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着凉怎么办?”凌苍的话温柔得不像是责问。无伤又想起莫尘,以前她这样睡着了,莫尘总会脱下自己的外衫为她披上,所以她就常常假寐,然后披着莫尘的衣衫,在他的气息里悠然地度过一个上午或者下午。以前不曾觉得,如今莫尘走了,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心的啊,她的心里,原来并不只是仇恨,还装着一个人啊。
“我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罢了。”无伤抱歉地笑笑,对凌苍说。凌苍摸摸她的头,扶她起来,说:“回去罢。”无伤就和他一起往止清园那边走去。
“哥,是皇上召见你了罢?义父可有消息?”
“是。两国已经开战,双方实力相当,如今也不能说谁更有把握。将是一场苦战啊。”
苦战……苦的又是百姓将士。
“无伤,你已及笈,也该考虑考虑你的婚事了。”凌苍突然开口说,无伤笑起来,淡薄的笑容挂在脸上,月光下竟是妩媚的,“是皇上要赐婚与你罢?可是那静雅公主?不知未来嫂嫂人到底如何?”
“嗯,皇上今天要我入宫,主要还是让我陪陪公主。”
无伤低垂眼帘,淡淡笑着。
“无伤,你可是不喜欢那公主?”凌苍有些担忧地问。无伤笑着摇摇头,道:“没。”只是没想到原来凌苍你这么轻易就爱上那公主了;只是不知道那墨书是否当真如传说的人如其名,是静雅的;只是在想那公主是否真的爱你,而不是在利用你;只是不知道将来你是否能和公主过得幸福。
“无伤啊,你知道么?你不高兴的时候,总是微笑着,可是你那个时侯的总是带着忧伤的神情,即使不去仔细看,也能够被你的微笑扯得心疼。你的笑,真是有魔力呢。”
会是这样的吗?为何自己不曾觉察?还是有心啊……无伤在心底轻轻叹息。
“无伤,即使哥娶了公主也不会忘记无伤的,你不用担心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啊。”已经到了无伤房外,凌苍站住对着无伤保证,无伤笑笑,说:“嗯,哥,晚安。”
关上门,坐在桌前,淡淡笑着,“凌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会抛弃我呢。”笑容敛去,“凌苍,无论如何,你都是忠于皇上的罢,无论那张龙椅上坐的是谁你都会忠于他的罢。就像你爹一样……”无伤忧伤地想,五年前,圣旨上的宰相的旨意造就的那场血案,凌杰也知道那是宰相的意思罢,可是他却忠实地执行了……只因为,那是圣旨。“可是,你的中立,真的能保全你么?”
月余来,战报频传,却尽言昭戈之勇,宰相因故主和,逸王坚持主站,朝堂之臣分为两派,争执谩骂,一时之间,朝堂有如市井。云麾将军凌苍每日下朝回府,常掩房门,不见他人。无伤知道,他在为战事苦恼。
无伤不去找他,依旧常往苏府,然而却少见苏予,更多时候是墨夜在那里等她,即便见了苏予,墨夜也都一直在她身边使她不得与苏予独处。墨夜总是要无伤陪他,却从不肯下棋,他说:“那种浪费脑筋的无聊东西。”自此,无伤再不与谈对弈之事。
“无伤,陪陪我。”墨夜这样说的时候总是慵懒又优雅的样子,华丽的衣衫掩着他纤瘦的身子,宽袂之下,修长的手只露出白净的手指尖。这样的人是习惯隐藏的。无伤静静地望着他,他美丽的令女人嫉妒的容颜中隐着淡淡的倦意,原本决定从墨夜这里问一问战事如何的无上打消了念头,闭了闭眼,为他抚起琴来。
无伤的琴声干净清澈。莫尘教她弹琴时要她忘了自己的心。他说,心声是琴声的一种境界,但他知道,倘问无伤她的心是什么,她会肯定是复仇。其实那并不是她真的心啊,只是她既执着地那样认为,不如就让她忘却自己的心。
也许就是这样罢,别人反倒比自己更能看清自己。无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有这么一片澄明的天地,而莫尘却早就发现了,如今,墨夜也喜欢上了这样的无伤的琴声。
琴声中,墨夜渐渐又露出那种婴孩般的安然。辉却突然望向外面的天空,“王爷。”辉叫醒墨夜,墨夜神色一凛。
无伤琴声戛然而止。
“狡猾的老狐狸。”墨夜低声咒骂了一句,望了无伤一眼,无伤依旧是那么云淡风轻的神色,墨夜回头望了苏予一眼,像是交代。而后就使轻功离开,辉紧随其后。
“是司马略又动了夜的人了。”苏予温笑着,仿佛一切只是游戏,仿佛一切与他无光。是了,御龙庄的人一向只是看热闹的。无伤淡淡地接过话,“没见过墨夜如此匆忙的神色呢。”苏予愣了愣,笑起来,说:“那个人啊,等他到了地方,肯定又是那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装习惯了。”
装……墨夜有时候真的很能装呢。无伤笑笑,却又想起他那一抹倦色。四面虎狼,如是不作伪装又如何生存得下去呢?
“周围没有人罢。”无伤问苏予。苏予敛了那温和的笑,道:“没有。”
“传说昭戈将士骁勇善战,我北安不敌,这里有几分可信?”无伤低声问,苏予答道:“事实上双方势均,昭戈商羽的确是军事奇才,不过镇国大将军又岂是无能之辈。朝堂上的消息都是被宰相筛过的,故意造成我方不敌的假象。”
无伤沉思。突然抬起头来,“莫尘是不是在战场上?”苏予望着她,努力地从她那淡定的神色中寻出更多信息。读出那深深掩藏着的些许紧张,苏予犹豫。“苏予。”无伤连名带姓地叫他。
“是。”苏予回答,“不过你不要担心,少庄主没有现身,只是在暗中帮助凌将军,不会有危险的。”
无伤叹口气,抚额道:“我不懂,难道说宰相与昭戈有勾结?当今形势,唯战而已。以昭戈之心,必席卷天下。商羽征战数十场,未尝败绩,自信满满,何甘放手一统之霸业?与之谋和,无异自示不力,难不成要以我北安百姓之血汗侍养昭戈虎狼?况谋四海八荒者,虎狼也,吞天下之心何其有餍?倾我北安民财,养足昭戈兵卒钩戟,困矣,而昭戈举兵,我北安已然成积弱之势,则昭戈无亡矢遗镞之费而我北安已成他国之虏。宰相愚钝至此?”
“鼠目寸光者如此。”苏予叹道。
“难道你们没有查到宰相与昭戈的往来么?”无伤凝视苏予,苏予低声回道:“御龙庄各部各行其是,苏某负责商贾之事,与他部无甚联系。”无伤便不再言语。道:“明日墨夜可还会来此?”苏予点点头,无伤仰头望向天空,这样干净湛蓝的天空呃,可见远方烽火狼烟?
无伤出了苏府并未回将军府。她想起当时辉和墨夜均是望向她身后,那是东方。于是无伤向东走去。一路安静,许多楼房店面俱是掩着门的,宽大的马路略嫌冷清,无伤心下有疑。为何好好的不做生意?抬头望望店面的名字:揽芳、翠娥、依红……看着这些名字,无伤突然明白了,这里是花街。这两边大都是青楼啊,白天自然是关着门的。无伤摇摇头,返身欲折回,却见一男子笑盈盈望着她。
是跟在她身后的。轻功可以。无伤只顾着看名字了,竟没注意到身后是有人跟着她的。
忽闻地喧闹声,无伤又转回身去,疾步赶去。那男子却上前来拉住她。“公子,请自重。”无伤蹙眉,正色喝止。对方带着歉意放了手,道:“前方斗殴,小姐贸然前往,怕会被无辜伤及。”无伤冷眼看了看他,道了一声,“多谢”,仍是径自往那边去。那人想阻拦,又犹豫,终于只是跟上。
墨夜果真如苏予所说,正懒洋洋地靠在门口,门前街上一堆鼻青脸肿看不出原形的人在低吟打滚,辉冷着脸站在一旁,一个穿着艳俗,化着浓妆的半老女人指着地上的人尖声叫喝:“扰姑奶奶的清梦,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要知道我们惜芳楼的红牌弄琴姑娘可是咱逸王爷的人。到这里来砸场子,也不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你们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
无伤过来时就是这样一般景象。身后的男子似乎一惊,无伤察觉到了。墨夜的目光懒懒地扫过来,突然变得凌厉,无伤不清楚他是在恼她还是恨她身后的人。或者……不喜欢她和他在一起。
原来苏予说“司马略又动了夜的人”是这个意思。无伤心中冷笑,转身离开。与她无关的事,她自不会理睬。
那男子欲随无伤离开,墨夜却缓缓开了口:“司马珏,难道你不要了么,这些人?”男子恨恨站住,许久才转过身去:“逸王爷说笑了,我府上可不曾养这种无用的东西。”重重吐出“无用的东西”这几个字,分明是对着地上的人说的,是在骂他们办事不力。
“哦?”墨夜挑高了音调,玩味的笑意挂在脸上如同挑衅。“那好,我养了只畜生,正愁找不到足够的新鲜活物来喂它,这些东西……勉强倒也凑合。”一挥手,“来人。带下去。”地上低吟打滚的人一听,吓破了胆,更是哭爹喊娘,惊惧不已。司马珏一张俊脸强忍怒意,墨夜不睬他,抬眼向街上望去,无伤早就走远,不见人影了。
墨夜心里突然有点失落。无伤那样淡然的表情和那样悠然的转身与背影,到底,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有一点点醋意呢?她到底是看见他无事才放心离开的还是听说了弄琴是他的人才忍怒离开的?是司马珏故意约了她来看他的热闹的么?她怎么会和司马珏在一起?墨夜想不通,有点心烦,道了一声:“无趣。”手底下的人见了墨夜不甚佳的脸色都安安静静地做事。墨夜回府,依旧是闲散的样子,辉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