惜,出于对孩子的补偿,慕容清远一怒之下盲目认定安夫人有罪不无可能。
连思思好毒好快的心思!
成为慕容府的主母一直是她的梦,但慕容思音嫁进神王府,安姨娘母凭子贵随着女儿水涨船高成了平妻,慕容清远又和濮阳冀达成协议,连思思生了儿子就养在安夫人名下成为嫡子,这等于碎了连思思的梦。但她还有儿子,安夫人不可能再有亲生子,就算一人独大又何妨,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儿子便是她最大的筹码。可没想到儿子是生了,却是怪胎,绝境中只有咬定是安夫人害的她,慕容清远看着畸形的儿子心神未定,忽闻平妻害了他期待已久的儿子,也等于找到了发泄口。如果能趁机扳倒安夫人,再凭着慕容清远的宠爱,这府中再也没人能与她抗衡。
慕容思音脸上散发几分冷意,她顾忌着自己出嫁女儿的身份手不可伸太长,没想到慕容清远竟这么不顾忌夫妻情分,急于给安夫人定罪,好安慰心爱的女人。
那也要看她肯不肯!
走进门,稳婆跪在一旁簌簌发抖,不知道是被那怪胎吓的,还是因为知道大户人家秘辛而恐惧。
连姨娘贴身丫鬟荷花正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眼睛根本不敢瞧孩子,脸色煞白,身子也不停地颤抖着,慕容思音很怀疑她会不会把那孩子抖下来。
连姨娘正伏在床上大哭大闹,头发黏湿。
慕容清远站在床前怒瞪着不远处的平妻,可能遭受了打击,这回见他比上次看老了几分。
最吸引人眼球的当属安夫人了,只见她穿着红底黑纹的夹绵襦衫,下着褐色绣水仙花的长裙,头上梳着中规中矩的妇人髻,两边各斜插两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簪。面对丈夫的不信任,她没有跪下求饶,反而背挺得直直的和他据理力争,不是顶美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一双和连姨娘十分相似的眼眸挣得大大的,既显得倔强又闪过委屈。
看见这一幕,许老夫人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出身不好,安夫人总是卑微又懦弱,何时这么有气势过?
见到三人前来,荷花颤抖着行了礼,连姨娘哭声小了些,慕容清远看见女儿不怒不嗔的脸略显尴尬,但仍挥不去心中对平妻的怀疑和厌恶。
倒是安夫人见到女儿委屈地红了眼眶,但想着自己的行为也影响着女儿,硬生生把眼眶中的泪花给逼了回去。
许老夫人由梅妈妈服侍着坐下,慕容清惠对连姨娘和安夫人不屑一顾,只对几年不见的弟弟点了点头,随即也让马妈妈扶着坐到母亲身边。
青影看看两人坐得锦杌不过巴掌大,自发从窗台边搬来一张宽大的梨花木凳子给慕容思音坐,这张凳子也是慕容思音住在念思阁时惯常坐的,做工精美,有些沉重,青影搬动时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边凳脚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盖过了连姨娘的呜咽声,在沉闷的屋中特别突兀。
慕容清惠脸色铁青,长辈都在跟前还这么嚣张,难不成一介庶女比在场所有人都金贵不成?
安夫人看着也有些不妥,但想着青影是王爷特意拨过来的,代表的可是他的意思,隐隐又有些为女儿高兴。看她们似乎有长坐的打算,也不顾老爷的“审问”,喊了暮儿进来泡茶。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暮儿进进出出的声音,以及那个“怪胎”时不时无力的哭声。
连姨娘暗恨,心中把许老夫人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一遍。
刚生完听说是个儿子,她兴奋得不行,不顾产后虚弱连忙叫荷花出去报信给老爷,让老爷进来,想他看着儿子可爱的小脸和自己生产的痛苦,好讨要自己抚养儿子的承诺,只要得了这个承诺,老爷不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一辈子为庶,把她扶正是迟早的事。
安夫人有贵为神王妃的女儿又如何,别说女儿管不着父亲的家务事,就是恨她恨得要死的许老夫人看着孙子的面,一样得抬举自己!
荷花自是听她的令第一时间去报信了,老爷也高兴得进来抱孩子,她听见许老夫人高声招呼身边的一个婆子去神王府让两位姑奶奶回来。她当时觉得有些不妥,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让两位神王妃回来不合规矩,怎么也得等到儿子的洗三礼。但想到儿子是慕容府唯一的男丁,这合不合规矩也就无所谓了,再说有两位神王妃亲自来看望自己儿子,更加彰显了孩子的尊贵,自己也压了安夫人一头。想到这里,连姨娘心里也得意起来,觉得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也暗自赞叹许老夫人终于做了一回好事。
没想到老爷还没抱到儿子,稳婆在给孩子擦洗污秽物时吓得惊叫出声,嘴里直嚷着“怪胎”,她凑近一看吓得没晕过去,虽然这孩子早产了一个月虚弱了一些,但她以为养养就好了,怎么会没有眼珠呢?
慕容清远伸出去抱儿子的手也毫不犹豫地缩了回来。
她心凉了半截,强烈的失望让她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所幸慕容清远对她还算怜惜,封了整个院子不让人传出风声去,对她也是百般安慰。
她趴在他肩头哭得撕心裂肺,可他却不知她要的根本不是安慰,而是主母的体面。
不过一瞬间,她就想到了改变困境的办法,那就是一口咬定她吃了安夫人送来的补品才导致生了“怪胎”,只要安夫人下毒残害嗣子的罪名成立,就算有高贵的女儿撑腰,也难逃被休的命运,这样她就又有了机会。
可恨许老夫人派去的婆子这么快就把慕容思音给请了回来,这下要定安夫人的罪,少不得要搜查证据。安夫人是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怎么敢真吃?
连姨娘跟着儿子虚弱的哭声也应景地抽搭了几声,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地向荷花使了使眼色,后者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轻轻地点了点头,连姨娘见状才松了口气。
两人自以为无人发觉,却不知慕容思音早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当口,谁也没心情真喝什么茶,许老夫人不过就着杯沿湿了湿唇角,就厉声问道。
虽说恨极了连思思,但到底孩子无辜,又是慕容家唯一的男丁,有总比没有好,只是没那么喜欢就是,哪想到会是个没有眼珠的“怪胎”,说出去真是笑掉西府那些慕容氏的大牙。
“孩子他……”慕容清远当着女儿的面,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没想到连姨娘却跳下床,一把夺过荷花手中的孩子,跪倒在慕容清惠和许老夫人前面。“王妃您身份高贵,自不是奴婢这等人可以高攀的,可这孩子好歹也是您侄儿,如今却这般凄惨……您也是有过孩子的人,也体会过那种失去孩子的痛,您千万得给奴婢母子做主啊……”
孩子全身青紫,因为没有眼珠,眼皮诡异地耷拉着,大概因为连姨娘抢夺时太过用力弄疼了,正皱着眉头像猫儿一样哭叫着。
许老夫人和慕容清惠都嫌恶地别过头。
可听到连姨娘的话,两人连同慕容清远都变了脸色。
别人听不懂,他们怎么不懂,这话分明知晓濮阳冀不是慕容清惠生的,而她亲生的儿子死了。
慕容思音心中惊讶,没想这么秘辛的事,慕容清远能讲给连姨娘听。
安夫人听得莫名,许老夫人恨恨地盯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慕容清惠却因为连姨娘的话想到了自己可怜的孩子,一时悲上心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马妈妈见状在她低声安慰了几句,慕容清惠终究回头瞄了面前的“怪胎”一眼。
慕容思音自若地喝着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照顾姨娘的?”这事是慕容清远有次喝醉酒时不小心讲出来的,被连姨娘当场说出来不免有些尴尬,不好苛责她只好拿荷花撒气。荷花被踹了一脚也不敢喊疼,一咕噜爬起来就扶起连姨娘躺到床上去。
“行了!”许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她不过一介姨娘,我和你妹妹能来也算看在孩子的面了,可没想到生出这么个东西,说说怎么回事吧?”
“这孩子可是本王妃唯一的侄儿,成这副模样,本王妃瞧着都心酸,这事得好好查查,看到底是谁不想让这孩子好好的。”慕容清惠恢复了心神,不咸不淡地说道,语中多有帮着连姨娘责怪安夫人的意思。
母亲对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连姨娘充分利用了这点让慕容清惠站到了她的阵营里。
许老夫人对女儿的举动有些惊讶和生气,但想到女儿这些年受的苦,也就默不吭声了。
连姨娘见状暗喜。
“妾身……”安夫人见从未见过面的大姑都指责自己,不由得急了,不过还没开口便被慕容思音一个眼神制止了。
安夫人见女儿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想着她以前交代自己的话,不由得心中大定,竟也拉过一旁的锦杌坐下。
慕容清远见此情景心中闪过犹豫,毕竟把安夫人的罪状只是连姨娘一家之言,未有实际证据。
连姨娘连忙给荷花使眼色,荷花战战兢兢地把刚才对慕容清远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姨娘自从怀了老爷的孩子,欣喜万分,每天也都小心翼翼的,一点旁的东西都不敢乱吃……”
“说重点。”慕容思音冷不丁说道。
本就因为害怕而讲话不利索的荷花,被她猛然之间出声吓了一跳,顿时呆住了。明明面前之人讲话声音不严厉,可她愣是被吓出了一身汗。
有此感觉的还有慕容清远,总觉得女儿嫁给王爷后越来越有王爷的威严了。
倒是许老夫人一点都不意外,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孙女如何给自己的亲娘洗脱嫌疑。
“我们王妃让你捡重要的讲,不是让你不讲话。”洛儿见到荷花的呆样冷不住鄙夷地说道,她陪着连姨娘第一次到王妃的面前,那是何等的趾高气扬。
“哦……哦……,就是姨娘吃了夫人送来的补品后才生了怪……不是,是生出的小少爷才这个模样。”荷花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大体的意思讲明白了,那就是安夫人送来的补品有问题。
荷花是想说怪胎的,慕容思音想到这个不觉有些好笑,心中所想一点都不克制地反映到了脸色,笑眯眯地问她:“你们姨娘平时只吃补品吗?”
明明在笑,可荷花觉得她眼中的凌厉就像屋外的寒风。
连姨娘恨铁不成钢,抱着孩子万分委屈地接道:“奴婢一贯小心,日常饮食都是老爷安排的厨子妈妈在费心。”
意思就是吃食没问题,有问题的还是补品。
慕容清远也是害怕有人像先前王夫人一般在吃食中做手脚,才亲自点了自己信得过的厨娘在念思阁,没想到安夫人却从补品中下毒,先前的怒火又上来了几分。“孩子以后会养在你的名下,没想到你还是容不下,安氏你太过分了!”
安夫人见丈夫当着女儿的面又一股脑儿把罪名往她头上扣,不觉气得浑身发抖,也不争辩,只别过头去不看他。
“父亲不去做宣城府尹真是可惜了,不然凭父亲几句话就能断了一宗案,倒也能给宣城百姓津津乐道。”慕容思音一改先前的笑语相迎,颇有几分冷冽与讥讽。
慕容清远被女儿言辞相激,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时冷着脸僵在那。
“你这孩子咋能这么说你父亲?你父亲还不是心急所致?”慕容清惠接过马妈妈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语气略带嗔怪地说道,此刻像极了一位好婆母好姑妈,细听之下却不难发现她暗指慕容思音不孝。“是与不是,把相关人等都捉来审一遍不就清楚了?”
“母妃说的极是,是女儿跟着父亲一起心急了。”慕容思音像是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缓了语气诚恳地说道。既然父亲能急得口不择言,女儿也能,饶是有人想散播她不孝的罪名也不成。
慕容清远听了脸色稍缓,立马叫了门口的阿常去请李大夫,又让梅妈妈跟着荷花把相关人都叫来。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荷花就领着一个身穿三等丫鬟服饰的丫头进来了,她手中还有一包药材。
有梅妈妈跟着,荷花想做手脚都没机会,更显得事情逼真,连姨娘觉得这样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平时做什么的?”梅妈妈在许老夫人的示意下问话。
“奴婢叫……梨花,平时在姨娘屋里做些针线活。”这个丫头闹不明白叫她来做什么,见老夫人也在,一时有些怯场。
“老爷,夫人给的补品每次都是梨花去拿的。”连姨娘柔着嗓子说道。
慕容清远点了点头,对梨花说道:“问你什么你只管答,可不许撒谎,否则小心你一家子的性命。”
梨花原名叫玲萍,是门房上方管事的闺女。连姨娘进府时只带了荷花,很需要服侍的人,方管事看着慕容清远对怀了身孕的连姨娘宠爱万分,于是就向他荐了自个的女儿,想着连姨娘要是生了小少爷,自己的女儿也能升个二等。
慕容清远对这个玲萍也十分了解,她平时除了贪点小便宜之外没啥干坏事的胆子,人也比较细心,况一家子都在门房上,也就放心地让她来念思阁当差了。
连姨娘为人谨慎,因是慕容清远送的人,也就放心用了,还给她改了名字叫梨花,谁都知道只有她亲信的人才叫花的。
如今梨花来作证再好不过,连姨娘本身没指使她撒谎,慕容清远也相信她。
“是,奴婢知道。”梨花低垂着脑袋说道。
“平时夫人送来的补品都是你接收的?”慕容清远见状很满意,问道。
“都是奴婢去拿的,拿回来之后就交给了荷花。”梨花道。
慕容清远听了有些惊讶。“不是夫人送来的,怎么让你去拿?”
正好此时李大夫来了,候在了耳房里,梅妈妈接过梨花手中的药材走了出去。
被打了岔,梨花一时忘了回答,荷花替她说道:“夫人刚当家头几天,有次奴婢和梨花正好在路上碰见了夫人,奴婢想着姨娘的补品快吃光了,就问夫人什么时候能再领些,夫人就问奴婢是送了来还是派人固定去取,奴婢就让梨花每逢初一、十五就去夫人那边领。”
“没错、没错!”梨花听荷花说的实情,忙点头称是。
慕容思音看向安夫人,后者也点了点头,表示两人所言不虚。
其实慕容清远每月都会差人给连姨娘送补品,荷花问安夫人要,不过是仗着主子得宠,又怀了身孕,向她示威罢了。
梨花会那么起劲每次都不落去取,也是因为贪安夫人那点赏钱。
这些连姨娘也都知道,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就是了,目的不过让梨花去给安夫人添添堵。
半盏茶时间,梅妈妈就折了回来。“李大夫说这药材里含有紫燕草。”
慕容清远听了目光一沉,紫燕草状如茯苓,却与茯苓功效相反,孕妇吃了很容易滑胎。
“这就奇怪了,姨娘吃了含有紫燕草的补药没有滑胎,倒是生了没有眼珠的弟弟出来,洛儿你去问问李大夫会不会有这种情况。”慕容思音状似疑惑地问道。
洛儿应声前去,不过几句话功夫又折回来。“李大夫说会导致滑胎,但至于会不会生出来没眼珠的孩子,还没有先例,也许会有,但还要做实验。”
谁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去做实验?
慕容清远和连姨娘脸色都很难看,这孩子没有眼珠是他们两人心中的痛,岂能禁得住她们“没眼珠、没眼珠”地说?
“李大夫也说了也许会有,再说只是这味补药中含有紫燕草,别的补药中含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也未尝可知,反正东西也已吃进了奴婢的肚子,想查证也查不到了。不过这紫燕草就是最好的证据,说明夫人居心不良是真的。”连姨娘一改刚才的娇弱,语气显得有些强硬。
紫燕草还是当初她想陷害王夫人时备的,后来孩子险些滑胎,她再也不敢用同样的方法陷害安夫人。这次临时起意,匆忙之间让荷花放了进去,还管它什么先例不先例的?
“那就是梨花放的?要不就是梨花收了别人的好处,本王妃可听说这丫头贪财的很。”慕容思音慢条斯理地说道。
安夫人有些讶异她如此说,这不是明显在说梨花收了她的好处吗?可想到女儿不会害自己,也就没吭声了。
慕容清惠听慕容思音说着这些没头脑的话,不由得鄙夷地看了她几眼。她不想着如何摆脱安夫人的嫌疑,反而把安夫人给绕了进去。就算咬定梨花贪财又如何?折了一个三等丫头扳倒安夫人也值了。
许老夫人见到女儿如此轻敌的模样暗自摇了摇头,她不相信慕容思音如此说会没一点用意。四丫头画儿性子最像姑姑,最终把自己弄进了庵里做姑子,大丫头琴儿脸蛋虽像姑姑,可性子像她,有城府,狠得下手,所以她也最喜欢她,可惜年纪轻轻就去了。
许老夫人还在感慨中,梨花已经吓得真的是梨花带泪了。
“奴婢没有,奴婢虽贪财,可绝不敢贪这种财。”梨花跪在慕容清远面前哭诉道。
慕容清远想到方老头一家性命都拽在他手里,料想梨花也不敢撒谎,便沉声说道:“梨花是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她绝不敢做这种事。”
梨花不敢做,安夫人就敢做了?慕容清远这夫妻情分可半点不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