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夜缓缓抬起一直低垂的眼帘,目光迷离仿佛刚刚醒来。顿了一顿方才说:“我玩够了。”
我玩够了。一句话让整个朝堂之上只剩下呼吸声和心跳声。“你们爱怎样怎样,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求和的话,送给昭戈的钱物,我逸王府一文不出。谁求和谁出钱。”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陷入更大的沉默。原来……这些日子逸王跟宰相争得这么凶竟只是在“玩”,竟只是不想出钱……朝堂之上所有人都陷入震撼之中。时间流逝,沉默在墨夜一声不大不小的哈欠声中终结,一片议论声渐渐响起,如同疯长的野草,从一点点草茬疯狂地长成一片荒地。
龙椅上,墨绝低着头,下面的臣子未发觉,他的嘴角勾起冷冽的笑意。宰相再次逼向皇上。
“朕今日乏了,改日再议。”说完起身,退朝。
宰相望着那个离开的身影眯起眼来。
无伤在逸王府住了许多日,想起凌苍,在房里留了一张字条便回了将军府。
没有通报,无伤自往止清园去,又念起那湖心亭,半途又往那湖去。可一眼望去无伤就愣了。原本只是湖中一小片地方有荷,如今竟是满池的荷花。那几棵荷自是不可能在这几日时间里长满整个湖的,凌苍又从不在意这些景啊物的,不用猜就知道是那位静雅公主的杰作。她倒真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了。无伤笑笑,原本她是想,墨夜,墨绝,宰相这三股对立的势力中她的目标是宰相,凌苍和墨夜私交甚好,而他又终于墨绝,无论如何她都能够利用凌苍这把剑来除掉宰相的。但是如今看来,凌苍已被墨绝握紧了,就算墨绝要他去对付墨夜,他也不会摇头罢。凌苍这把剑,到底还是只能那个在龙椅上的人能够用啊。
本来还想,宰相用凌杰这把刀屠杀了自己的爹娘,自己要用凌苍这把剑来复仇。看来是落空了。
漏算了公主这颗棋子啊。
无伤摇了摇头,仍往止清园去。走到那白木槿前,停了停,还是头也没有转地过去了。凌苍早朝还没回来,无伤在园里看那些花木,那些被折断的伤口已经变了颜色,冷漠而深痛的颜色标记着那些伤害。
无伤很心疼地伸出手指抚上那些伤口。“无伤回来了。”一个疲惫的声音掺杂着些许欣喜,精力全部放在那些花上的无伤一惊,手一抖被花上的刺刺破了手指。不去在意被刺破的手指,无伤站起来,转身,扬起微笑,“哥。”
“等我一下。”凌苍摸摸无伤的头,回房去换下朝服。无伤看了看指尖凝起的血珠,将它点在了一支花枝的伤口上,鲜红的血滴凝在那里,仿佛真的是花儿流的血。
“夜有没有欺负你?”凌苍过来就是这样一句。无伤笑着说:“我可是云麾大将军的妹妹。”凌苍闻言也淡淡笑了。
“静雅公主……”
“我知道。”凌苍打断无伤的话,“你自幼未曾跟女孩儿家来往过,又喜静跟书儿处不来也是正常,我想了,夜带你过去应该也是知道他这皇妹看着文静其实活泼得很,是个好奇的主儿,怕你们处不来。你喜欢在他那儿住就住着,若是住不惯就回来,他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哥,哥帮你揍扁他。”无伤扬起唇角笑弯了眼,凌苍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
书儿……凌苍,希望你的书儿是真的爱你。无伤笑时弯起的眼睛掩去了担忧。
“哥,你不高兴。”无伤纤细的手指抵到凌苍唇角,轻轻一挑,凌苍的唇角就不被迫扬起弧度,凌苍笑笑,摇摇头,“没什么。”无伤垂了垂眼帘,凌苍微笑起来:无伤还是没变啊,那双眼睛依旧那么美,只一垂眼就一个“我不信,但你不说我就不问”的信息。
无伤知道应该是墨夜在朝上不再坚决表示反对求和了。凌苍知道她现在就住在逸王府上却不开口请她在墨夜面前说什么,不知道他是了解墨夜不可能被什么人说动还是……不愿她插手。
皇宫突然来人,皇上急召云麾将军。事关紧急,凌苍只得匆匆进宫。无伤预感是为了战事。不愿做无谓的猜测,无伤想等凌苍回来。
回了自己原来的房间,发觉未见岁儿。那个丫头平素最喜欢跟着她,她去逸王府后那个丫头还想过跟着去照顾她的,只是无伤以逸王府不缺丫鬟为由没有带她。这丫头应该不至于蠢到不了解她的意思而赌气不见她。
“林管家,岁去哪里了?”
“小姐,静雅公主瞧着岁儿机灵活泼就跟少爷讨了去,现在已是宫婢了。”林管家的回答让无伤有种不好的预感,抬起眸子望着他,“何时的事?”林管家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以标准的管家风范回答:“三天前。”
“下去罢。”
林管家退下去才发觉手心后背俱是汗。小姐方才盯着他,那凌厉清冷的目光就像剑一般,简直要将他的骨头都刺穿。退出清芷园,林管家望了望天空,心中感慨:小姐的气势不输当年老爷拼命护太子在朝上与一般宰相爪牙分庭抗礼呢。突地,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有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身世,小姐她……不会就这样下去罢。绝对不会的。林管家低下头叹息了一声。
无伤知道,林管家对她说的都是面上的话。岁儿那丫头跟了她这么多年,她岂能不知那丫头的性子?岁儿委实机灵活泼,可是太单纯,心性太浅,藏不住事儿。无伤从来不与人亲近,她一直防着所有人就如同不防着谁一样,岁儿的脾气她也没想过要给她改,不惹无伤无伤就由着她。这番定然是说了什么话得罪公主了。
不过无伤是个冷情的人儿,从来不会关心自己以外的人。也不去在意什么。想来凌苍回来也不会告诉自己什么,也就不等了,留了字条就离开。眼角瞥见一个小丫鬟怯怯地站在拐角,看来是想过来跟她讲什么却又不敢。这般懦弱的人无伤也不愿为她等待,径自走自己的。
那小丫头注意到了,无伤已经发现了她,却没有停,终于豁出去,冲到无伤面前扑通跪下。“小姐,你一定要救救岁儿。”无伤叫她起来,问:“岁怎么了?”
原来,是那静雅公主墨书每次来止清园都采大把的花,岁儿知无伤最爱这些花儿看不过却又不能说,但是那不满仍是摆在脸上,结果那静雅公主也看她不顺眼,终于找了个机会把她跟凌苍讨了去。
原来是为了自己的花。无伤轻叹一身,再打量眼前的丫头,知她是那个跟岁儿要好的小丫鬟,此刻脸上的担忧和难过不像是装出来的。心下不由地想,不知自己倘遭遇岁儿这般不幸,是否会有人为自己这样担心。
“我会想办法。”说了这句话就往外走,走出几步却又回头,“你自个儿……也机灵着点。”小丫头泪水来得更凶了,抹着泪狠狠地点了点头,哽咽不成声地道谢。无伤回望了一眼她曾经爱极的花儿,面无表情。
是否会有人为自己担心呢?无伤想。
大概不会罢。无伤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她爱莫尘,是这五年里一点一点渗透进生命里的,爱得平淡,淡得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直到他离开,思念丛生,她才知道。淡淡的思念如同青烟一般,但足以让她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是她不言爱。爱而已,她不曾想过他会为他做什么。
她要保护好自己,包括自己的心。所以,她不去奢望她爱上的人会为她做什么,甚至说……她不觉得她爱上的人应该为自己做什么。她不是不想有一分长久的执手一生的爱,只是那样的爱对于她这样的人是一种奢望。她已经把心给尘封了,没有心又凭什么去爱一个人?爱上莫尘是一个意外,她无法强求自己真的不爱,她能做的,只是假装不爱。就好像莫尘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没有关系,他又凭什么要为她做什么呢?
没有了奢望,就不会有失望的痛了罢。
突然心中一颤。要出事。无伤有这样的预感。会是什么事呢?按下心头的不安,想把岁儿从宫中弄出来还是要依靠墨夜啊,无伤这么想着走在街上,一枝羽箭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