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双站在两座略显斑驳的石狮前,望着写着“沈府”二字的牌匾有些出神,突然意识到沈家如今的落魄似乎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她当初没有将沈青依的遭遇和盘托出的话,沈拓虽然会伤心,但一定会被长孙玥蒙混过关,那么他将依旧是那宠辱不惊的两朝良将镇远大将军,沈家也不会因为他一点点小小的私念沦落至此。、
“无双?”下了早课的沈博然不期然的遇见了在他家大门口停驻的颜无双,心中闪过小小的讶然,可是看到她身后沉静卓然的男子,脸上顿时难掩惊叹。
“二哥,回来啦!”不待沈博然继续说话,回过神来的颜无双侧首,灿然一笑,一改平日的清淡模样,再度小小的将沈博然惊了一下下。其实颜无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常常不经意就笑,笑得身边的独孤璃月没少用眼睛瞪她。
“嗯,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二哥好去接你!”沈博然清雅的笑开,话语虽有几分客套,但其中为数不多的亲近却是不做假的。
“荣王殿下!”说完随即又对着颜无双身后的独孤璃月施了一个文人礼,脸上到底谦恭令人无可挑剔。沈博然的长相谈不上俊逸,继承了沈家一贯的清隽明静,比之父兄少了一分武者的凌厉却多了文人的儒雅,笑起来有种温暖人心的柔和。
“二公子客气,唤我独孤就好,这里不是皇宫,我也不是什么正统的王爷,不必见外。”独孤璃月难得平和的开口,语气中有一贯的冷漠傲然,虽然沈家男儿的确都是值得人称颂的存在,但这些在他这里行不通,要不是看在颜无双的面上,他一定不会和眼前的人多说一句话,更何况莫名其妙的谦逊。
“是!独孤公子驾临,令寒舍蓬荜生辉,请~”不动声色的后推一步,宽大的袖袍扫过,亦将似乎完全没什么自觉的颜无双带离独孤璃月身边,他虽是文人,但沈家的男人哪有不会武的,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意,神色不动的对着颜无双低语道:“无双,让客人先请。”
其实从现场的一切就可以看得出,独孤璃月根本就是和颜无双一起来的,但这却让沈博然更加惊惧,他并不想颜无双与这个公主遗子走得太近,这个男人眼中的侵略性太强,身上的气势太过;凌厉,在某些方面来说比之帝王也不会逊色几分,背后的影子也太过诡异复杂,他怕颜无双会受伤害。
沈博然对于这位隆宠正盛的荣王格外忌惮,在京城他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那次宴会上震惊世人的封王,一次是正在上书房议事时,独孤璃月可以不用通传的随意进出上书房这件事,着实震碎了不少大臣的小心肝。这个男人受宠得莫名其妙,也出现得莫名其妙,他身后似乎有一团噬人的黑影,怎么能让他不去重视?!
况且这个男人虽然才貌卓绝,背景惊人,但他对待女人2的态度也一样够卓绝,在京城时听到的传闻可不少,一脚将礼部侍郎的女儿踹进了莲花池,捏碎了御史大夫爱女的手腕,随手将禁卫统领的女儿丢进了花楼……即便事情的开始是这些女子不太矜持的爱慕,但他做得有些过了,而皇上却对这件事选择性的纵容,让各大臣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所以这样的男人如他怎么放心?!
看着沈博然拉着颜无双手臂的手,独孤璃月的脸立马就阴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是在找死呢吧!如果是无双的亲哥哥也就罢了,就他这么个半路杀出来的便宜哥哥竟然敢占他家无双的便宜!独孤璃月看沈博然的眼神顿时染上了阴冷。
颜无双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两个男人看似主随客便却剑拔弩张的模样,头上无奈的冒出一排小黑点,不懂这两人在斗什么气,璃月与她哥哥相处不来她也认了,毕竟他们家那个妖孽遇到她的事太容易炸毛,可和这传说中好脾气的沈博然怎么也能斗上一斗?!
无视二人的“眉目传情”,颜无双拽着沈博然就往里走,当然她知趣的只是拽了他的衣袖,不是亲哥哥,有些事还是尽量避免的好:“二哥你不用对璃月客气,把他当我朋友就好,我们去找干爹吧,我都想他了。”
沈博然没说话的任她拽着,很慢跟着脸色已然平静看不清所想的独孤璃月。在不久以前,沈博然曾怀疑过颜无双是别有居心,挑拨沈家与谨王府的关系不说(即便所说的是事实也逃不脱这个罪名),事后还主动上门认亲,这不得不让他对她的目的心存怀疑。
然而后续的一切打破了他的猜想,他多少能够揣摩几分安王事件背后的含义,也间接的,不甚具体的看到了颜无双那变态的影响力,对于一个可以让众多势力不惜手段联手弄死一方权臣的她来说,他们沈家还没有什么大能量可以令其利用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时的颜无双确实是有利用将军府的意图,因为她根本没觉得在不拼命的前提下连实权也没有的长孙玥能与手握重权的将军府相抗衡。仅仅只是想要借将军府的能量为沈青依,也为自己报一箭之仇,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的。
无论是沈博然还是沈卓然,他们都不喜欢那个最小的妹妹,他们至今还记得多年前那对母女所得到的无双宠爱。而他们,以及他们的母亲,纵然心中嫉妒不甘,却从来都自觉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绝不越矩一分。直到沈青依丧母,被送到母亲身前,看着父亲那变本加厉的疼爱,他们三兄弟在羡慕乃至嫉妒的心情下一如既往。
看不惯这个所谓妹妹那副全世界都欠她的委屈模样,更看不上她那忸怩的惺惺作态,他们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半分,这是沈家男儿骨血里的骄傲。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这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熟悉的陌生人罢了,挂了兄妹的名。
反而他对颜无双有了对妹妹的宠溺,哪怕是一张与沈青依一模一样的脸,这个淡漠的坚韧女子却能轻易俘获他的怜惜。她不需要委屈不需要哭,只需轻轻一个蹙眉,便能让他满心心疼。这种心疼无关风月,只是一个哥哥对于妹妹单纯的疼爱,也许是因为颜无双长了一张属于他妹妹的脸,又或者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本该给沈青依的兄妹之情闲置了太多太久,如今找到机会便不肯再压制,谁也不能否定他也有需要疼惜妹妹的心。
他也不可能会对颜无双有别样的情感,因为他爱自己的夫人,并且不愿把这份爱分予别人一分。沈家的男人很少妻妾成群的,哪怕位极人臣的时候,也一定相当自检,如今他大哥房中有一妻一妾,老三还没成亲,而他,只有一个妻子,唯一的妻子——陆素素。
他爱他的夫人,力所能及的爱着,不容揣测的爱着,爱她看他时眼底的柔情,爱她笑时嘴角的宁静,爱她不安时微颤的指尖,也爱她抱着芊芊时眉梢的满足。素素长得并没有多好看,与无双柳含笑之流差了不止一筹半筹,甚至连家世也不出彩,至少与将军府相比是不可能够得上门当户对的,但是他爱着,无所顾忌的沉迷于她隐于平凡之后的温柔。
也许他对素素的爱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流于表面,注定经不起生死家国的考验,但素素的存在也同样注定了他们的感情不必经历这么庞大的考验。他将以一个男人所能做到的一切回报女子全心全意的柔情,安心着与她一起到白头,不离不弃,哪怕他们这一生除了三岁的女儿沈芊芊不再有其他的孩子,他亦绝不会再纳再娶。
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沈博然险些撞上停下来的颜无双,看着她眼中带着调侃的无奈,沈博然讪讪的笑,发觉自己貌似想远了,都忘了无双根本就是第一次来沈府,哪里可能真的认识路。
“呵呵,是二哥糊涂了。我带你去找父亲吧,他现在应该在花园里,父亲看到无双一定会很开心的。”绕过颜无双,带着两人向他口中的目的地行去。
当颜无双看到院墙边的单薄身影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唇角微颤,不敢想象那个本该静看金戈铁马的男人此刻的狼狈沧桑。
此时的沈拓身着青色长衫,前摆随意的别在腰上,袖口高高挽起,本该握着杀敌长枪的双手却握着一柄普通的锄头,看起来让人觉得格外心酸。手中的锄头一下一下的挖进土里,他的动作并不快,保持着宠辱不惊的频率,似乎并不是在松土,而是在泅渡人生。
忠君爱国,这是自他出身便铭刻在骨血里的信仰,沈拓曾以为他这一生都会挺直脊梁站在群臣中,站在众将前,直到为他的国家风险出最后一丝力量。只是女儿的惨死残酷的在他心口划出一条苍茫的河,皇家,这两个字突然让他体会到了彻骨的寒意。
对于女儿的处境,人从未有过过多的奢望,不曾想过借自己手中的权力让女儿过得好一些,因为女儿嫁的是皇家,他对这个国家的君王保持着最愚钝的敬仰。他可以接受女儿的不受宠,刻意的忽视,因为这些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没想过去改变,也可以容忍长孙玥不在乎的放任依依在他的后院倍受欺凌,可是为什么,要换来如此结局?!
他沈拓,真的就已经那么不值钱了么?他捧在掌心的宝贝贝他一心要报效的皇家当做奴隶一般无所谓的转赠他人,屈死在那深墙大院之中。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他该心寒的,是长孙玥,还是这森冷无情的皇族。
可是他是沈拓,是以家国为信仰的沈拓,他恨,他只能恨长孙玥,恨那个难以荣登大宝的谨王长孙玥。一向对皇储之争保持中立态度的他,这一次再不愿置身事外,他要将长孙玥难以荣登大宝的难以变成绝不可能,哪怕为此不惜手段!只要长孙玥不能上位为君,他就还是沈拓,忠君爱国的沈拓,即便会背上一条谋害皇子的骂名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这一生注定只能狼狈退场,没有人知道他离开时有多不甘,不为权势,不为荣耀,只为他的家国,即便如今的青渊再不像当年那般需要他,他也想要为它尽每一分绵薄之力。忠义难两全,这是他最深刻的一次无奈,他这何尝不是在逃避,逃避这场情感与理智的碰撞,继续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持着纯粹的信仰,是不是有一天会用仇恨的眼神看向高居庙堂之上的君王,所以他离开了,满身萧瑟的离开了。
只是离开了他钟爱的朝堂,没有了他熟悉的军士,远离了繁华诡谲的京都,他却突然开始迷茫,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在哪里。煮酒饮茶,那是他不愿沉溺的安宁,下棋听曲,那是他不想走近的安逸,除了大多数时间陪着三岁的小孙女,他开始种菜,来填补自己无措的内心,否则他真怕自己会一夕之间苍老,再也留不下一丝豪情。
三人才刚走近,还未站定,背对着他们的沈拓已经转过身来,一双寂灭无光的眼睛在看到笑容淡淡的颜无双后,露出淡淡的温柔。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对颜无双的感情,或者真的是把颜无双当作了沈青依的替身,将那些遗憾的,愧疚的疼爱全部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但毋庸置疑,他对颜无双的爱,那样深。
“双儿?”顺手扔下手中的锄头,脚下踩着他不久前翻出的新土,拍拍手上的灰尘,步履如风的朝着颜无双靠近,沈拓沉寂的脸上挂起愉悦的笑容。
“累了吧,你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哈哈,来来,干爹待你无歇会儿。”不得不承认沈拓心思的细腻,他似乎知道自己此时的些许狼狈,哪怕心情那般激动,也只是站在颜无双两步开外的地方,生怕把自己身上的灰尘沾染到她身上。
“父亲。”沈博然淡定的请安,就知道他爹会忽略他。
“嗯。诶?”轻轻点头,却貌似这个时候才发现“多余”的人,眼中闪过丝丝惊讶。
“草民参见荣王殿下!”低头抱拳见礼,按理说现在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他作为庶民,对于皇族是应该下跪叩拜的,但不管是因为高位呆得太久放不下身段,还是这家人有意不想给这位尊贵的荣王殿下好脸色看,反正无论是沈拓还是沈博然的施礼,都太随便。
“伯父不必见外,璃月严格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皇家子弟,况且晚辈今日是以无双朋友的身份前来拜访,您这真是折煞我了。”独孤璃月赶紧侧身让过这一礼,虽说照他的性子就算是沈拓跪下了他也一样能受得理所当然,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对于颜无双的便宜爹他可不敢夸大。要知道颜无双的亲爹亲哥对他貌似是恨之入骨了都,为了以后的幸福着想能不得罪一个是一个啊,就算是便宜的,那也不耐是不是?
沈拓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对着颜无双嘘寒问暖。只是偶尔扫视到紧挨着颜无双行走的独孤璃月,眼神中透露出点点幽暗,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挤在两人中间,也许他想要忠君爱国的心思不曾变过,但他对皇家的信任已经渺小到不知能否看见。
沈青依的结局还没在他心底落下帷幕,又出来个独孤璃月,而且这荣王殿下看起来可比那长孙玥难伺候多了,这怪脾气估计也不能同日而语,所以他对于独孤璃月与颜无双有可能在一起这件事格外忌讳,一点也不希望颜无双再与这冷血无情的皇家扯上什么关系。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而此刻沈家算不得大的临水凉亭里却难得的堆满了人。本该在商铺中转悠的沈凌然也早在几人落座于此的时候被火急火燎的叫了回来,清风明月安置好了带来的东西此时正站在独孤璃月身后充当木头,菀萱亦是安静的站在颜无双身边,不时为在坐的人添茶倒水。
沈府内的仆人实在是有些少,除了必要的打扫工作的下人们,平日伺候的丫鬟也就那么寥寥的几个,倒不是现在生活有多拮据,主要是再拮据也不至于连几个丫鬟都养不起的地步,只是在沈拓看来,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个普通的家庭,没必要弄得那么繁复,况且他现在更加不愿面对大门大户的是是非非,毕竟仆人多了,是非也就多了。
这一次颜无双出来时,几乎是搬空了忘忧谷的酒窖。当然,忘忧谷的酒窖虽然绝对与小搭不上边,但里面的内容却是与其大小丝毫不能成正比,总共也就那么十几二十坛陈酿,那是忘忧谷的绝品桃花酿!桃花酿其实并不为外界所知,虽然历来忘忧谷酿制的美酒都是江湖人们津津乐道的一大特色,但是这桃花酿不曾出世,否则一定能够震惊四座。
而颜无双带走的这27坛,已经是忘忧谷的所有了,因为这些酒全是独孤傲亲手酿制的,脱胎于曾经的技艺却凌驾于其之上,忘忧谷的酿酒技术虽好,但貌似这传承下来的酒艺也不过是无数年前在外界得到的酒艺的升华。而作为一个武林高手,特别是身处在忘忧谷这种自视甚高地方的高手,有谁会没事蹲在谷里酿酒的,当然独孤傲也不例外。只是,当他对妻子儿子的思念在岁月中铺陈成浊世的悲鸣,岁月在轮转中陷入看不到光的深渊,所以他转身忘忧谷连绵的桃林,把她最爱的桃花,酿成了思念,发酵成了悲伤。
独孤傲酿出的桃花酿,让人心醉,也让人心碎,其味若迷,迷人眉眼,也迷人悲欢。自从独孤傲死后,这种桃花酿也就成了绝品,或许他已将它的配方留了下来,可是又有谁还能酿出那样生死不渝的守护?独孤璃月亦不行,况且他也没那个美国时间去做这件事,而他对酒没有特别的嗜好,所以遗留下来的那些桃花酿便进了颜无双的魔掌,被拿来孝敬两个长辈了。
安静的湖面偶尔带起一缕微凉的风,颜无双同样微凉的声音轻轻弥散在温热的空气中,此时的她正在讲诉遗魂山脉之行的经历。由于遗魂山脉的方圆几十里都在不久前的那场奇怪的火山爆发中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片灰色的废墟,所以知道她曾在那段时间去过那里的沈家父子不可避免的对她此行格外担忧与好奇。
颜无双的声音淡淡的,几乎没有任何起伏,仿佛一个局外人般静静描绘曾经属于她的经历,不带点滴情感,像是一个不尽责的转述人。
只是她的语气虽淡,却让在座的三个男子脸上隐约露出惊惧,沈拓额头上甚至隐隐可见薄汗。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纵然颜无双口中的事物早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认知,也绝不可能让他们如此失态,只不过是对作为主角的颜无双太过担心,哪怕只是听听也难定心神罢了。
而菀萱站在颜无双身后已是瞪大了一双眸子,不可置信的瞪着颜无双若无其事的侧脸,只觉得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清风明月心中的惊诧也不见得比菀萱少多少,毕竟他们也是一点也没听他们主子提过这种事情,只是他俩脸色在一群人中却算是最淡定的了,他们作为独孤璃月在明面上全方位的代理人,其粉饰太平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及得上的。只有独孤璃月在一旁笑着,笑得直让人遍体生寒,哪怕他本身可能没带什么情绪,绝美的脸却让人看不出半分绮念。
一群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从花园到偏厅到正屋,转眼便已到了傍晚。一场热闹的晚膳过后,颜无双被集体赶去房间休息了,心疼她赶路辛苦。
给颜无双的小楼其实谈不上奢华,但在这整个沈府绝对是最精致典雅的,亦不是当初在将军府时那样是以前沈青依的小院,沈青依根本就没回过沈家老宅,所以也不存在她的小楼一说。
小楼只有两层,里面的东西也算不得极好,至少比不得水云山庄和忘忧谷的东西,但是这却是沈拓不久前一样一样亲自添置布局的,淡红色的茶具,亮红色的珠帘,每一样,都是沈拓对颜无双的心意,看得颜无双微疼了心房。
这边颜无双安然入睡,那边独孤璃月住的客房中却是剑拔弩张,平日在颜无双面前总是淡淡笑着的沈拓此时寒着一张脸,身上透露出一股铁与血的威势,一双锐利的眸子更是死死的盯着独孤璃月的眼。要知道沈拓除了在战场上几乎不会摆出如此模样,而当他拿出这样子来的时候,连安王玉王都是不敢与其对视的。
可是他今天遇到了除云帝以外第一个不把他的气势放在眼里的人,在他的对面,独孤璃月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嘴角带着极浅极浅的弧度,一动不动的在与沈拓对视,眼中却早已没了刚刚沈拓进门时的谦和。
可是若细看,会发现那抹轻笑不掺丁点温和,反而渐渐流泻出刺骨的寒意,如同此刻独孤璃月心中咆哮的狂怒。如果不是眼前的男人是颜无双的干爹,如果不是因为颜无双对其的在乎,他一定会拧断胆敢对他说那种话的人的脖子,就算什么狗屁大将军也一样!
不准他和无双在一起?!想要什么他来给!?独孤璃月只觉得自己气得肺都快炸了,现在的他可不管沈拓说那些话的时候是多温和的语气,他可以为了颜无双对所以她在乎的人好,可是那不代表是个人都能反对他和她在一起,能够随意践踏他爱她的心意,除了她自己!
独孤璃月忽地拂袖而起,墨色长袖扫过身下的木椅,“砰!”的一声闷响,结实的椅子瞬间化作碎屑四散,如同此刻他心中不愿压抑的狂怒。
“伯父,我因无双而敬你一声伯父,”背对着沈拓,他的背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格外修长而孤傲。“可是,我独孤璃月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了?!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想象,我磕不是长孙玥那个废物!”他突然回头,目光直射沈拓,这一眼目光灼灼,戾气横生,连看惯生死的沈拓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他不是不知道沈拓今日出现在这里是出于对颜无双的爱护,也可以理解在经历了沈青依的事以后沈拓固执的对皇室之人的信任难再,而他现在,毋庸置疑也是沈拓眼中的皇族子弟,可是这依旧不能成为否认他的理由。
他亦知道他的反应过了些,态度也差了些,但没办法,他这唯我独尊的性子大概只有颜无双的冷淡制得住。况且此刻若是别人来质疑他,他一定不会这般失态,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他完全可以不在乎,举手间连人都灭了,遑论只是想法。可是沈拓不一样,他是无双在乎的长辈,所以他同样极为在乎沈拓的想法,现在才会这样极端。
“你,你……”沈拓被气得脸色发青,他虽然不是什么老顽固,但他也没想到这个后辈会这么嚣张,以他沈拓的身份,纵是帝王狂怒的时候也不见得会对他如此态度。眼前的男人或许背景极不简单,比之现在的皇子们不能同日而语,可是再厉害也不至于狂得没边吧!
只是他还是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独孤璃月那张精致得如仙如妖的脸,恍惚看到了当年盛怒的云若公主,更确切的说是看到了与云若公主一母同胞的太子长孙逸辰,那个温润如仙,狠戾如魔,也同样强大如神的天命储君。哪怕那人已是离奇早逝,可是对于曾经经历过长孙逸辰叱咤的朝堂的老臣们来说,那个早已不被人提起的名字仍然可以让他们心底带着最深的敬畏,不得不忠诚的恐惧,不得不归附的信任。
没有人知道独孤璃月的出现对他们这一群老臣而言是怎样的惊惧,仿佛这个男人身上带了那个年代的血腥与祥和,让多少人在梦中惊叫出声,让多少人熟睡中亦轻唤太子千岁。沈拓想,如果当初独孤璃月是以长孙逸辰之子的身份出现在朝臣面前,凭他与那人六成相似的容颜,一定不会有人多加质疑。若是再在朝堂上摆出现在这幅模样,他就算是想出任储君,也定有半数老臣站出来支持他,不问缘由。
只是沈拓不知道,长孙逸辰的脸至今还活生生的存活在这世上。可以想象,要是暗殇那张面具下的苍白面孔暴露在世人面前,特别是再出现在朝廷上,其结果一定会非常热闹。(好吧,某菁华无聊了o(╯□╰)o)
此时的独孤璃月让沈拓想起了当年的群臣宴上,有人提议让云若公主与当时高调出世的隐世家族轩辕家联姻时长孙逸辰浮尸无数的暴怒,顷刻间参与觐言的六个大臣人头落地,九族问斩,轩辕城全城被屠。要知道那时候的轩辕家可是相当于现在至少五家以上世家联合的实力,要不然大臣也不会想要以联姻的方式平息那场风波了。
不管那次以后朝廷的力量受到了怎样的重创,但长孙逸辰暴怒时的不辨是非吓得很多人心肝乱颤,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触他霉头随意提云若公主的事。
独孤璃月与长孙逸辰不同的是,他的怒较之长孙逸辰少了丝暴戾,多了分阴冷。不能说这不好,只是他自小被当做杀人工具培养,你不能指望他真能如同自小就作为储君的只是逸辰那样有坐拥天下的气魄。虽然他比一般的帝王或许丁点不差,就像现在他比云帝也差不到哪里去,但绝对不能和长孙逸辰像比较就对了,如同暗殇身上也没有长孙逸辰那种王者之气一样。
轻声叹了一口气,沈拓释然,他只是关心则乱,况且独孤璃月的话他听懂了,眼前的男人没有必要去利用自己的亲事,利用自己的感情,也不会如长孙玥那般自以为是的阳奉阴违,更不会用自己的女人来撒气。他若爱便是高傲的爱,无所顾忌的爱。最主要的是,他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在任何变故中保颜无双周全,这,便够了。
“那么,若是在一起,请好好珍惜她。”沈拓起身,与几步外的独孤璃月相对而立,目光期许。
“不在一起也会珍惜她!”独孤璃月莫名其妙的抬眉取悦了沈拓,他大笑而去,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巨石。
只是他离开过后,独孤璃月望着关好的房门眸色深沉,他或许一直都是莫离,深爱从未改变,可是如今的他不再是卑微的暗卫莫离,颜无双一如曾经是他眼中的唯一,但他的世界不再单一,不再单调到令他自己恐惧,所以他多少做不到当初那样的别无所求。即便偶尔他会放下所有只想对她好,可是当热情冷却下来,他终还是希望得到她的回应。
可是那个女子给他的感觉却从来都没有深爱,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爱,即便她一直在努力,却只能给信任给依赖,给不了深情。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冷,觉得不甘觉得气愤,然而那又怎样?他总是在不停折磨完自己后又巴巴的守在她身边,因为终还是忽略不了心底的在乎和怜惜。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觉悟,如今的他已经没了开始时的雄心壮志要攻陷颜无双的心房,他突然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明白颜无双的心有多冷有多冰,他同样也明白颜无双眼中淡淡的依赖意味着什么,所以一任命的想,就这样陪着她过一辈子,也不错。
沈府里多了两个人,最热闹的却是老二沈博然一家的院子,因为府里唯一的孩子沈芊芊在那里。一家的主人客人有事没事全都挤在小院里,颜无双和二嫂陆素素聊天,陆素素抱着绣品刺绣,颜无双右手那书左手拿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而沈拓则在一边与独孤璃月下棋,毕竟除了这个他们也没什么消遣的事情可做,何况这俩老少若不是因为颜无双在绝对是不可能坐到一起去的,欣赏归欣赏,赞同归赞同,但对彼此他们都有点喜欢不起来的意思。
沈拓虽然不怎么喜欢下棋之类无聊的东西,可他水平也是不低的,至少年少时在京城也是没几个人是他对手的,那时候文武全才,可谓风流一时啊。不过事实却是他现在在独孤璃月手里输得一塌糊涂。
其实独孤璃月不是不知道敬老,只是对象是沈拓,他知道沈拓不会愿意他刻意的相让。沈拓却被一再的惨败激起了傲气,于是这两人便开始不知疲倦的拼杀。咳咳,或者说是沈拓一个人,独孤璃月实在有些百无聊赖,只得借沈拓下子思考的间隙盯着颜无双发呆。
小芊芊则是四处乱窜,她并不调皮,偶尔去爷爷那里皱着眉头观棋不语,偶尔拉着母亲的衣袖开心的说着自己的父亲,偶尔与漂亮的宠物狗毛毛嬉戏,偶尔小心翼翼的挨着颜无双喊姑姑,声音甜甜的,令人生怜。
沈博然回来以后总是抱着女儿轻笑着听女儿叽叽喳喳的讲她的开心她的小忧郁,亦或是在一旁耐心的教女儿识字,他对妻子女儿的关心总不会少。沈凌然却喜欢坐在颜无双身边不停和她说话,气得独孤璃月恨不得将手中的棋子射进她眉心。
按理说这么多男人堆在已婚女子的小院是极为不好的,说难听点就是有伤风化,更何况其中还包括公公和陌生男子。这在一般大户人家也是极为忌讳的,只不过沈家虽也算是豪门大族,但武将出身的沈家始终保持着武者的豁达,不曾落入那些迂腐的漩涡,也就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
而经过不算长的相处,颜无双也发现陆素素并没有那些所谓大家闺秀的自命清高,也的确温柔,如水温柔,却不是柔弱。她的温柔如同一缕清风,不浓,却让人不经意沉沦,难怪二哥如此钟情于她,颜无双这样想。
这一日晚膳,菜色是前所未有的丰富,本来由于颜无双的到来,这几天的饭菜较他们平日已是丰盛了不少,今日却更盛几分。颜无双安静的吃饭,心中想着今天到底是什么特别的节日,有一搭没一搭的拒绝这沈凌然要带她出去玩的提议,不说这凉洲城里根本就没什么景物可看,她逗留凉洲也不过是想陪陪沈拓,没有玩乐的意思。
饭桌甫一撤下,沈凌然就率先咋呼出声:“小芊芊,快来看小舅舅给你准备的礼物!”
沈芊芊圆溜溜的小眼睛一亮,“噌”一下就没了刚刚中规中矩的乖巧模样,两下就跳下椅子扑到沈凌然怀里去了。抱着沈凌然给她的礼物笑得开心异常,“吧唧”一声香吻落在小舅舅脸上:“谢谢小舅舅!”
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跳脱了,都是最近一段时间家里几个男人宠出来的,以前无论是爷爷,小舅舅,还是她父亲,都有很多事要忙,一天哪有那么多时间亲近她,现在这几人一天却差不多闲得没事干,不宠着这唯一的宝贝宠谁?以前在她娘亲手里,这孩子可是标准的小淑女一个,陆素素虽极疼她,但对她的教导亦是极严,不愿把她宠成撒泼卖娇的女孩子,这从刚才饭桌上她循规蹈矩的模样就看得出来。
而沈芊芊手中的东西却引起了颜无双的注意,那是一个网球大小的不规则透明球体,里面装满了液体,有一尾漂亮的红色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底部还有一尊小乔的橙色小雕塑,那隐约就是小芊芊的五官。惊诧莫名,这不就是现代那些五花八门的水晶球么?!
其实这也东西与颜无双想的水晶球并不一样,沈凌然曾在几年前在皇后寝宫中无意看见一个大型的透明封闭鱼缸,里面五彩斑斓的鱼儿游动,他当时好奇的问了问伺候的宫女,毕竟先不说密闭的空间那些鱼不可能存活,就光是那些鱼也有问题,因为它们根本就不是可以在一个环境中生存的鱼类,为何能够同处一室?!
才知道原来那些鱼全都是尸体,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能够在这种环境中保存良久,是玉王不知道从什么弄回来给他母后的。自那以后沈凌然就上了心,对此格外有兴趣,他已经暗中研究好久了,后来觉得用尸体来做实在不好,便想着用木雕来代替,这次辞官经商,正好让他看见了商机,准备把这东西做成小孩玩具,定能大受欢迎。沈芊芊手中这一个是他集结了数十个各方面的能手做了半个月出的第一个成品。
虽然很好奇,但颜无双此刻更在意的是沈凌然的举动告诉她的含义:“三哥,今天是芊芊生日?”她突然想起芊芊早上的早饭吃的貌似是一碗漂亮的面条,由于平时偶尔也会吃,所以她也没在意,现在看来竟不是这般简单了。
“是啊是啊,芊芊今天四岁了呢,姑姑有没有给芊芊礼物?”沈凌然还没说话,沈芊芊就抢着回答道,并且抱着水晶球爬下舅舅的膝盖就往颜无双跑去。
这话一出,陆素素就皱起了眉头,其他人更是笑不出来了,他们都没告诉颜无双这件事情,其实也觉得小家伙的生日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可是现在小家伙这句话可谓是临门一脚,让他们都有些发晕。而陆素素是觉得这孩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得好好教训一下了!
颜无双一张脸也是微微有些泛红,无奈极了,她哪里来的礼物啊,她身上向来不带什么东西的更况且是可以做礼物的东西,难道要她从头上拔支朱钗腰上扯块玉佩送人?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的敷衍,她怎么好意思!
伸手将沈芊芊抱起来,颜无双不得不无奈的轻声对孩子说清楚,之后补她就好:“芊芊啊,姑姑其实不……”
“你姑姑其实不可能不给可爱的芊芊准备礼物的啦,你看,这是姑姑给芊芊的礼物哦。”独孤璃月却突然出声打断了颜无双的话。
独孤璃月已经走到颜无双身边,半弯着腰,如玉的手掌伸到小芊芊面前,那上面静静躺着一对素净的白色耳坠已经一支白色冰莲流苏发钗。粗粗一看觉得很是简单,但在座的另外三个男人却是变了颜色,因为这两样东西上镶嵌的水晶内东西,竟然是武者们梦寐以求的紫晶寒玉的髓心!
紫晶寒玉本来就素玉中帝王,呈纯净的紫色,但超过千年的紫晶寒玉会在其内部形成乳白色的髓心,那是精华中的精华,几乎磨盘大小的紫晶寒玉才能形成一两滴的髓心。而髓心对武者突破境界有着很大的促进作用,就算不是拿来服用,光是佩戴就有延年益寿,明目静心等作用,哪怕一滴也是万金难求的珍宝,没想到独孤璃月竟然就这样送给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了!
而且这两件首饰的其他地方是以东海秘银制作的,甚至连细小的链子上都细细的铭刻着花纹,要知道东海秘银也同样是极为珍贵的材料,比黄金还贵的啊!
小芊芊一开始并不是很喜欢这两样东西,可是看着大人们几乎放光的眼睛,小小的她顿时明白这东西不同寻常,欢天喜地的收进怀里,眼睛小成一对月牙。
“谢谢姑父!谢谢姑姑!”
一声甜甜的姑父叫的独孤璃月眼中神采飞扬,他来这么久沈芊芊就没叫过他,偶尔一声也是敷衍的叔叔,现在一个礼物就骗来一个“姑父”,他难得的开心起来。
“来来来,那是姑姑给芊芊的礼物,姑父的礼物在这里呢!”随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里面竟然赫然躺着与刚刚那两样饰品成对的项链和手链。看来他也还是觉得这东西贵重,所以才只给了一半,不过现在还不全都给掏出来了?
颜无双惊讶的看着独孤璃月,倒不是她知道这东西的贵重,只是觉得独孤璃月随身带着首饰说不出的奇怪,之前他有给过她一副,她权当是他叫人做了然后拿去送她的,难道这人都是放身上的?!
“璃月,你,呃,还有么?”
独孤璃月一愣,随即笑,眉目柔和:“有!”
众人只见他从怀中一个接一个的拿出漂亮的小锦盒,没一会儿就摆了不下五个在桌子上,他还一一打开问颜无双喜欢哪个,里面全是珍惜的宝石做成的成套的首饰,其中红色居多,有几样甚至比他刚刚拿出来的那套还要珍贵得多!
他貌似真的打造了很多首饰,忘忧谷那些千年积淀的珍贵宝石之类的东西全被他拿来做这个了,要是他那些小心翼翼收集它们的先人们知道他们宝贝不已的东西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不知道会不会被再气死一次。而独孤璃月现在身上这些东西不在少数,这家伙就准备随时为颜无双戴上那么一套呢,真是个奇葩……
只是其他看他的眼神随着盒子的打开越来越奇怪,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们的敬仰,只觉得独孤璃月这个人太神了,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俗人可以理解得了的。
最直接的就是一向有些不拘一格的沈凌然,他难以忍受的轻笑出声,在这个大家都被震惊得闭紧了嘴的环境里,他那不大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兀。独孤璃月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憋红的脸和四周要笑不笑的人们视若无睹,继续细心的询问颜无双那一套,完全没把他们当一回事,于是颜无双悲剧了,她成为第二个破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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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废话说得差不多了,下张就素宫宴啦,这次某无双终于要大出风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