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羲一,这个不速之客的名字,或者说,是这个薛府最尊贵的客人的名字。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辕,是天朝的国姓,除了皇族,任何人都不敢轻易亵渎。只是当时年纪尚小,竟也没觉得什么。本是无心抚琴,竟惹得他来。见过礼,竟也是言谈甚欢,并无拘束或者让人不自在的讲究。
哥哥在府中的时候,总是会觉得他很聒噪,常常来找我,每每不理会,生怕他惹出事来,连累我被娘亲责罚。然他突然不回来,竟也会觉得冷清寂寞。羲一哥哥的到来,弥补了这一个缺憾,他比我虚长一岁,所以让我唤他为羲一哥哥。他是府中的贵客,我自然乐得随他,这样,感觉也是平等的,爹娘的态度,未免太恭顺了一些,总是会让我觉得不自在。
所幸他比哥哥上进很多,听他谈吐,不会倦怠,似乎,总是有很多新奇事等着。然后他在园中住着,没事我们就总是在一处,想我何等的会察言观色,自然知道娘亲需要的是什么。记得那一次偶然在园中唤他羲一哥哥,被娘亲撞到了,本以为她会疾言令色,或者责骂于我,但是预料中的责罚并没有到来。仔细看,就会发现娘亲的眉眼之间,尽是喜色。细细询问了羲一哥哥居住衣食是否习惯,然后嘱咐我要好生陪着羲一哥哥,凡他有需要,只要开口即可。我一一记下,点头之后,她才又离开,步伐甚是轻快,似乎,还能听见她低低的咕哝,说是要给爹爹报喜。
于是我就奇怪,回头看羲一哥哥。将疑惑传递给他,他只是微微皱眉,随即就笑了,拉着我的手,“走吧!九叔有公务在身,竟也没时间管我,把我扔在这园子里,其实好生寂寞,幸好遇到了你这个丫头,我琢磨着,你也不用绣花了,就陪我读书可好?”
绣花本是我每日的功课,然而他是薛家的贵客,又有娘亲的交待,我自然也乐得应承。所幸他读书颇杂,并不局限于传统的四书五经,拿他的话说,应该是读万卷书,方能知天下事吧!说这话的时候他脸色微微泛红,有一些兴奋,也有一些羞涩,显然那不是他说的,但是我很羡慕他有一个那样睿智的老师,在薛家,除了四书五经,怕是就只有生意经了。
这一日我照例早早起来,梳洗过了,用过了吃食,就如每日一般到书房去看他正读些什么书,谁知却只看见他双手背负身后,面窗而立,似乎在想些什么,听得我进来,也不回头,更不说话。
我也只不理会,径自走到书案前坐了,随便捡拾起一本书,细细的看过去。
似乎是终于不得忍受这种安静,他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我,“每日就只是在这园中看书,实在是无聊的紧。”
我于是抬头,看着他苦恼的脸,小小的,纠结在一起,不由得觉得有一些好笑,便淡淡的问:“那羲一哥哥想要怎样呢?”
他微微皱眉,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然后缓缓的道:“想我长年居住在帝京的那个囚笼里,读书虽也算得是一件乐事,时间久了,却不免有一些索然之感。如今好不容易到得这应天府来,却是被叔叔扔在了这里。虽然承蒙百般看拂,却也甚是无趣。”重重的叹息,带着遗憾。
乍听之下,竟也让人觉得他分外可怜。贪玩好动本就是少年天性,我受诸多禁锢,却也还有哥哥偷偷到我出去,世间百般,我这小小的幼年之躯竟也经历的比他还要多些,也不由得为他惋惜,“可惜了我哥哥他外出还不曾归,不然让他带你出去到处走走看看也是好的。”
他听了却是眉峰微微一动,却是看不出喜恶的,只是淡淡反诘道:“你哥哥?我来时也曾多有听闻,他可是传说中的那个薛霸王?”
看着他那似乎是有些别扭,又有些古怪的表情,我不由失笑,起身过去拉他在那书案旁坐了,才又缓缓的道:“这倒也还抬举了他。他啊,不过是平日里顽皮专横了一些,三教九流之士也结交的多了一些。然而,若是问起这应天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是找遍了整个应天府,怕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要知晓的多的,何况,似乎也没有人如他一般爱吃爱玩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摇头轻笑道:“看你对他评价这般高,突然之间还真是有些遗憾竟是无缘一见。不过我也是生性有些古怪的,若是要尽兴,必是要心中喜欢的人陪伴才好。若是妹妹为一须眉,结伴游戏山水,倒也是人生一大赏心乐事。”
他目中含露,眼若琉璃一般闪烁出璀璨的光辉,刹那之间,竟让我有了慌乱之感。匆忙闪避开他似有千言万语要倾吐,却又讳莫如深的目光,我避身到窗前,看窗外阳光明媚,回忆起一年之前曾女扮男装的荒唐岁月,心内竟突然之间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来……
“呵呵……”突然,他就笑了起来,笑声悦耳动听,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越,“傻丫头,想什么呢?怎么脸红红的?”说着还不忘伸手揉揉我的头。
下意识的闪避这样一个动作,羲一哥哥似乎总是喜欢把我当做不懂事的小女孩,可是,这样一个动作,却总是让我有别扭的感觉,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羲一哥哥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的看着我,良久,收回,摸摸自己的鼻子,无奈的摇头,“你啊!”
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尴尬,我只是笑得神秘,“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倒不介意帮你一下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