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嗯?”一双眼睛认真的盯着石桌上黑白交错的棋盘,手指间夹着一枚光滑圆润的黑子,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示意清风说下去。
“觅影传来皇宫的旨意,让您务必赶回去参加中秋晚宴。”清风一反常态的面无表情道,而能让一贯没个正行的清风做出这幅模样,却越加证明他对他口中所说的这件事有多不屑一顾,甚至是觉得多么的可笑。
不出所料的看到独孤璃月的毫无反应,清风敛下眼睛,不带情绪的继续补充到:“而且,这次是大张旗鼓的为您举办的大型选妃宴。”
下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钟,快到若不是自始至终看着他的手,绝不可能看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独孤璃月眼睛微微一眯,暗黑色的暴戾在他眼中一闪而逝。落子,抬眸,温润,优雅,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不曾有过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他心中到底作何想法,就没人知道了。
“选妃?”独孤璃月不说话,却是颜无双开了口,她虽知道自己的棋艺与独孤璃月有翻山越岭的差异,但她竟渐渐养成了喜欢看独孤璃月为了不赢得太过容易而绞尽脑汁模样的恶趣味。况且在这漂亮唯美的桃林里,对弈几局总比干坐着好多了。
“无双不必在意,云帝那老家伙最近是闲得发慌了,竟然又打起我的主意来了,我会给他找点事儿做的。”独孤璃月轻呷一口清茶,笑得人畜无害,只是眼中的冷冽有几分骇人。
“去吧,我陪你去。”
“哈?!”
看着独孤璃月诧异的纠结模样,颜无双学着他的样子笑得人畜无害:“既然你注定是跑不掉了,那我也就不矫情了,而我颜无双的男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觊觎的。”这话虽然说得浅淡,但其中却打上了一份霸道的印记,那是颜无双骨子里敛作无形的东西。
“无双的意思是,我终于立地成佛了?!”这一刻,面对颜无双眼中从未出现过的霸道,独孤璃月笑得格外妖娆。
颜无双挑眉,不置可否的赏了他一记白眼,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讨喜:“距中秋还有半个来月,时间还很充裕,我们明天起程,中途在凉洲留几天吧,我想去看看干爹他们,我总感觉他们的辞官有些蹊跷。”
“与那长孙玥脱不了干系就对了。”
“嗯?什么意思?”
“继二王爷长孙南以及三王爷长孙瑜先后失事,四王爷长孙乾亦是因罔顾圣听被幽禁府中,长孙玥如今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其皇宠是一时无人能出其右,而和他水火不容的沈将军一系,难免会受到牵连。”
“什么?!怎么会这么快?!”颜无双不曾怀疑过长孙玥会得势,可是她完全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沈拓辞官的时候,据她离开谨王府也才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长孙玥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到这种地步,她不敢想象那个男人在这之前到底做了多么庞大的准备。
“其实这也没什么,安王和玉王的相继倒台参杂了太多外在因素,是多方势力插手不经意造成的结果,也不能算是长孙玥的谋划,他只是适时的借了势而已。”独孤璃月无所谓的说道。
直到现在,颜无双才想起问一问那柳玉成的下场,她知道那个柳家纨绔的结局一定不会怎么好,这个仇她爹爹和大哥一定会替她报,但到后来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看来她还真是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意思。
柳玉成在颜无双被找到的当天就失踪了,然后三日后他的尸体出现在防卫森严的右相府柳玉成房间中的床上,吓晕了一屋子的丫鬟以及爱子如命的右相夫人,气得老奸巨猾的右相大人睁裂了眼角。
因为此时的柳玉成是一具唯独头颅完好的完美骨架,身上的血肉被剃得点滴不剩,而在床上还放着一个奢华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半箱血淋淋的肉片,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这位曾经在右相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柳大公子被高手不遗余力的施展了凌迟这一酷刑,可以预见他死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
而独子遇害,并且死相凄惨,右相柳印此刻失去了一贯的镇定与谋略,状若癫狂,出动了所有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力量誓要找出凶手,扬言要灭其九族,甚至还向云帝请旨缉拿,连大理寺也参与其中。
然而还没等他查出所谓凶手,朝中突然有十多位大臣出面弹劾柳印罪行,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就跟柳印是他们杀父仇人一样,其中甚至还包括右相一系的忠实拥护者,顿时朝堂上是一片热闹非凡。
徇私舞弊,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折子的内容可谓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有告他纵然儿子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有告他贪污赈灾粮款的,有告他蒙蔽圣听罔顾君威的,也有告他滥用职权野心难驯的,等等罪行不一而足,且每一项罪行还都附着确凿的证据,顷刻间令柳印的处境堪忧。
其实说到底这些个事情朝中的官员有几个就干净清白了?皇帝也不是不知道,通常只要手不是伸得过长,做得不要太过分,君王也乐意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柳印这个佞臣虽然的确是有些天怒人怨,但溜须拍马的本事也不是一般的强,而且他在朝中的作用也是不可或缺的,若是一般情况下云帝铁定不会真的动他,意思意思也便罢了。然而这一次他却是注定要惨淡收场了,谁让他宠出个催命鬼儿子呢!
事实上这些东西虽然对其有所影响,可还不至于多严重,柳印即便惊怒,也多少有点没把这些人放在眼中的意思。只是紧接着左相白灼给出的罪名与证据顿时给了他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据白灼所举,柳印全程主导了二十多年前大皇子的早夭事件,丧心病狂的谋害了当时年仅三岁的嫡皇长子,并且设计陷害其生母清平皇后,导致皇后失贞,悲死在冷宫之中。原因的当今长皇子安王的母妃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七品小吏的女儿,而是柳印的亲生妹妹,是柳家早年布下的一步暗棋,妄图夺取帝位。
朝臣们一片哗然,不自觉间背心直冒冷汗,这事可不是什么小事,是真是假他们无从得知,这些需要靠云帝来拍板,只是看着眼前如铁的证据和相继离开的人证,格外惊惧于左相白灼的势力,竟然能把这些个早已死亡的人给挖出来,要不是他年龄不对,说不定这些人定会以为他才是全程参与的那个。
不过他们却是误会白灼了,他虽贵为少年权相,可他哪里可能有如此庞大的势力,这些可是十来日的时间内不同势力先后送到他手里的。而且也是因为此次事情有异,要不然他哪怕有证据,也绝不会轻率的拿出来妄图彻底扳倒柳印,那只会平白惹来君王猜忌,只怕他会比柳印先死也说不定。
二十多年前柳印虽然的确参与了那件事,可主谋绝对不会是他,况且当时云帝正准备借那件事的发展剪除清平皇后那枝繁叶茂的外戚,根本就没在意他那小小的手脚。而安王到底收是不是他亲侄子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些年确实是热衷于捧安王上位,这顶皇戚的帽子扣下来,他是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
而今也活该他倒霉,生了个倒霉儿子,弄得各方势力非得弄死他不可,而云帝也看在独孤璃月的面子上决定覆了柳家,要知道如今朝势平衡,冒然拿下柳印对朝局有弊无利,灭了柳家容易,平复朝廷的动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至此,柳印一族全部入狱,牵连甚广,九族全灭,只有不久前毅然入宫为妃的柳含笑逃过一劫。不得不感慨此女的眼光和运势,竟然逃过了这个必死的劫,因为她不仅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决定入宫,且入宫以后一改以前自命不凡的性子,彻底沉寂了下来,不争不抢,不吵不闹,这才在这场变故当中保全了自己。
于是,安王彻底失事,王爷身份成为一种摆设,沦为几方势力对付柳家的牵连的倒霉鬼。
而玉王的失势,却是没有那么明显。
月前,云帝连续将近两月的缠绵病榻,并不是因为他病了,而是因为他中了蛊,一种几乎不为人知的,名叫巫蛊的蛊。御医们日日会诊,却始终不得其由,根本不能诊断出日渐衰弱的云帝到底得了什么病,不是皇室里养的御医是废物,相反他们在医学上都是博学多才之辈,毒也好,蛊也罢,这群人大多都有所研究,只是面对着几乎从未出世的巫蛊,他们暂且也只能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巫蛊,来自于海上一个遥远的,与世隔绝的岛屿,与其说它是一种蛊,不如说它是一种巫术来得适合些。因为该蛊根本不是以普通的蛊虫之类的存在,这也是御医们抓瞎的原因,而是以血为引,相当于血巫一样的巫咒。而且,虽然此蛊不见得多难下,但鉴于它各方面的特殊性,即便是在那个岛屿上,也只有人丁凋零的圣女一脉才知道的秘密。
在颜无双离开京城后不久,谨王长孙玥秘密觐见了已经开始间歇性昏迷的云帝,为其解了此蛊,并在不久之后查出此事为玉王母子所为,意图控制帝王,并能在短期内接手云帝手中势力,借此迅速登位。
此蛊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但长孙瑜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被他遇到并俘获了该神秘岛因内乱而逃逸出来的当代圣女的芳心,从而让那位圣女愿以半世生命为代价为其施展巫蛊。
下此蛊其实并不难,只需要饮下圣女给自己下了巫术的鲜血便可,麻烦的是前期对自己下咒的过程。需要用月半出生的一月婴儿的眼珠,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黑色岁半猫尾,极阴之地生长的夜鹰舌苔等等大凶之物,设置不同的祭台,辅以三日对它们进行不眠不休的祭祀,最后用近亲相合所生的处子之血血浴,吸收它们之中蕴含的巫咒。
被下了巫蛊的人,意志会渐渐模糊不受自己控制,只要施蛊人用自己的血写下命令并烧毁,那么中蛊人就会按照该命令去做,当然这事不能太过分,特别是在施蛊初期,一旦让其有所察觉,这娇贵的蛊就废了,却又不得不下,要不然效果会极差。而做完了命令中的事,中蛊者会失去这件事的记忆,重新恢复意识,若是后期有人提起,他亦会潜意识的觉得这个事是对的,不容置疑。
巫蛊的作用虽不见得有多恶毒,至少不会折磨人得生不如死,但每三日需给中蛊人饮一次巫血,七七四十九次之后,才能使其彻底受控制,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出彩,但这种蛊好就好在根本没有人能够察觉得出来,除了极少数,也就那么几个知道它存在的人才可能看出来,几乎是无影无形的东西,谁说不好呢。不过它的代价却不轻,施蛊者会因此葬送一半的生命,中蛊者却会因此而透支生命力,少则一年多则两年,必死无疑!
长孙瑜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已经借着巫蛊之效将手初步伸向了兵部,户部乃至于皇宫,不动声色的做着他的帝王梦。然而突然之间美梦惊醒,他重重保护的圣女竟然被人劫走了,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也没能找出她的踪迹,随之他之前安插的人再次被不动声色的换掉。
看着云帝一日好过一日的气色以及平日宠爱他的父皇看他时幽深无底的眼神,他顿时手脚冰凉,不敢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然暴露。
篡政夺权,谋害君王,长孙瑜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一个皇帝所能容忍的,况且云帝对他的一贯的宠爱也不见得有几分是真的。云帝虽然没有明确的给长孙瑜定罪,这件事算是皇家丑闻,没有摊开来说的必要。但玉王所属势力都在短时间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手中权力被收回架空,玉王顷刻间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皇子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闲散王爷,被闲置禁锢。
玉王的失宠是一个迷,没有人知道原因,除了当事人云帝和长孙玥,以及云帝毫不设防的独孤璃月,便只有被独孤璃月当故事讲给她听的颜无双了。
颜无双听完后隐隐叹了一口气,隐约知道长孙玥的得宠恐怕是借了她不少的光,至少安王的倒台就全是因为她的存在,否则长孙玥要扳倒一向谨慎的安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要不是她不让父亲他们妄动长孙玥,估计这次捡便宜的人也轮不到他了,他兴许会比另外两王更加倒霉也说不定。
需要在仓促之间扳倒一个王爷加上一个算得上权倾朝野的丞相的阵营,谈何容易,此次那能够如此轻易的得手,一是因为柳印为了儿子的事自乱了阵脚,二是因为此次行动出手过于突然而迅速,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导致柳印躺着也中枪。
而最主要的是,这次插手的势力实在太多了,左相白灼的权力策划,首富欧阳陌的鼎力支持,独孤璃月的插手,云帝的大开方便之门,长孙玥的推波助澜,雪月山庄动用了隐秘的武林力量,魅影的全程参与,其他还不知道有哪些势力也跟着和稀泥,说不定各王爷都出了一把力的,毕竟踩死一个就少一个不是么。沈拓的身影肯定也跑不了,有几个证人能活下来,绝对是因为他当年暗中救下并安置的,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些。甚至暗殇还暗中动用了历代皇族最隐秘的一支力量——皇卫!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暗殇的来历。历代长孙皇室,都有一支隐在影卫身后的队伍——皇卫。他们人数不多,不到一百,却是帝王或是储君生命的最后防线,他们的存在甚至于与忘忧谷的鬼影不遑多让。但这支力量却并不是直接受帝王所控,反而有独立的卫主,他对皇卫有绝对的支配权,而皇帝却没有,他可以自主的对皇帝,亦或是接受皇帝的建议对储君进行保护。除了这个,他们绝不会轻易出动,只有在国家安危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出现。
每一代的卫主都是上一届的卫主在皇族子弟中选择并培养的,皇帝无权过问。但是卫主们绝对不会弑君,虽然大多数的他们都并不想一辈子如同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没有荣华没有富贵,更谈不上什么地位,但自从他们被选中的那天开始,就被*操控了生死,被下了生死相随的秘术,秘术的主方死亡,他们便绝不能多活。
这一代的帝王云帝,其实并没有得到皇卫的保护,因为这一代的卫主逃逸了,他就是如今魅影的掌权人,暗殇!
他与曾经的太子长孙逸辰是双生子,却是不幸的生在了长孙皇室。历来长孙皇室对孪生皇子都忌讳非常,不说若是双生子登基为帝的种种弊端,也不说历史上曾出现过兄篡弟位的双生子,单是这一脉传承久远的皇族中双生子本就是个禁忌,有一种若是出现双生子,则必会对青渊造成前所未有动荡的说法,小则皇室内乱,血溅皇族,大则江山动乱,皇室易主。
也曾有皇帝不信这个邪,执意养大双生子,更有一代帝王将皇位传给了倍加宠爱的孪生子,然而事实证明长孙皇室似乎真的与双生子不和,每一次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巨大的变故。所以到后来,双生子的出现迎来的结局不过是扼杀罢了。
长孙逸辰和暗殇的到来,对那位格外期待自己孩子降生的顺天帝来说,却是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他最终没能下得了那个狠心将他最心爱女子为他诞下的这对小小麟儿都杀死,而是决定保下一个,让双生子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后来那个迷惘而悲伤的暗殇便不会存在,心跳将停止在他出生的那一刻。然而爱子心切的情心皇后怎能忍心自己的宝贝儿子就此死去,顺天帝也没能架得住爱妻的温软祈求,最终留下了弟弟暗殇,只不过以他与当代卫主良好的关系令其定下了暗殇卫主候选人的身份。
多年后,在重重死境中走出来的暗殇真正获得了卫主手中的权力,成为新一任的卫主。可是天意弄人,长孙逸辰身死,而本该与他与他生死相随的暗殇却活得好好的,在暗殇尚在为此事茫然的时候,顺天帝以近千影卫不计一切代价拖住皇卫们的脚步,调集数万宫卫以及上百宫中高手设下埋伏,只为剿灭那个早就被他抛弃的儿子。
“为什么?”重重包围之中,暗殇望着他的父亲,那个从不曾正眼看过他一眼的帝王。
“你该死!”气息阴冷的帝王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瞬间粉碎了暗殇心底那丝对亲情渺小如尘埃的奢望,在万千箭雨向他袭来的那一刻,他一直以为自己那冷硬如顽石的心,扯着生生的疼。
近处刀剑伺候,远处弓箭环伺,纵然暗殇武功高强,身上的伤口却不停在增加,渐渐落入劣势,而不远处还有刚刚退隐的上任卫主以及顺天帝没有出手,等待他的结局,不过是早晚罢了。纵然暗殇心里知道他必会命丧于此,不可能逃得掉,可是心中的悲愤让他手中的剑迅速的吞吐着一条条生命,做着悲哀的,最后的挣扎。
几乎横贯肩膀的半指深刀痕,几近插进心脏的深深剑孔,腿上和腹部还插着森冷的羽箭,每一处伤口都能要了人的半条命,可是暗殇却似乎毫无感觉的凌厉着剑招。瞳孔深处的悲哀那么明显,脸上却是深深的,深深的漠然。
明明不曾抱过逃生的希望,他的父亲要杀他,他的君王要杀他,本就生无所望的他,又何必去逃?!可是当那支金色的羽箭隔着遥遥人群指向他,并且迫不及待的以雷霆之势扑向他的眉心时,世界寂灭得听不见心跳的声音。
伤口不痛了,心也不痛了,灵魂在那个男人毫不犹豫松开手的那一刻溃散了。何必悲愤?又何必不甘?这一无所有的人生由那个人给予,再由他收回去又有何不可?!
“哐当!”长剑掉落在地上,在这混乱的场景却不曾激起一丝涟漪,暗殇静静的闭上那双与长孙逸辰一模一样却永远只有冷漠的眼,不再去管那即将降临在身上的刀光剑影。他在等待,等待眉心小小的刺痛,等待他与这悲哀人生的最后告别。
“叮!”很小很小的声音,却狠狠的敲击在暗殇已然停止跳动的心上,金色羽箭被一柄小小的菱形飞镖打偏,擦着他的头皮射进身后的地面。错愕的抬头,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残影一般掠进包围之中,眨眼之间解除了几乎招呼在他是身上的刀剑。
眼前的女子穿着密不透风的夜行衣,勾勒出完美的线条,一张脸密实的包在黑巾之中,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凤眼,那双眼睛像是雪山之巅的千年寒冰,全是融不化的冷漠,只消一眼,便仿佛望进了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
女子在他身旁停留了不到一秒,几个闪烁间便出现在了顺天帝的周围,出手狠辣的开始与其交手,并若有若无的引着顺天帝往包围圈移动,他知道那是她想牵制外围的弓箭手,让他们投鼠忌器,否则到时候万箭齐发,他们再强也逃不过一死。
若不是情景不对,暗殇很想问一问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且自始至终不曾对他说过一句话的女子到底是谁?又为什么救他?难道她不知道参与进来很有可能会死的么?!虽然这样想,但毋庸置疑这一刻的暗殇已经被唤醒了一丝丝求生的欲望,至少不愿连累了与他素不相识却毅然出手救他的她。
其实不难猜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就是颜氏兄妹的母亲,影魅。当然,那个时候的她与颜昊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个时候的影魅正在为弑主夺权做准备,每日都在不停的奔波布局中。而皇帝隐晦的动作第一时间惊动了正在皇宫附近游荡的影魅。
她其实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暗处看着这一场闹剧了,从一开始见到暗殇那张脸时的震惊到后来见到顺天帝戮子时的冷漠,她事实上根本没有要出去虎口夺食的想法,暗殇的死活与她本是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她影魅的同情心早就喂狗了,而且一个杀手,一个顶级杀手,谁也别指望她还留着那虚伪的同情心。
然而暗殇却注定命不该绝,他在闭上眼那一刻的眼神打动了隐在暗处的影魅,悲伤,释然,带着对命运深入骨髓的嘲讽,那一刻影魅恍惚间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悲哀,才有了想救下他的冲动。
当然,如果只是有冲动,影魅绝对不会冒然就冲出去,活到现在不容易,她不会轻视自己的生命。她来之前路过了皇卫和影卫的战场,联系一下不难想象暗殇与皇卫之间的关系,至少知道皇卫是他的人,而皇卫对付那些影卫并不难,赶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暗殇能再坚持一会儿,就有得救的希望,这,才是她真正出手的原因。
最后,两人终于还是在皇卫的援救下逃出了皇宫。自此卫主失踪,皇卫隐匿,顺天帝被气得吐血。本来如果卫主死亡,上一任的卫主或是皇帝有权力重新任命卫主,可是如今卫主没死,只是隐藏起来了,除他之外,皇卫不会听从任何一个人的安排。
历史上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从不曾有过命主(生命想通的人中为主的那一个,命主为主,另一个为从,主死从亡,从亡,主却没有影响。而卫主,永远都是从)死亡,而卫主却没死的情况,更没有卫主带着皇卫隐匿的情况,因为他们的命握在别人手上,怎么可能会放心离开!
而暗殇,似乎忽然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从此死里逃生的皇卫卫主长孙逸化身暗殇,如同影子一般跟在了影魅身边,全心全意的帮助她设计清洗了魅影当时的管理层,也辅助她坐稳了魅影之主的位置,更是看着她与颜昊相知相守,甚至看着她安静等待死亡的悲哀,以及凤非尘剑下陨落的白衣。
那时没有对凤非尘出手,他本来该将那个罪该万死的男人狠狠拧碎,可是他明白魅儿离开时那一眼的释然与请求,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的看着,看着颜昊睁裂了眼眶却没能对那人出手的挣扎,看着鲜血在他最爱的女子钟爱的白衣上渲染出一片片绝望的猩红。
他发现他很多时候都只能看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却参杂了跟局中人一样在乎的心情的看着,而今心却死得彻底,本以为可以看着她幸福,没想到连看着也成了一种奢望。暗殇接管了魅影,认真发展着壮大着,只为将来能为她的那对儿女多一份保障,多一丝筹码。
暗殇并不是多喜欢颜无殇,他始终不能坦然接受颜无殇顶着一张和影魅像了八分的脸一天笑得妖娆的样子,他也谈不上喜欢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颜无双,可是他喜欢现在的颜无双,虽不像影魅那样发自骨髓的冷漠,但安静的清冷,淡漠的睿智,看起来像极了那时的影魅,所以他才会因为颜无双的事被气得不惜动用了沉寂多年的皇卫,甚至不惜皇室发现他们的存在。
凉洲,沈府大门。
颜无双与独孤璃月带着丫鬟菀萱以及清风和明月于四天前从忘忧谷出发,一路不急不缓的行路,转眼便已来到了凉洲沈府。
凉洲是沈家的祖地,沈氏的祖宅也一直屹立在这里,虽然主人不在,但这边有着沈氏的老仆人认真的打理着这不算小的沈府,沈家祖辈的做法,似乎冥冥中知道沈家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离开那个权势滔天的京城,回到生养他们的地方。
沈府的大门不似将军府那样威武壮观,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没有任何粉饰,和它所经历的年岁一样,弥漫着淡淡的沧桑,一如它里面住着的,一直以来扮演着青渊守护者一角的沈氏一族。
没了官位,就意味着一大家子人没了收入。就算是以前将军府的生活也不见得有多阔绰,要知道无论是沈拓还是他的三个儿子,骨子里都有一种作为沈家人奇怪的偏执,极少参与官场中那些龌龊事,敛财这种事,更是不屑去做,而今做成平民,钱,也便成了一件头疼事。
也幸好将军夫人秦岚明慧,在京中经营了几家不错的生意,也难为她以一个闺阁小姐的身份能为根本不爱她的丈夫沈拓做到这个地步,秦岚对沈拓不求回报且至死不渝的爱,加上自小定下的亲事,才是让当时只愿与沈青依的母亲一心人的沈拓娶她的原因,沈拓这个人其实太过于注重责任和承诺,要他抛弃为了他绝不二嫁的秦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日积月累也累下了不少钱财,一家人安稳的过个几年却是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沈博然和沈凌然虽说是没了官职,但要他们呆在家中学那些纨绔子弟无所事事,他们是万万做不来的。
于是沈博然在凉洲城中开了一家书院,开始了教书先生的生涯,凉洲在整个青渊也是足够排进前五的繁华大州。在凉洲城内居住的大商贾不在少数,更是有不少官宦家族出自这里,所以沈博然的书院一出,再加上他曾以武将世家的出身位极文臣之首小团体的身份,顿时在卫州掀起一股不小的热潮,有的商人甚至为了面子也宁愿将自己孩子送到沈博然手里。
而沈凌然则是开始了他的商旅之路,短时间内分别在凉洲城内开起了酒楼,当铺,乃至衣坊等各类商铺。不管他是否如他父亲一样从私心里看不太起商人的奸诈,但他终究还是义无返顾的去做了,就如同当时将军府的书房里他义无返顾的选择了与父亲一起辞官离京。
而沈凌然这个愣头青的突然大肆崛起,不出意外的引起了凉洲城中商人们的不满,商场有商场的规矩,他怎能如此嚣张的凭借家世就妄图插手那么多行业?!生意什么的,可不是光有钱就可以的!
若是其他的官家子弟如此做,必会受到这些商人的联合抵制,其结果也必定是令其亏得找不到北,但沈凌然的经营却像是一个真正的浊世君子一般参与进纷繁复杂的凉洲城中,该他的份额他也会适当留下几分,不该他的份额一分也不会多沾,这让很多商人最终决定对他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真正让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们容忍沈凌然的原因,终还是得益于他镇远大将军沈拓三子的身份。也许对于在近二十年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来说,镇远大将军几个字就只是代表着一份权势一种荣誉,然而对于老一辈的人们来说,它们代表着一份安定一种信仰。
二十四年前,先后经历了太子莫名身亡,公主神秘失踪,以至于皇帝诡异驾崩的长孙皇室迎来了史上最混乱不堪的夺位之争。其实前朝的皇嗣架构极其奇怪,根本没有任何皇子对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有一争之力,除了太子长孙逸辰以外,有能力有心计能为其造成阻碍的皇子都遭到了顺天帝的往死里打击。无权无财无势,过着最落魄的生活,甚至连生为公主的长孙云若也手握重权,却唯独没有他们一丁点的机会,没有人不在暗中感慨顺天帝对情心皇后及她所诞下孩子的极度宠爱。
而太子身亡,随着顺天帝的突然离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皇位的旨意,顷刻间皇室无人,昔日里那些过得极不如意的皇子们暴动了,不顾一切的开始了这场几乎可以算是长孙皇室历史上最混乱却也水平不高的大混战。
也正是在这时候,百年前才臣服于青渊的北方草原一族发起了迅猛的兵变,十万铁骑以一夜的时间攻下了素有铁城之城的寒林关,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五天之内先后拿下了十一座城池。
草原蛮族百年前的臣服或许本身就是一个计策,当年被定北侯沈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个时候是沈家乃至于整个青渊最强大繁盛的时候,自知无法抵制的草原王当机立断,自愿投诚,保全了草原一族。而今看来,草原王当时的作为不过是虚与委蛇,休养生息,以待他日卷土重来。
经历近百年暗中的发展与渗透,在遇上这次有利的王储之争,这一代同样英明的草原王(表面有名无实)依旧果断的提前了计划,出其不意之下险些攻进了青渊腹地,若不是在嘉阳被阻下了脚步,兴许他们已经兵临城下了那群为了夺位不择手段的皇子们才会反应过来。
当时的嘉阳守备程风拼死守住了嘉阳三天,才让草原反水的军报递到了宫中。可是由于皇子们的争斗实在太过火,甚至不同程度上以各种名义调集了军队驻扎在皇城之外,以致根本没有皇子能调动有效的兵力对嘉阳进行增援。除非此时的他们愿意放弃争斗奉一人上位,才能解下这次危机,但他们没有人甘愿就此放弃,都想着夺下皇位后再好好收拾那群蛮人,也就是说此举根本不能成行,军报竟然被闲置,除了一些口头上的支持,宫中再无反应。
整个青渊顿时处在一种人心惶惶的氛围当中,蛮族夺下那么多城市,他们却没有那么多兵力进行镇守,血腥的屠杀上演,举国同悲的同时,人们的恐惧和愤怒也攀升到了顶点。就在国人悲戚不知所措的时候,当时年仅十九岁的沈氏独子沈拓带着三万沈家军以及四万储备军连夜奔赴嘉阳,在程风几尽耗尽全城之力的时刻彻底阻下了草原军队的步伐。
沈拓的行为往小了说是妄动军权,往大了说可以是兵变,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但当时还依旧年少的他只犹豫了三个时辰的时间,便毅然带着属于沈家的荣耀披上了战袍。当时的他父亲已故,母亲坚定的支持他的做法,国之不存,家又何在?!
从第一次冲锋陷阵到端坐将台,这场仗一打就打了两年,沈拓在战争中蜕变成了真正颐指千军的沈大将军。不仅逐步收复了被攻陷的城池,甚至靠着庞大的国力支撑打进了草原内部。
当时被草原一族屠城的残暴和兵变的狡诈深恶痛绝是沈拓也在草原上实行了血腥的血洗政策,当时几乎杀光了所有草原上的青壮,至此造就了草原一族真正的,毫无反抗能力的臣服,也奠定了他镇远大将军的威名。
所以哪怕至今,当初曾生活在那种深深恐惧中的老一辈人对沈拓,对沈家有一种几乎深入骨髓的敬仰和尊重,哪怕当年云帝上位以后虽未追究沈拓的罪行,但还是收回了沈家豢养军队的权力。皇室的人,其实就是这么薄凉,他只管他此时的天下太平,可不管你当时的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