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边陲小镇,绿水绕着青墙黛瓦,显得宁静而悠远。火烧般的晚云倾泻在树叶上,屋瓦上,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橘红的柔光,如给小镇笼上了层暖雾。在这别样的朦胧静谧中放眼望去,似乎每一束柳条都缠满了柔情,摇曳在夕阳轻风里。
“哈哈——”
突然,一阵嬉笑声打破了这小镇的宁静。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个十七八岁的冷峻少年,脸上尽是嘲弄之色。
而此时,在石桥那边传来渐近的车辘声,一辆青色马车从斜晖处驶来。这马车不算精致,却自带一腔边塞的旷达豪气,所以远远看到也不会被人小瞧了去。再近些,便能看见一块刻着“蒙”字的朴拙木牌。不起眼的牌子,被挂在了车的右上角上,随着车前行的颠簸而叩着车壁“锵锵”作响,似京剧里颇有气势的出场,低调却集中了所有观众的目光。
“外面在闹什么啊?”一个少女的声音洒脱脱的跳出来,脆甜甜的嗓音中夹带出骨子里的乐天性情,接着便见一只嫩如青葱的柔荑轻掀起车右边的窗帘子,露出一张姣好的芙蓉花面。初看只道娇俏可人,再看,配上她那双清澈如波又上挑得恰到好处的杏花眼,只觉圣洁里掺上了妖娆,那是阳春三月芳菲开遍也及不上的风华啊!
少女的话尾音落下不久,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将帘子接了过去。这下窗帘子便开得更大了些,也露出那一张藏在帘子后的俊逸面容。他薄唇微抿,嘴角含笑,配上柔和而俊秀非常的五官,殷殷可入画却又百般难描;明明是凝着隽永的书生气,却偏偏又生得眉若远山,眸似冷月,一身皎皎疏清之息,仿若身在红尘,心在天涯。
车外坐在车辕上赶车的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脸壮汉,听自家小姐有些兴致,便体贴的寻了个地方,将车停了下来。这寻的地方甚好,视野开阔,又不会让这小地方的百姓冲撞了公子小姐。
少女玩着自个儿的垂丝,懒懒的半倚在窗沿上,只见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卓然而立,腰间别着把长剑,剑鞘因长期握着,被磨得的铮亮,可见是个惜剑爱武之人。他一身麻衣如雪,站在一群身着布衣绸缎的人当中本来实在论不上出彩,但他被众人如此嘻骂却依旧一脸风轻云淡,硬是在举手投足间带出了一身卓尔不群的风度来。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青年,看起来比麻衣少年长上四五岁,已行了弱冠礼。他的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用他那一双带着狠绝之色的鹰目,直视着麻衣少年,嘲笑道:“虽若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
周围的人又是一番哄笑。
“有些过分了!”马车内的少女不禁蹙了眉。那鹰目青年在众人面前出言侮辱,说这麻衣少年虽然长得高大,喜欢佩戴刀剑,内心却懦弱不堪。现在是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三十四年,皇帝崇战尚武,国人都极尊重勇者,说人懦弱怕是比直接取了他性命还难受。
而这麻衣少年倒是极其沉得住气,面色不改,只是本就冷峻的眼更冷冽了几分。他淡漠回道:“李师兄今日截住阿信,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这般辱没他,他还如此客气的回话,知道的人,自会赞他一身傲骨,不屑与那人争个高下;不知道的,只怕更加觉得他是个没骨气的,心里不知道怎么肖想他呢!”少女虽嘴上说得带点不岔,刚才蹙着的眉却松动了些,耀如春华的杏花眼又亮了几分,显然是把自己归到前一类人中去了。
“别人怎么想,与他何干?那不知所谓的李师兄,怕是剑术上敌不过他,便在嘴上讨些便宜罢了。”那马车内的俊逸少年,看模样比麻衣少年要虚长上两三岁,声音从容且清冽,如山林深处的山泉划过长着青苔的山岩。
再说那边的鹰眼青年,他会当街做出这种失格的事,自然不是个能沉住气的。如今,他见麻衣少年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形容,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再加上旁边有人帮衬或者说是煽风点火,更是怒从中来。只见他鹰目怒瞪,伸手指着麻衣少年,厉声道:“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你要不怕死,就拿剑刺我;如果怕死,就从我胯下爬过去。)”
闻言,原本喧嚣的人群突然都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定在了这麻衣如雪的少年身上。
车内的少女也不由愣住,而俊逸少年清冷而又幽深的眸子里也带上了兴味,瞧着那卓然而立的少年。只见他低垂着眼眸,焦距落在自己腰间的长剑和剑柄上因紧握而青筋暴起的手上。少年静默半晌,似久立成了一座雕塑。良久,他解下长剑,用力一掷。周围的人包括那有着双狠绝鹰目的青年都被他冷冽的气势惊得退后数步。而那长剑自空中落下,连着剑鞘,直直插入地面,宛若他不倒的脊梁。他勾起嘴角,眸中的冷意却未散去分毫,似站在云上冷眼笑看一场人间闹剧。
车内的玲珑少女,见那少年弯下身子,从鹰眼青年的胯下钻了过去,神思一晃,想起一些种种,惊愕万分。
那麻衣少年始终勾着嘴角,直直的站起身。人群无声,自动分立两旁。少年拨出剑,往前走去。所有人都呆愣着看他走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从刚才震惊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然后接着又有人大大咧咧的数落起那消失在拐角的少年的种种。
车中的俊逸少年,目光透着几许赞意,浅笑着对少女道:“千虞,此人以后必成大器!”
被唤作“千虞”的少女方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对着窗外那些刚才吓得两股战战现在又在背后道人是非的人甚是不屑的撇撇嘴。
见千虞盯着窗外看没有回应,少年便松手放下了车窗帘,隔断了少女的视线,才笑着又道了句:“此处人杰地灵,我们在这小镇上多歇息些日子,可好?”
千虞自是看出了这少年想结交那麻衣少年的心思,便顺从的点了点头,心里不禁叹道:地灵不灵我是不知道的,但作为中国历史上伟大的军事家、战略家、战术家、统帅和军事理论家的韩信,被无数后人奉为“兵仙”、“战神”,自是担得起“人杰”这两个字的。又想到面前这个少年,日后会败于韩信之手而刎颈自尽,她的心连着她手中握着的青丝,松了又紧。
这俊逸少年与千虞相处的时日不算太久,但他本身极为睿智,又早早便入朝堂,察言观色算是一绝,所以平日对千虞很是了解。而如今,见她这副模样,任他如何机敏过人,也不会想到自家师傅十四岁的么女是在忧自己的生死的。
还未发问,他便听到车外的壮汉隔着车帘,问道:“少爷小姐,今天可是就歇在这小镇了?”
少年见千虞已点了头,便直接启唇回道:“嗯,这小镇虽小,风光却是不错,找家临水的客栈先住下吧!”
在这壮汉和少年一问一答的功夫里,千虞已在脑子来来回回的绕了几个道道。她想,韩信如今还不得志,这章邯若此时与他结交,便算得上是贫贱之交了,日后韩信若能因这份情谊放章邯一马,那就再好不过了。想到此处,千虞的脸上便带上了雀跃之色。而她心里想着的章邯,便是眼前的这个在丞相李斯改革官员选拔制度之后十二岁便出仕为官的俊逸少年。
说到章邯,他在秦国也算是有名的人物。他原是文臣出身,却文韬武略,熟读《三略》《六韬》,兼有大将之风,深得蒙氏蒙恬青睐。十四岁时,他便继皇长子扶苏和丞相李斯之子李由之后,拜入蒙恬门下,抵抗外夷,修秦长城,立下汗马功劳。
而这能坐在蒙家马车内的少女千虞又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