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醒来就看到床边凌苍的容颜,一张眼,那张忧伤的面孔就扬起了笑意。
“你醒了?饿了罢,我吩咐下人送饭过来。”
早饭只是清粥小菜,却做得精致。
“哥哥,为什么,你的脸上总有悲伤的神情啊?”席间无伤停箸问凌苍,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凌苍放下筷子,走出去。无伤叹口气。
凌苍的剑法有些乱。
无伤静静地卧在那块青石上看着凌苍练剑,这次她没有去记剑法,只是望着那个练剑的少年。
凌苍气息也已经乱了,无伤身形动了动,欲起来,却犹豫。
“当”,剑折了,凌苍被震出去,摔倒在地吐出血来。无伤快步跑过去,扶起地上的凌苍,那鲜血让无伤战栗恐惧。无伤抱住凌苍哭起来,“不要,不要死……”
看到这个小小的人儿如此恐惧,凌苍也悲从中来,抱住怀里的无伤安慰她:“不哭……我不会死,不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流下眼泪。风中竹萧萧,让两个人依偎得更紧。
“我娘,是一个美女。据说。而且很温柔,待谁都很好。我爹很爱我娘,很爱很爱,府中那片梅林就是为爹为娘栽种的,只因为我娘爱梅。那片梅林,从来都是爹亲自打理,旁人是不允许乱进的。爹每次出征前都要一个人到梅林去呆很久。我爹……真的是很爱我娘呢。”
我爹,也很爱我娘。无伤静静地想,想那个温文尔雅又淡泊的爹爹在娘怀孕的日子里絮絮叨叨的,那些琐碎的让人耳朵生茧子的话娘却总是听不够,总是带着幸福的微笑全盘接受爹的絮叨。
“可是,我爹却很恨我。因为我娘……是为了生我而死的。”凌苍靠着青石颓然地坐着,仰头望青空。无伤知道,这个姿势,眼泪比较不容易流下来。
娘……也是因为我才死的啊。如果不是我任性要娘再生一个娃娃,以娘的武功,是可以躲过这一劫的啊。
“我爹从来都不愿理我,一次他醉了误把一个婢女当做我娘,后来,那个婢女有了孕,我爹硬是逼她把孩子打了,因为他觉得那是他背叛我娘的证据,那是他的耻辱。那个婢女不肯,逃跑了。后来管家从外门面看到她,她已经病得不行了,托管家照看孩子。管家把她接回府里,在下人的院子里安排她们住下,可是那女人还是撑不过去,去了。后来爹见了那个女儿,很喜欢,管家才将原委说与他,爹也就认下这个女儿了……可是,爹一样不爱我们。”
凌苍受伤的神情让无伤觉得心里有点悲伤。
“那么……那个……”无伤摇摇头,不再问。
“她死了,被敌国的刺客掳了去,杀了,意欲挑起事端。”凌苍现在说起来,语气淡淡的,仿佛已经不再在意了。仿佛。
“会有这么蠢的刺客?”
“是争斗,皇族的争斗一向卑鄙黑暗,溅满无辜者的鲜血。”抬头望望无伤,“你是干净的,不要知道的好。”
“干净的……如果你知道我身上背负着百剁十条人命的仇恨和鲜血,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凌苍……”无伤在心底叹息。
凌苍突然露出干净温和的笑容,说:“你来了之后,爹对你很好呢,连带着,也对我好些了呢。”
好些了……是指那日与他讲话么?难怪他的眼中有喜色。原来只是为了那几句话……
无伤轻轻叹息。
林管家轻咳了一声。凌苍站起来整整衣服。也扶起无伤。林管家这才走过来,恭敬地道:“少爷,小姐,小姐房间已经布置好了,请少爷小姐过去看看可又不妥。”
“嗯。”凌苍应一声,和无伤一同走回园子。
坐过林管家身边时,无伤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打量,带着某种期望。仿佛在确认什么,再看,他只是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重新布置过得房间很典雅,换去了那些粉色,代之以月白,淡青,这倒合了无伤的气质。凌苍很赞赏地看了看林管家,向他点了点头。
“少爷,小姐的先生请好了,不知何时开始授课。”
凌苍看看无伤,无伤乖乖的只是一副“一切由哥哥做主”的样子,凌苍沉吟一下,缓道:“先让无伤歇息阵子,等身子养好些了再作讨论罢。”安排丫鬟服侍无伤,凌苍也就下去了。
此刻的无伤,心中满是复杂的感情,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总觉得凌苍和凌杰待她有如亲人,可是凌杰那一剑刺入娘腹中,爹在旁边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景象时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寝不安,食无味。
村子里的百多十条人命啊。无伤。那是他们的罪,他们该为之付出代价的。无伤闭上眼,握紧拳,手心里的疼痛是十指指甲嵌入了肌肤。
无伤睡得极浅,每日天微亮就听得到凌苍房门打开的声音。无伤和凌苍住同一个园子,房间相隔不远,静谧的时候门开的声音足以让浅眠的无伤醒过来。无伤洗漱过后就会卧到第一次遇见凌苍时卧的那块青石上看凌苍练剑。凌苍劝说她好多次,说石上冰,可她偏偏就喜欢卧在那里,凌苍奈何她不得,只好由她去。再强硬也只强硬到让林管家准备了条厚毯子铺在那青石上,只因无伤一笑,他就不认拂她的意。
那是条上等的绒毯,单看那柔和洁白的光泽就知道。手感更是极佳,柔软顺滑,暖而不燥。无伤抚摸着那条毯子,暗自叹息,心道:“凌苍,倘若你知道我看你练剑只是为了偷师以复仇而并非为你,我卧在冰冷的石上是为了要提醒自己不要耽于安逸而忘记仇恨,那么,你会后悔的罢。”
无伤没有拒绝那条毯子。因为凌苍很焦虑地对着固执的她说,“坏了身子还能做什么啊?”她望着他担忧的面庞怔住了,然后点了点头,答应了。
是的。坏了自己的身子就不能复仇了。
她看凌苍练剑,牢牢记着他的剑法,暗自于心中揣摩,发觉凌苍练的这剑法当真是精妙得很。每一招每一式看似简单,却是精简,招招式式均变化多端。这连贯而又独立的剑法倘若能够熟运于胸,忘其规矩运用自如到行云流水的地步,那将威力无穷。
“哥哥,这剑法真的很好看呢,是你自己想的吗?”无伤微笑着仰头问凌苍,凌苍宠溺地笑着,抚摸着她的头,说:“小傻瓜,剑法可不是用好看来评价的。哥哥还没厉害到可以自创剑法的地步,能练好爹传我的这一套就好了。”
无伤心想:“原来是凌杰的剑法,难怪他可以打败娘。他把这套剑法传给凌苍,可见他并非不关心凌苍,或许,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爱他罢。”
“爹传给你的?”无伤睁着清水般的眸子无害地望着凌苍,凌苍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剑谱有很俗套的名字:《凌绝剑》。无伤拿过剑谱翻开,喜笑道:“好多小人儿!不过……这些小人可真丑,一点也比不上哥哥好看。”凌苍微笑着,笑容里有浓浓的寂寞,“可是爹,从来没有指导过我,也没有看过我练剑。”
无伤望着凌苍,他的脸上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寂寞,面孔有着刚毅的线条,而那眉眼淡淡,似乎含情……这应当像他的母亲罢,那么温柔的眉眼。也许,凌杰是怕见到凌苍身上他夫人的影子罢。如此看来,那凌杰倒是个有情之人。
练罢剑,凌苍去沐浴,无伤就到亭中小坐一会,有时于脑海中温习剑法,有时什么也不想,就那么安静地望着湖水。她很想有时间比划比划的,只是,这剑法恐怕不是旁人能学的,若被他人知道她学了他凌家的剑法,她的处境恐怕就更危险了。凌杰有影和风这样谨慎细致的手下,要时刻小心着才是。说不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影这样的暗卫。因此,她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就连看剑,也是那么慵懒随性的卧姿和眼神,让旁人觉得她只是无聊,只是迷恋凌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