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秦王今年的命运？”蒙武说。
“这可是你可以问的？”阮大人笑，“你不怕别人说你有不臣之心？”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蒙武坦然。我看着他的侧脸，不禁大奇。他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他总让你感到心安和可靠。
阮大人脸色沉沉，“秦王今年必有大祸，今后秦国极有可能外戚专权。”
蒙武大惊：“你有没有向秦王禀告？”
“知道这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阮大人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你们两个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蒙武沉默。忽然，他大惊而起，冲了出去。
“阮大人，你先照顾阿房，我有急事。”蒙武已经把拉马车的马解开，跨了上去。
蒙武怎么急匆匆就走了？被人抛弃的感觉缠绕。
“阿房姑娘。”阮大人说。
“嗯。”我跟他并不相熟，现在我们两人相对，我总有些不自然。
“不知阿房姑娘的家乡在何方？”他说。
“我小时候在赵国邯郸，然后我就跟着公子，再之后，我来到秦国。”我说。
“公子？”
“嬴政，不，太子殿下！”我补充。
“我对姑娘你的事也略有耳闻。”他似笑非笑地，“你的父母是何方人氏？”阮大人对我的出身很有兴趣。
“不知道，我没有父母。我只知道我曾被邯郸城的一间歌舞馆收留。”我无聊地看着他，丝毫不为自己的出身尴尬。
他却尴尬不已：“阿房姑娘，我……”
“我只是实事求是，”我说，“我也有难以启齿的事，但这种事，我不怕拿出来见人。”
“我从卦象上看阿房姑娘却是一个出身高贵的人！”阮大人固执地说。
“有多高贵？”我冷笑，“高贵得把我卖进了歌舞院？”
阮大人沉默。
“阿房姑娘，在下这里地处偏僻，而且现在我没有马车，要回到吕侯爷的相府，我怕要委屈姑娘走一段路。我建议姑娘你还是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不然回到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路太难行。”他说。
在古代可不像在二十一世纪处处有路灯，没有路灯还有车头灯，更不像二十一世纪有高速路宝马车，总之，走夜路是恐怖而艰辛的事。我在赵国就有过好几次惊魂夜路。
我点点头。
“阮大人，你毕竟也是当朝太卜，大王就这样待薄你？”我不禁为他不值。
他笑：“我当然有俸禄和土地，但是我习惯了住在这样的地方。”
“习惯？”我看着他，忽然心中一亮，“难道你想避世而居？”
“虽然我也很佩服那些隐士，但是我并不喜欢他们一味避世、自恃清高的性情。我就纯粹喜欢在这种地方呆，也乐意在朝为大王效力。”他解释。
“没想到啊！我还以为喜欢做官的人都会喜欢奢华。就算他们不喜欢都会习惯。却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种人。”
“晏子不就是安贫的大夫？”阮大人说。
“晏子，他是我们天下的一个异类。”
“异类？”阮大人问。
“天下间没有多少人可以如他那样身处高位，却学颜渊‘一箪食一瓢饮’。他希望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天下人，自己多占了一点一滴都会觉得内疚无比。”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孔子都比不上他！”
阮大人笑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和喜欢的生活方式，我们有自己的原则就好。像晏子那样太过于清贫其实又能让谁得了好处？何况，平常百姓谁不想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他也只能当一个遥不可及的榜样！”
我不忿：“起码，他告诉我们人能够摈除物欲一心为民，告诉我们人心能够如此无私纯美！”我说，“何况，现在你不就是像晏子一样？”
他笑出声来：“我哪里比得上晏子？我只是纯粹喜欢简单地生活，那样我会活得更加安康。我可不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人。”
“对了，”我有点犹豫，“阮先生，你是不是真的能占卜出别人的运程？你是怎样做到的？”
“当然可以，不然为什么我能当秦王的太卜？”他不理解我的困惑，“我从小学习占卜，当然会占卜。”
“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当了太卜？既然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天下的人不是都应该来向你学习吗？如果你能预知天下事，你岂不是能够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去取得你喜欢的任何东西。”
“怎么可能？”阮大人说，“我只不过在传递上天给我的信息而已，我们区区凡人又怎么可能去改变上天的旨意呢？就像我，天生就是一个臣子，我就不会妄想违逆天命去取得我不该拥有的东西！至于为什么我是太卜，而别人不是，这个不是很简单吗？”他继续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巫师，我从小就学习怎么占卜。我在一大群跟我一样学占卜的孩子中脱颖而出，所以我成了秦国的太卜。”
“哦，子承父业？”我听了他的解释，还是昏昏的。
明天一早我就跟着阮大人，从他家出发，走啊走啊走！
个把钟左右，我们就看到城内驿站，阮大人借了马车亲自送我回相府。
昨晚，我夜不归宿，不知道有没有人担心我呢？很幸运，并没有人特别留意到我。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住，并没有丫鬟奴仆。古代人也不习惯晚上串门。
“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我客气地问，毕竟他“千里迢迢”把我送回来，我不想也不习惯亏欠别人。
“不用了，我在附近也有房子。”他淡然一笑，“吕小姐，保重。”
这就叫有性格的有钱人，我不禁叹气。
这天天很晚的时候，吕不韦满脸疲惫地回来，倒是问了我昨晚的去向。只是他看我的眼光总是有些探究，好似在琢磨与我有关的事。
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个月间只要吕不韦在家一定去看我，蒙武却不再来找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天夜已经很深，我睡了一阵便很诡异地惊醒，居然就是睡不着，出去院子里学别人看花赏月。
忽然吕不韦居住的主屋中一阵吵闹声传来，灯火通天。
什么事？
我平时不爱管闲事，但是这时我有些不由自主地就想去看个究竟。
“阿房？”吕不韦穿着一身朝服，面色憔悴而焦急，还有隐隐的悲恸。
“吕相国，你这是去哪里？”我不解，又隐约觉得有大事临近。
“阿房，你快些回去吧！”吕不韦不管我，自己急匆匆的要出门。
“秦王不行了？”我灵光一闪，居然就说出来了。
吕不韦被惊得差点走不稳，猛地回头，用诧异、探究的眼光看我，好像一定要在我身上看出什么似的。
我却想到嬴政，他会不会有事？毕竟今天归天的人是他父亲啊！
“相国，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一起去？”我说。
“你就跟来。”吕不韦恢复淡淡的表情。
很快我们就颠簸到了秦王宫。
有一片宫殿中透出着耀眼的光亮。
一层一层的守卫圈着这个宫殿，让人有着阴深恐怖的感觉，让人觉得宫殿内藏着的是一个天下间最神秘的秘密，而那个胆敢冒犯的人就将会受到诅咒、受到他们无穷无尽的追杀。我不禁有些畏缩了，我怎么这么蠢？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当一个目击者就意味着对这场事件的发言权，还有责任！如果真的是有什么阴谋的话？我岂不是被人杀人灭口？我打了个冷颤！
但是我现在已经没得后悔了，因为只有我一个在这个时候停住脚步更加引人注意。
这个原来不是大殿，只是秦王的寝殿。
里面跪满一片人。文臣，将军，妃嫔，王子，皇亲！
华丽丽的衣服铺着冰冷的地面，有的人的头伏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昂视。我却能感到一些人在低低地哭泣，有的人在颤抖。
他们有些人或许不是为了秦王的死亡哭吧？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秦王的葬礼必然是有无数的人为他陪葬，有谁敢保证那个被选去陪葬的人就不是他自己呢？
我现在又感到我当初离开秦宫是正确的了。要是留在这里，还是一个宫女的话，谁知道我会不会就被选中去陪葬了呢？
那精致辉煌的金帐垂下，一动不动，闪着刺目的光芒，里面的死亡的气息透过它蔓延出来。
一些大臣，妃嫔看到吕不韦进来，连忙分开了一条道。
那些跟着吕不韦为他提灯笼引路的人都停住了，我却浑然不知的跟着吕不韦进去。
在差不多要进到帐子里面的时候，我才感受到周围几道奇异的目光，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去，把脸埋进铺展的裙中，一片柔软。为什么我要来这里？
吕不韦一进去，也深深地跪倒。他今天显得特别的瘦削，平时穿起来显得俊逸的朝服这时松松夸夸地套在他身上。我被他的悲伤震惊，要死的人在他心目中要有什么地位才能让他“衣带渐宽”？他又有没有“悔意”？
那里赵姬和嬴政，还有几个王兄王弟都背对着我向着秦王的病榻。对面则跪立着几个太医，一声不吭。
我有多久没见嬴政了？他高了很多，背影也变得壮实和刚健。只是此时他又在经历着他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不韦。”秦王的声音是如此羸弱，就像死神之手已扼紧了他的喉咙。
“父王……”一些王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大王。”吕不韦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颤抖和悲恸。
“寡人还记得当初寡人与你相约，如果我成为秦王统一天下，我一定与你共享天下！但是，”秦王在做最后的安排，“寡人做不到了！”
秦王有些吃力。
“微臣对大王有什么帮助呢？大王待微臣的好，天下同见，就算是我肝脑涂地仍旧不能报答大王的一丝一毫。”吕不韦说得情深意切。
至于他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不知道。
“不韦，寡人薨后，你一定要继续辅助太子殿下，助他完成大业，千万不能让他浪费了这个几百年难遇的好时机！上天要把天下赐给秦国，可惜我不能看到天下一统那一刻。”他疲弱的声音中充斥着深深的遗憾。
“微臣一定竭尽全力辅助太子殿下，完成上天交给秦国的使命！”吕不韦坚定地说。
良久，我才听到秦王稍稍放心的轻叹声。
“政儿。”秦王开口。
“父王。”嬴政的声音已经褪去了童年时的青涩，变得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和不安。
“政儿，你是父王的好儿子。”秦王说，“我真的好想看到天下在政儿手上一统，答应父王，你能做到。”
“父王，”嬴政哭着说，“我……我想父王你陪着我！为什么父王又不要政儿？父王……你……快些好起来啊！”
“答应父王。”
“我答应父王，我一定统一天下，让秦国的基业传到千世万世！”
秦王停了很久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去了时，他又开声了。
“政儿，父王不在，但是吕相国还在，现在父王将你托付给吕相国，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对吕相国，就像对我那样，知道没有？”
嬴政却意外的沉默。
“政儿，”秦王继续说，“我不在后，你就叫吕相国‘仲父’吧！你一定要信任他，他必会竭力辅助你的。”
“是。”嬴政带着哭腔回答。
“以后秦国大权就由王后和吕相国掌管，直到你可以独当一面为止。”秦王说。或许，他对嬴政还是不放心。说什么笑？嬴政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他又有什么可能放心呢？
或许，他希望吕不韦辅助嬴政，而为了防止吕不韦独揽大权才让王后也插足进来吧。或许在他心目中把大权给了赵姬就等于把大权给了嬴政，毕竟赵姬只有嬴政一个儿子。但是他又怎么会想到他这个安排给嬴政的秦王之路带来多少困难和悲伤！
我一时间思绪纷乱。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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