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思音脸上闪过讥讽,安夫人却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思音讲得也没错,凡事讲证据,弟弟既然怀疑安氏,也得有证据才是,我看把安氏身边的暮儿抓来好好地拷问一番,主子做事也得贴身丫鬟跑腿,打上五十大板,招了就有证据,让人心服口服,不招,也就说明没有的事,可不能错怪了安氏,思音你说是不是?”慕容清惠笑里藏刀地说道,分明想把暮儿屈打成招。
安夫人有些急了,她相信暮儿不会因为几棍子撒谎,可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丫头受罪?
慕容思音示意她稍安勿躁,却对慕容清惠点头称是。“母妃所言极是,不过父亲既然不信娘却信梨花,我瞧着甚是不妥,既然要拷问,那就把梨花一起拷问拷问,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收了娘的好处,帮着一起害弟弟,要是有,我第一个不认她这个做娘的。”
话语未落,听说要打板子的梨花吓得花容失色,爬着想去拉慕容思音的衣角,被青影一脚踢了开去,只敢远远地跪在她面前哭喊着:“奴婢绝没有害小少爷,也绝没有收夫人的好处,奴婢除了拿补品都不跟夫人碰面的,哦,奴婢每次去芳园,李大夫都在的,李大夫可以为奴婢做证,王妃你要相信奴婢啊!”
“王妃你要帮着自个的亲娘何必扯上梨花呢?”连姨娘接着她哭道,“谁都知道梨花是老爷拨给奴婢的,最得奴婢的器重,怎会帮夫人害奴婢呢?”
梨花打多少板子她都无所谓,可梨花是她的丫头,连老爷都说相信她,她这个主子怎么着都得做做样子。
殊不知慕容思音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你就这么相信这个丫头?你确定?”
连姨娘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梨花真有什么背叛自己的地方?但想到平时她都在自己和荷花的眼皮底下,没机会做什么小动作,也就坚定地点了点头:“奴婢相信!”
“梨花说每次她去拿补品李大夫都在,既然如此,父亲,女儿建议让李大夫来作证。”慕容思音道。
慕容清远倒也依言请了李大夫站在门外,隔着门帘答话。
安夫人这才想起一些事来,这回不用慕容思音再开口,走到慕容清远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妾身知道老爷对这个儿子有多么期待,当妾身知道要养在妾身名下时,妾身心里是惶恐和欣喜的,不管老爷是出于何原因才决定这么做,妾身都欣喜老爷对妾身的信任,同时又惶恐哪里想得不周到、做的不好的,辜负了老爷的信任。所以妾身当家以来,对连姨娘特别照顾,就算是补品,每每都要让李大夫检查再三才让梨花拿走,就怕哪样补品冲撞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安夫人这翻话说得声情并茂,自己一番苦心却还要被人冤枉,说不失望是骗人的。
这一刻,慕容清远脸都涨得通红,他不知道每份补品李大夫都会过手,再说李大夫人就站在门帘外,安夫人岂会再撒谎?
想想刚才女儿一问紧接着一问,只怕故意引出李大夫,也不用猜了,让李大夫检查补品的主意也是女儿出的,慕容清远这下连向李大夫求证的脸面都没有了。
“夫人所言甚是,每逢初一十五夫人都会叫老夫前来,仔细查看每份补品,再当着老夫的面让连姨娘身边的丫头拿走。”门帘外,李大夫应声道。
连姨娘这下彻底瘫坐在床上,连手中的孩子滚落在床沿犹不知。
李大夫是何许人?他可是慕容清远的救命恩人。
当年北闽对东兰开战,东兰连连失利,短短半年时间就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江山,朝廷大惊,连忙派刚当上丞相没几年的慕容清远出使北闽求和,李大夫当时是朝廷派去保护慕容清远的。两国大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可北闽却扣留了慕容清远,并扬言在北闽军攻克天策山时,砍了他的头颅祭奠为国捐躯的北闽士兵。就在慕容清远以为自己死定时,是李大夫拼着自己的命把他救了出来,甚至还搭上了自己一条胳膊。回朝后,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李大夫自然无法再留在御林军里,慕容清远就把他接到了慕容府。李大夫倒也是有骨气之人,不喜白吃白喝,跟着府中大夫学起了医术,学成之后就接替了那大夫的位置。别看李大夫平时跟正常人没两样,其实他左边一条胳膊装的是义肢。
慕容清远信任梨花,那是她一家子性命都拽在自己手中,他信任李大夫,却是打心底的信任。
安夫人一下子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连姨娘想反口说梨花受了她指使,从芳园领走补品后再下得药都不行。
连姨娘觉得每见慕容思音一次,就惊心一次,以前怎么觉得她好拿捏呢?
现在她烦恼的是该如何解释补品中有紫燕草的事呢?连姨娘不由得看了看荷花,这个跟了她好几年的丫头,脑中行成了一个想法,连她都心惊的想法。
只一眼,慕容思音就猜到了连姨娘心中所想,这女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能牺牲,何况是一个丫头?不过她不在意,既然主子都不心疼自个的丫头,她心疼什么?何况这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丫头。“既然不是娘,也不是梨花,那就是荷花啰?梨花不是说了,她把补品拿回来后就亲手交给了荷花。”
慕容清远现在头脑混乱了,到底是谁害了他的儿子?
许老夫人看了直皱眉头。
荷花见矛头指到了自己头上,顿时慌了,口不择言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梨花,她贪财,不知道收了谁的好处,也有可能是安夫人,什么李大夫作证,他们是一伙的……”
话语未落,便被慕容清远狠狠地踹了一脚。“来人,把害了主子的贱奴给本相爷拖出去乱棍打死!”
侯在门口的宋妈妈听到他喊人立马叫了田婆子跟着进来,进来听说要把荷花处决了不免吓了一跳,荷花一向是连姨娘身边得力的,把她们欺压惯了,让她们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两人一时犹豫不决。
慕容清远见她们连他的命令都不听,怒上心头,梗着脖子喝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荷花这下怕得都尿裤子了,怎么一下她就成了害主子的凶手?
“不是我!不是我!”她不能就这么认命,挣脱宋妈妈和田婆子向连姨娘扑去。“姨娘你得相信我!当年我们在秦淮……”
“荷花,”连姨娘听她提到当年的事,连忙厉声打断,“我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么待我?到底是谁指使的你?”连姨娘失声痛哭,怨恨的眼神时不时瞥向安夫人。
听她到这地步还想指引着荷花往安夫人身上赖,慕容思音嘴角泛过一抹讥诮,只是生死关头荷花怎么还会明白她的意思。
“我没有,我真没得谁的指使,姨娘你快跟老爷说啊……”荷花揪着连姨娘的手臂死命地摇晃着,好似这样就能抓住救命的浮木一般。
慕容清远看着连姨娘在她的摇晃下脸色更加苍白,愤怒地让宋妈妈和田婆子上前。“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拉走!”
两人见他发怒再也不敢放水,使了蛮力前来拖人。
荷花如何敢脱手?这一放手就是一个死字,更加哭得呼天抢地。
连姨娘心有不忍,流着眼泪抓着荷花的手道:“荷花,只要你供出背后指使之人,我定叫老爷饶你性命。”
荷花听到可以活命,顿时一愣。
慕容清惠脸上浮现一丝讥笑,没想到这小小的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荷花指认是安夫人指使她下毒,安夫人就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姨娘糊涂了不成?”慕容思音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否则怎会说出如此的话?荷花无论是主谋还是从犯,只要做下这等事,必逃不过一个死字,她害的可是你的孩子。”
慕容思音看着连姨娘因为她的话面色一僵,继而又笑着对慕容清远道:“我看父亲还是让李大夫来看看姨娘吧,许是因为弟弟这样,姨娘受了刺激也不可而知。”
意思是说她得了失心疯。
连姨娘见慕容清远怀疑的目光瞟来,慌乱地扯落荷花的手,嘴里喃喃道:“我怎么可能饶了害我孩子的凶手……”
荷花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她在说什么?
“紫燕草还是你让奴婢放的,奴婢怎么会是凶手?”荷花呐呐说道。
慕容清远一脸震惊,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女人贪慕虚荣是一回事,心肠狠毒又是另外一回事。
许老夫人竟是眉眼含笑,暗道自个的傻儿子这回该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了。慕容清惠却是一脸可惜,暗叹荷花是个不济事的。
连姨娘听到荷花如此说,又看见慕容清远一脸遭受打击的模样,不禁把荷花也恼上了,只想赶快把她打发出去,省得她再讲出不好的话来。“快把她拉走!快把她拉走!”
不曾想荷花力气颇大,宋妈妈和田婆子平时只管连姨娘保胎之事,其他力气活一律不干,一时奈何不得她。
荷花挣脱开两人,借力使力一下扑到在床沿,死死拽着连姨娘的手臂道:“你何必狠心至此?想当初你不想做的事,还不是奴婢帮你承担……”
只可惜她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连姨娘尖叫着一剪刀刺中了心脏,这把剪刀正是连姨娘生产时用的,荷花亲自用开水消的毒。
“姨娘……为什么?”荷花至死都不明白她跟了十年的主子会这么对她。
连姨娘听到她再次提起她不愿回忆的过往,受了刺激情急之下才拿剪刀刺向她,如今看到众人愣怔的模样,心头更加慌乱如麻。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连姨娘哭喊着松了手,退到床里边。荷花低头看着自己右臂下正压着那个“怪胎”,此时已没了气,她胸口汩汩流淌的血,正好滴在他没有珠子的眼眶里。
许老夫人见发生了命案,嘴里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瞪了一眼慕容清远,嘱咐他几句好好处理的话,便拽着慕容清惠回了随园。
慕容清远第一次见到连姨娘如此不堪的面目,再加上儿子的死,一时难以接受,吩咐阿常把荷花的尸体拖了出去,又让他处置了稳婆和宋妈妈等人,便失魂落魄地也离开了念思阁。
连姨娘痴呆地蜷缩在床的最里边,瞪着儿子的尸体出神,不甘心自己居然一败涂地。见慕容思音走过来,她恨恨地盯着她,大叫:“现在你满意了?”
慕容思音有些好笑,现在这场景与当初慕容思琴多么相似。她们结局不好就怨恨别人,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别忘了秦淮花楼的牡丹!”慕容思音无意与她多说,只提了这么一句,她相信旁人不明白,连姨娘她会明白的,这也是她自王夫人死后就让青影去查的消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当初连姨娘与慕容清远相识,倒也有真情实爱的,一心想嫁了他好好过日子,奈何许老夫人容不下,甚至使计逼走了她。于是她一路流浪到秦淮河畔,不幸从此开始。
她在秦淮花楼做了整整十年的妓女,受尽欺凌,花名就叫牡丹。荷花是伺候她的婢女,有时候她伺候客人累了,不想做了,荷花就会替她。
如今她却亲手杀了视为妹妹般的荷花。
“啊!”连姨娘彻底疯了。
连姨娘的儿子来到世上不过几个时辰,又离开了,因为年纪小,怕折了他下辈子的福,丧礼无法大操大办,只是寻了一块风水宝地,一口小棺材一装,葬了了事。
几日以后,连姨娘称自己前世罪孽深重,这辈子害了自己的孩子,决定到家庙带发修行,给孩子祈福,希望他早日投胎转世。慕容清远苦劝无果,只能答应,遣了丫鬟婆子好生伺候。当然这是后话了。
离开念思阁,安夫人陪着女儿到自己的住所芳园坐了一会。慕容思音看着安夫人不同于往日的沉稳,心下有些安慰。
有权有势就是好,慕容府她也收买了几个心腹,时时刻刻关注安夫人,命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往神王府递消息,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安夫人在这里上有许老夫人时不时的刁难,下还有几房小妾使的幺蛾子,中间慕容清远对她疼爱没有、恼怒有余,她想真正过上安稳体面的日子,还得靠自己。今日见到安夫人对慕容清远不卑不亢的态度,她也知道安夫人也在努力改变自己,努力适应这个阶层。
而许老夫人携了慕容清惠回随园,听到女儿跟她讲被濮阳冀囚禁在静思院多年,许老夫人惊讶兼沉默了,最后睿智地给她上了一堂课,大体是以家族荣辱为重。慕容一族在东兰一直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靠的就是自己女儿和神王联姻,如今相府这一支已没旁的女儿,慕容思音便是最后的希望,虽对慕容清惠这个婆婆不敬,但得了王爷的眼,慕容清惠要想下辈子清泰平安还得跟慕容思音打好关系。
慕容清惠虽觉得委屈,但想到母亲说的总不会错,默不吭声算是接受建议了。
许老夫人看着女儿一把年纪还露出闺中时委屈任性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心酸叹息。当她听到女儿多年来过得被软禁的日子,何尝不替她心痛?女儿就如四丫头那般,本不是做王妃的料,占的不过是嫡出的名。当初杀害郁氏、打压王爷本就不靠谱,奈何她一头扎进死胡同,自己怎么劝都不回头,如今这事被王爷知晓了,杀母之仇大如天,这几年按捺着没拿慕容府开刀还要多亏几国之间不和平,王爷被国事扰了还没来得及转头对付他们,也幸亏思音这丫头入了他的眼,王爷才没选旁支的女儿,也才对慕容府留了三分颜面。在大是大非面前,许老夫人疼爱女儿之心最终大不过儿子的前程、家族的兴旺,虽提点了她几分,到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人自私了,只希望看在思音的面上,王爷能饶了女儿。
至此,许老夫人倒是高看了慕容思音这个孙女几分,对安夫人也看顺眼了些,不再无故刁难。
再说慕容清远失魂落魄地离开念思阁回书房后,就有王大夫上门求见了,慕容清远当下很讶异,王大夫医术虽没鬼医那般登峰造极,但也是极好的,濮阳冀接替了老王爷的王位后就把他招揽过来,若是出征他就是军医,平时就在王府研究医术,是濮阳冀的专属大夫,此时他为何来见自己?
其实慕容思音知道连姨娘生的儿子有问题后,就让青影传了王大夫来,好帮安夫人洗清下毒嫌疑。没想到王大夫得知婴儿的状况后,说要不是就这婴儿天生如此,要不就是中了一种叫天葵的毒,这种毒对孕妇无恙,但腹中胎儿生下来后就会有缺陷。天葵是北闽皇室禁止的秘药,相传某代皇后想扳倒皇帝的宠妃,专门让人研究了这种药,宠妃吃下后生出怪胎,吓坏了皇帝,至此打入冷宫,因为此药太过阴毒,也就被禁止了。
慕容思音很肯定连姨娘若是中毒也是王夫人下的,但能下北闽皇室禁止的秘药,这中间的牵连甚大,所以最终决定没有让王大夫当众上场。王大夫后来检查婴儿确认中了天葵无误后,慕容思音才让他来向慕容清远解释。
慕容思音想着慕容清远对安夫人当上平妻很有怨言,虽因为连姨娘伙同丫鬟设计陷害安夫人难以接受而作罢,难保将来连姨娘不会反咬一口,再制造几个证据,她又远在王府不能第一时刻解救安夫人,还不如让王大夫跟他讲清楚,彻底消除慕容清远对安夫人的怀疑。
王大夫无视慕容清远讶异、悲痛、愤恨的情绪,公事公办地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就离开了,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有行一个。
两日后在东街丞相府某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停了一辆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宝蓝色马车,车帘始终没有垂挂着未掀起,马车周围明明不见任何人影,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冷肃万分。
不一会儿,有道身穿青灰色衣衫的人影匆匆走进巷子里,看见马车一喜,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此人正是本该在连姨娘身边照顾的宋妈妈。
“你来了。”宋妈妈一走近,便听到马车内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慵懒中透着肃杀,让她不由自主恭敬地低垂着头,半分不敢乱瞟。
“奴婢接到小姐的消息便找了借口赶来了,半分没敢耽误。”宋妈妈小心翼翼道。
“很好!”只听那女声又道,“来人,把东西给宋妈妈。”
几乎是话落,宋妈妈身边便出现了一道人影,把她吓了一道跳,但宋妈妈愣是把惊呼声咽进了肚子。那人递给她一个旭日东升的织锦包袱,宋妈妈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十两一张的银票,有厚厚一沓。
“奴婢并未做什么,不敢得小姐如此厚赏。”宋妈妈连忙跪下惶恐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那银票约莫估计有八九百两之多,都是汇通钱庄全国通兑的,是她这样的人家穷其一生都无法赚到的。
“呵呵……”车子里的人儿笑了起来,“宋妈妈莫要谦虚,当得此厚赏。里面共有一千两银票,全是十两的面额,用出去不会惹人怀疑的。”
语气不容人拒绝。
宋妈妈捧着包袱暗暗捏了把汗,最后咬牙道:“如此多谢小姐,不知小姐需要奴婢做什么?”
“哦?宋妈妈以为呢?”车里的人莞尔道,“你以后跟着连姨娘去家庙,日子少不得一片清苦,不过是感念你无法见家人的面罢了。”
连姨娘生出了怪胎,这在相府是丑闻一桩,当日知情的下人全都给慕容清远处决了,连梨花也不例外,而宋妈妈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错了,还在乎家庙的日子清苦不清苦的?她也明白自己的命全是面前之人一力保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