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漂亮。”我敷衍地。反正,我的五感对美丽的东西已经迟钝不堪,对丑陋的东西反而变得敏锐。
他很高兴,就这样趴在地上,用小竹枝掘坑。
他全身上下穿的都是贵公子的点纹绸衣,连他的麻鞋都用金线绣了兽纹,他用来盘头发的簪子上嵌着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吕府上下都十分关照离枝,下人以为离枝是吕不韦跟我的私生子,而吕不韦跟孤竹弦见识过“二十一号”的“魔法”,认定“二十一号”是一个降临人世的神女,即使我守口如瓶,离枝跟“二十一号”同时离奇现世不由得他们不把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离枝却一点不懂得珍惜他的衣服,哪里舒服躺哪里!在他的世界里,恐怕秦王的冠服跟乞丐的麻衣毫无区别吧!
“你在干什么?”我问。
“种树。”他认真地回答,认真地掘坑。
“你怎样种树?”我不解。
他还没有回答,危险的气息潜伏在周围,慢慢升腾,风声中浅浅的脚步声围拢,让我想抱起离枝逃跑。我也的确抱起离枝,可没来得及跑,就有四个提着刀枪的人出现。
在二十一世纪,我从来未被人抢劫过,在这个时代,我却频频遇上劫匪!前一次,我还有沈薇可依靠,但现在,我大喊大叫或许能引来田雅他们,但他们离我们太远,我怕他们到达之前,我跟离枝已惨遭不测。
我很害怕,每当此时,我就会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嬴政恰好出巡至此,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这几个鼠辈通通处死,然后抱住我温柔地关怀我。或者,有一个英俊的侠客空降,将劫匪打得落花流水,将我们救出去。又或者,我义正言辞的一番斥骂可以让这几个误入歧途的贼人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再或者……
“好了!”正对着我们的矮墩男人故意摆出狰狞的表情,“终于能回去见主人了。”
他说的不是咸阳话,倒带了齐国北面那带的口音。
“妹子,把你的行头全部留下来,我们劫财不劫色。”声音从后面传来。其余三人都哈哈大笑。
我扭过头,后面的男人已经胡子半白,长得高壮。
“大哥!”矮墩男子对白胡子男人说,“不要跟她啰嗦,杀了她我们自己动手不也一样。”
“二哥说得对。”左边竹竿一样的男人附和矮墩男子。
我盘算着我们自救的可能性,他们四个四面围住我们,我又带着小孩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以一当十的,起码,我不能,这就叫身陷险境吗?
“姐姐,这些人好讨厌!”小孩子倚在我身边。
贼二哥听到离枝的话:“小子,不给你点颜色看,你都不知道死字怎样写。”他举刀上前。
“你们不要伤害离枝,他只是孩子而已!”有孩子在身边,我唯有更勇敢。
贼大哥大喝“老二”!贼二哥哼一声,退开。
贼大哥说:“我们不是这行的人,只是要些钱急用,只要姑娘配合,我们绝对不为难姑娘。”
只要我配合?他的配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我上吊自杀,我就乖乖上吊自杀?
“你们想要什么?”我眼皮跳个不停。
贼大哥爽快地:“你们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大哥,不行!”右边的男人立马说,“这个女子衣着华贵,举止不似是平常富豪之家的小姐,要是她出生秦国的王族,是高官的女儿……”
“姑娘,你是什么人?”贼大哥打断右边的男人。
“我……我……”我应该怎样说?
“吞吞吐吐,说出来的话怎么会是真话?”右边的男人很想要我的命,但没有贼大哥的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是一个孤儿,我借住在别人家里。”我说。
“哼!你借住的是什么人家?你跟人家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会让你满身绫罗绸缎?”右边的男人说,打量我。
“主人对我很好,他就是那么好人!”我连忙说,“无论他多忙,他隔几天都会来看我,他真的很好。”我为吕不韦说话。
忽然,他们沉默,四个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右边的男人“哼”了一声:“原来是有钱人家的情妇!”他阴阳怪气地,“有当得王后的姿色的女人居然是一个肥油满肠的男人的情妇!”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别人情妇?我哪里认识“肥油满肠”的男人?
“有什么可奇怪的?”贼二哥嘲讽地,“四弟你这样的身手不也屈居人下?”
“我可不觉得我屈居人下,我怕是二哥你自以为屈居人下吧!”贼四弟不服。
“够了!”贼大哥压住他们,对我说,“姑娘,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他补充,“那个小孩身上的什物也留下来。”
二十一世纪时,总是有人教育我们,遇到抢劫强奸绑架这些危险情况时,我们不能激怒坏人,要稳定坏人的情绪,还要机智地寻找机会脱险。假如伤害已经造成,那么我们也要保护现场保留证据为自己讨公道。
当时,我还觉得十分在理。现在,我身陷险境才发现,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能够与他们周旋的余地少之又少。幸运至极,他们不是我跟沈薇在齐国遇到的坏人。
我把我腰间的褐色的丝袋解下:“我只有这些。”
“大哥,你看她的衣服上面那些金线银线,那个孩子头顶上的夜明珠?”贼二哥说,“让他们把衣服脱下来。”
我脸色苍白!现在,我只希望自己长得像个猪头,能把所有人吓跑。我怎么可以在这些人面前把衣服脱下来,就算最后他们没有再对我生出歹心,那我少了几件衣服回去,该会在咸阳城惹出多少流言蜚语?我也越来越明白嬴政,他爱我,但他不信任我,或许,他不信任所有人,而且他对女人忠贞的要求让他疑神疑鬼。只怪他母亲败坏了女人在嬴政心中的形象。
“假如你们敢这样侮辱我,我就一死而已!”跟当初面对魏增时一样,我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死相逼。我把丝袋扔给贼大哥。
我不喜欢金子银子,但喜欢金子银子打造的饰物,所以我的丝袋里有几件颇为贵重的饰品,还有一条珍珠串成的手链。老天保佑这些东西可以满足他们。
贼大哥脸上露出赞赏之色,接住丝袋。其余三人都看向他,贼大哥用手掂量一下:“还可以!”说完,又打开丝袋略微看了一眼,“够了!走吧!”他说。
贼四弟对我“哼”了一声,却说:“原来世上还有为了节气不畏死之人。”
“行了,走吧!”贼二哥说,“要是有人围着你抢的时候,你有这个女人一半的强硬,我就把我的头挂在这棵树上!”
“再啰啰嗦嗦,我现在就把你的头挂上去!”贼四弟骂。
他们来去匆匆,确实只为劫财而已。似乎,他们不是普通的贼人。他们是哪里人,劫财是为了什么?
我还在想,离枝扯扯我:“姐姐,刚才那些人很讨厌!”
我抱起离枝,不敢再在这里久待,回到田雅身边,却没有把我遇险的事告诉她,反正我也只是受到一场惊吓而已。虽然我这样做有“姑息养奸”的嫌疑,但我怕“三人成虎”,这事传出去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我已经是这个时代的累赘了,我不想他们再为我操心。
青青又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小的峨眉耸起两个小峰,似乎她遇到天大的烦心事。
“小姐姐。”离枝很喜欢青青,总想引起她的注意。
“好烦呐!”青青说,“我要当一个坏人,”她说,“这真是一件难事。”
我望望田雅,田雅尴尬地笑:“我没见过这么顽固的孩子。”
……
回到吕府,只觉得府中不寻常的热闹。一进府门,下人的神色各异,羡慕、嫉妒、不屑、暧昧、崇拜、憎恶、麻木,还有无所谓,统统都有,却在我的眼光扫过他们的时候,个个都缩头缩脑不敢看我。
他们一直以为我是吕不韦没名没分的女人,也难怪。
谁知,我追着蹦蹦跳跳进我的院子的离枝进去时,孤竹弦笑意盈盈地迎出来。
她变苗条后,曾经很努力“补充营养”,见东西就往嘴里塞。可惜,三十世纪的化妆品质量太好,身材瘦下来后绝不反弹。到最后,孤竹弦吃得太多,都养出轻微厌食症了。
“孤竹姐姐!”离枝甜甜喊她一声。
“离枝。”孤竹弦只应了他,便对我说,“阿房,恭喜你了。”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刚刚才才被人打劫,喜从何来?
“不韦跟我说,过了这个冬天就送你进宫。”
……
如何形容我的激动之情?果真是“祸福相依”,早上遭祸,傍晚遂愿,虽然这祸与这福并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