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突然冒出一句:“凌苍好吗?”
墨夜没有回答。荒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站起来,走到廊前。望着天空。
“凌苍……是最让皇上放心的一个。他没有任何朝党,只忠于皇上一个人。”墨夜趴在胳膊上,头也不抬地回答荒。荒没有什么反应,早就知道,凌苍是忠于皇上的。“墨书很适合他,墨书狠绝,绝对不会放过对自己有任何危害的人,替凌苍解决了一些隐患。而凌苍……已经不像以前一样那么温柔了。”
当初就是确定墨书爱凌苍,也料定墨书会有助于凌苍,她才在她跟司马文静的争斗中维护了她一把,没有替死去的岁儿报仇。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自然会相互影响,而且,凌苍现在已经是骠骑大将军,还是那么温柔的话,反而不合适了。
“墨夜……有些时候,不该太过执着。”荒说出这样的话,却是那么无力。
“当初又是谁,如此执着地报仇?”墨夜埋在衣袂之间,声音有些不清晰,也听不大真切他声音里的情绪。
是呢。她哪里有资格这样劝说墨夜。荒不再说话,伏在案上的墨夜出声:“无伤,叫我。”
“墨夜。”
“不对。”
“夜。”
久久无声,荒转回身去,看见伏在那里的墨夜在微微颤抖着,整张脸都用宽大的衣袂遮挡着,只看得见一头随意扎起的青丝垂落在紫衣上,随着墨夜的颤抖而微动。
走到墨夜面前,把案上的冰弦放到一边,荒双手托起墨夜的脸,墨夜紧闭着眼,不肯睁开,眼泪却依旧在流淌,华丽的紫衣上泪痕斑斑,那张骄傲秀美的脸已经被泪水打湿。
荒心里布满细微的疼痛。他们都是一类人,都是那么孤独,习惯了掩饰,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内心对爱的渴望,总是把真实的自己掩藏起来,说是讨厌被别人看穿,其实是在害怕,只是用这种消极的方法把自己保护起来。
同一类人。如果不能相互安慰的话,就会相互讨厌罢。
她最初就是讨厌他的。
荒伸出微凉的手指,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夜……”墨夜睁开眼,含着泪水和忧伤的一双魅惑天下的眼,羽睫被泪水打湿,沾称绺,显得分外可人。
荒忧伤的眼眸的颜色淡下去,变成淡紫。
她探入他的意识。
像一片深蓝的海。
荒眼里的紫色被原本的墨色取代,墨夜缓缓闭上眼,伏倒在案上。荒支撑着地面疲惫地站起来,走到殿外,辉正坐在廊上望着远空。
他竟然一直在这里等候着。
辉,他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呢?他一直都跟在墨夜的身后,那么安静。
辉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荒。
“你的脸色不好。”他说。
“没关系。”荒坐下来,跟辉靠着同一面墙。“墨夜睡着了。你不用担心。”辉点了点头,他知道无伤不会伤害墨夜。
“如果……是很悲伤的,很痛苦的记忆,辉,你愿不愿意把它消除呢?”荒开口问,辉皱起眉看了看她,说:“不会。无论是怎样的痛苦和悲伤,它们都是我存在过的证明,即使是那些记忆会令我很痛苦,我也不要忘记它们。生命流逝掉了,那些记忆就是流逝的生命留给我的我活过了证明。遗忘……并不令人快乐。”
“那么……”荒垂下眼,“如果那些记忆让人执着于过去,无法接受新的现实呢?”
“你做了什么?”辉警觉地问。
“我把墨夜关于我的记忆消除了。”
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消除记忆……消除记忆,你也对我做过罢。”有些事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如果无伤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就是他被消除了部分记忆罢。
“嗯,一点。是改写了。其实,你奉命追那个被惜芳楼卖作军妓的女人,就是我。那个时候,你找到我了。”
“你……被惜芳楼卖作军妓?你不是失踪了吗?”辉在觉得不可思议之余,对语言依然很敏锐。听到辉的话,荒皱了皱眉,算了。过去的事。
“你让王爷忘记了你?”
“对不起……”荒说完,人就倒了下去。
“无伤!”
好悲伤……心里像是撕去了什么似的疼痛。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拭去在脸上越来越冰的泪水。“无伤……”那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呼唤着,像一道光。
荒睁开眼睛。一张温柔的面孔渐渐在泪眼中清晰起来。是莫尘。
“尘……”
“没有关系,会好的。”莫尘抚摸着荒的头,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安抚着她。
“我消除了墨夜关于我的记忆……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心里好痛。真的,好痛啊。我想,我是喜欢他的罢。就算不是像对你一样的爱,但是……也是……”
“没有关系,就算他忘记你了,有你记着就好了。”
“可是……还是很痛啊。”
“这样,他痛得,就会少一些了罢。”莫尘把荒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疼痛。
“乖,睡罢,我陪着你。”
但是,荒,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消除我的记忆的话,无论如何,请先告诉我。因为我……一点关于你的记忆也不想丢失,哪怕那些记忆会让我执着在逝去的过往里,如同深陷泥沼一样无法自拔,我都心甘情愿。
无论如何,请不要剥夺我思念你的权利。
北安的使者离开的时候,荒暗中见了苏予。他说:“你消除了夜的记忆?”
荒点了点头,“我对不起他。”
“不,他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说法。不过……这样做,对他来说,也许是好的罢。”
“你很难受。”苏予的眼睛一向很敏锐。
“呐……就是说啊,感情这种东西,真是无聊。”苏予摇摇头,走了。
“那是谁?”走向这边的墨夜用目光指了指在苏予转身的时候同时转过身去的荒。
“昭戈帝的客人,一个叫荒的女人。”苏予简单地回答。
“哦。”
“想到什么了?”
“很美。”
“嗯。”顿了顿,苏予故意加了一句:“或许会成为昭戈帝的后呢。”同时在心底祈祷:尘,别揍我。
看到她,突然心底有某种疼痛的感觉,很多很熟悉的感情好像一下子涌了出来。哼,真是奇怪啊,那种思念和忧伤,怎么会熟悉呢?分明在很久以前就忘记了。母妃的样子都不记得了,那些思念和忧伤,更是应该早就淡化了。
墨夜摇摇头。
那个女人,一定会成为商羽的后罢,那么美丽。
只是,她的背影,似乎也很忧伤呢。忍不住地,墨夜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几匹马匹飞扬而去,扬起的尘土在古道上遮挡了远去的影,马车咕噜咕噜地轧过那孤独已久的塞道,没有停留。
只有飞尘千丈。
月殿里的荒,沉睡着。生命流逝在蔓茄兰的虚无里……没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