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虞是在一片捣衣声中醒过来的,又或者说她是饿的自然醒的。她睁开眼,见自己躺在床榻上,拉开被子,见自己外袍未退,再看到案上收拾好的棋盘与棋子,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拍拍自个儿脑袋,微微一笑。秦婴若知道她又点灯彻夜研究棋局,怕是又会边怜惜的揉揉她的发,边用那如春风的声音轻斥道:“你在我面前需逞什么能,这事若再有下次,我便不陪着你闹了。”
她起身,行至案边,从黑罐中拈起颗棋子玩着,那黑子如墨玉,夹在白莹莹的指间,分外好看。她的另一只手拿着那张羊皮棋谱,又细细思量起来。还是无果,她不由轻笑着摇了下头,放下棋谱,又将黑子扔回棋罐中,“叮”的一声脆响,很是好听。
梳洗一番过后,她便打开房门下了楼用迟到的早膳。
店小二见她下来,忙迎了上去,笑道:“小姐可起身了——二位爷走时留话,说是去桥西边垂钓了,若小姐醒来时,他们还未归,小姐用过膳后,可去那边寻他们。”
千虞微笑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简单的进完早膳,便循着店小二指的方向,沿河岸向桥西走去。
想她去上郡寻蒙放时还正值暮春,一路上的所见皆是郁郁葱葱,那马蹄践飞的草芥也是葱绿的快滴出油来。如今,已过秋分,水边的杨柳也败了枝条,水中的浮萍也残了叶子,好在那些在水边捣衣的妇人们正论着东家长西家短,如将春日闹得春意盎然的麻雀,将秋日的萧索寂寥闹得一干二净。
千虞沿岸走着,还未至桥西,便远远瞧见那一黑一青一白三个熟悉身影,坐在桥上垂钓,好不惬意。她浅浅一笑,这四周皆是捣衣声,他们竟然选了这么个地方垂钓,莫不是想学姜太公,来个愿者上钩?真真好笑!
她正欲向桥上走去,眼角无意间在那一片捣衣妇人中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她转了步子,向那蓝衣老妇人走去。
千虞和老妇人的初见开场确实算不上愉快的,但到分开时,已是一个觉得这老妇人忠厚仁德,一个觉得这小姐慈悲心肠,先前彼此心中的芥蒂自然烟消云散了。
如今老妇人见千虞来了,便朝她和蔼的笑了笑。
而千虞含笑,盈盈一福,行了见礼,然后上前两步,挨着老妇人蹲下,拿起一件衫子,想帮老妇人一起漂衣。
但老妇人哪能让蒙家小姐做这种粗鄙活计,自是拦下了她。千虞一愣,而后自嘲一笑,是自己犯浑了,一时兴起想帮老妇人一把,却未思量她敢不敢受,而且,就算今日她敢受下,前世会用肥皂、洗衣服洗衣的自己那十根十四年来未沾过阳春水的青葱指却未必会用这个时代的皂角。于是,她也不逞强,放下手中的衣物,就蹲在那里与老妇人说着家常。
老妇人羞愧的说道:“往日当真是我错看了他啊——昨日我借请他帮忙担水之名赠饭食与他,他硬是将水缸装满了才肯受,真真是个有骨气的!我见那饭食已冷,而他却吃的很香,心里委实发酸!”
“婆婆你莫伤怀了!”千虞温言安慰,接着又狡黠一笑,说道,“这韩家小子确实是惹人怜,可我不是给他寻了个好婆婆来照应他了嘛——如今,见婆婆这般,我反而觉得他真是个有福的!”
千虞说得俏皮,令老妇人舒怀一笑。老妇人揪了她一把,笑骂道:“你这小娃娃,说着韩家小子呢,你又何必来寻老婆子的开心!”
“可不是在说韩家小子吗?”千虞笑嘻嘻的回道,轻巧的避开了老妇人的手,又甜甜的开口软声求饶,哄老人家道:“好婆婆,饶了千虞这次吧,千虞再也不敢了——”
两人再说了会儿话,千虞便去桥上看章邯他们钓鱼去了。
桥上那三人见千虞过来,便笑着与她互见了礼。
千虞嗤笑道:“你们倒是好兴致,只是你们以为这水里的鱼儿是后院里的榆木疙瘩吗?”
蒙二“哈哈”大笑,让千虞生生担忧那些没被捣衣声吓走的胆大鱼儿也被他的笑声惊走了。蒙二指着韩信身侧的鱼桶,回道:“小姐这次还真猜对了,那里面当真装着块榆木疙瘩呢!”
想是三人在这边垂钓时也没想钓上条鱼来,如今有个撞上来,算是意外惊喜,所以三人都含了笑意。
“哦?”千虞来了兴趣,凑上前,便见那木桶里有条金色小鲤鱼正在吐泡泡,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甚是讨人喜欢。
她的身影落在水里,那鱼儿轻轻游弋,便像是在她脸上留下一连串的轻吻。
千虞伸出双手,想掬水捧起那小鲤鱼,却被它从缝隙间溜了出去。她轻笑一声,想不到这鱼儿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倒也滑溜的紧。
可是,一个木桶能有多大!
那溜走的鱼儿绕了两下又撞了回来,它瞧着千虞的手没动,便试着亲啄了两下,一副乖巧讨好的样子。鱼唇软糯,指尖传来的触感,也令她心募的一软。嗯!千虞点头轻笑,想这还是块不怕人的榆木疙瘩。
她轻点了点小鲤鱼的额头,含着笑,喃喃自语道:“这般有灵性,莫不是与《渔夫与金鱼》里的那条是一脉的?”
刚被她的手指触到,小鲤鱼便甩尾击了水,窜了开去,惹得千虞又一阵轻笑。
韩信他们见她蹲在那处逗着鱼儿玩,笑得那一双杏花眼弯了个弯,小嘴一开一合,似是在逗鱼儿说话一般,都觉得有趣,不由笑出声来。
千虞闻声,抬头见他们脸上带戏谑笑意,想不满的睨了他们一眼,自己却也笑了。
四人又说了会闲话,待老妇人将衣物漂好,韩信便起身辞了章邯等人,端着盛衣木盆随老妇人回去了。
而蒙二看自家小姐玩得开心,先前就厚着脸皮替他家小姐向小辈韩信将这鲤鱼儿讨了来。他一路提着个的木桶,跟在章邯和千虞身后回到了客栈。
刚回客栈,蒙二便打发店小二去买了个脸盆大小的青花素胚的浅底宽口瓷钵回来,然后又亲力亲为的取来活水,将鲤鱼儿好生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