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居然会过上这种悠闲的日子,以前的刃几乎想都没想过。
荒在那月殿中从不穿着鞋袜,总是赤脚踏地,穿着宽大松散的衣衫在殿里幽灵般游荡。
而春,就那么悄悄地来了。有传言说荒极有可能成为商羽的妃子,成为后也非无可能。
好多日子过去,空一直在忙着一些事,好不容易抽了个机会去看她。
抵达月殿的时候,荒正站在偏殿廊中,一枝桃枝探入前廊,那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里,料峭春寒中像极了那枝头孱弱的花儿。
慵抬纤纤手,素手拈花枝,昂首嗅。有微风动,花瓣飘。淡粉的花瓣飘落到殿前。飞飏的花瓣里,荒挺拔地站着,外衫松松披着,将要滑落的样子。眉眼含倦,唇角噙笑,七分慵懒,三分妩媚。
说不出地动人。只是商歌的心中略有失落。
都说,月殿的这位姑娘奇怪得很,好像只会笑,就连有娘娘去找茬都只是笑着,被打了都不掉脸上的笑。荒,已经不再是那个眉间含着淡淡忧伤的清冷人儿了吗?变了,是因为这皇宫的缘故吗?
自己不是也已经变了吗?哼。
前廊中的荒垂下手,素手掩于长长的宽大的衣袖之中,只露指尖。
转身。衣脚撩起,果然是赤着足的。
商歌扬起一抹笑,身边的随从惊讶的看着王的笑容,从来没有人见过王有如此美丽的笑容,都知道王小时候被称作妖孽的,也知道王的美让人难以抗拒,但是从来不知道,王爷也有如此温暖的笑容,像三月的光。
商歌只是微笑着,也不看身边随从的反应,只淡淡留下一句:“在这里候着。”
没有变呢。她还是她。那个转身,先回首再转身的动作,优雅决绝又清冷。还是他的荒。
如果是荒的话,那就不会成为帝的妃子的。
轻轻走近殿里,踏上那上等檀木的地板。
荒正站在案前作画。那个背影,因着滑落至一半的外衫而显得慵懒,透着骨子里的高贵和骄傲。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孤独又清冽啊。
只是更单薄了。
荒抬手拉了拉滑落的外衫。
一把剑横上空的脖子,一个颈间缠着止血带的宫女冷冷地看着他。“你是谁?”空奇怪地问。
荒回过身来,看见这情景笑了。
刃在这偏殿上住着,从未有人来,偶尔有人见着刃,也都认为他是女子,更何况那颈间的绷带缠着,看不大出喉结,刃也将错就错,从不在外人面前开口。
这好,“你是谁”这话该有刃来问的,却反过来由空问了出来。
“刃,他就是空。”
出于意识中“忠于空”的信仰,刃收起剑,单膝跪下。
“你一个人来的?”荒放下笔问。空让跪着的刃起来,目光指了指外面,“还有一群跟屁虫。”荒笑了笑,又问:“没有带末来吗?”
“他想来,但是作为惩罚,我没让他跟着。”空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荒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就任性罢。末的学习怎样了?”
“很聪明,学得很快。我听他说她想让你和他一起去给他爷爷上坟?怎么回事?”
“末时我从外面带回来的,那时的他是个小乞丐,刚死了爷爷,成为孤儿。他自己一个人下葬了他的爷爷,但是那时的他不会写字,所以没有树碑。他一直想要亲自为自己的爷爷树碑。”荒席地而坐,“末其实很懂事,也很机灵,带在你身边我会放心一些。不过,那样的孩子都很渴望爱啊,你不要太任性了,毕竟他要比你小。”
“嗯。”空点点头。在外人面前真的就像妖孽一样魅惑众生的空在荒的面前始终都像一个孩子一样。
“刃。”荒叫过旁边坐着的刃,对空说:“这是刃,就是那天矢衣来救的那个人。”
“刺客?”空疑惑地看着女装的刃。荒笑着走到刃的身后解下他颈间缠绕的绷带。
“男的?”空更是惊讶了。而刃面对着空这样的反应却是窘迫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在一旁笑得像茉莉一样的女人。
“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说完,荒竟然又把绷带缠回刃的颈子上。人愤怒地回过头去瞪着荒,荒一点也不生气,微笑着解释说这样出宫方便些。
出宫……刃听了这话回过头去,眼中黯淡。
“他叫什么?”空习惯了问荒。荒却怔住了。
刃的眼中更加黯淡,低声回答:“刃。”
“刃……”荒唤出这个名字,竟是这般好听。
“对不起。”荒说。说完站起来走到外面。空和刃望着她那寂寞的身影,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庭院里的桃花悠悠飘落几瓣。
空带走了刃,看不见了那张与墨夜有几分相似的脸,荒却并没有因此觉得不那么难过。
为墨夜消除记忆的悲伤还在心底里压着,时时照应出她心里不可抑制的难过。辉的话也时常在耳边响起:“无论是怎样的痛苦和悲伤,它们都是我存在过的证明,即使是那些记忆会令我很痛苦,我也不要忘记它们。生命流逝掉了,那些记忆就是流逝的生命留给我的我活过了证明。遗忘……并不令人快乐。”
遗忘……并不令人快乐。
甚至有时候会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好残忍……好残忍……”比起以前那个满是血腥的梦更令她心惊。
那个悲恸的,哀伤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重复着:“好残忍……好残忍……”
仿佛控诉。
很孤独。
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一个人望着天空里凄冷的月亮,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庭中冒出新的草芽,看着一夜之间变化了的天地,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很害怕。
想莫尘了。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墨夜忘记了她,她已经没有多少留在这里的价值了。她要离开。
在这之前,只有一个人了。
昭戈的大将军。
荒一直没有机会遇到他,于是亲自拜访。理由是,想见一见当年杀死凌杰的人。
其实杀死凌杰的商羽,但是,荒故意装作不知道。反正,就算知道的话,拜访那一战的将军也无不可。
“事实上,末将很敬佩凌将军。”将军在得知荒的来意之后如此坦诚。
荒冷笑了一声,说:“荒曾经名为无伤,是凌杰的义女。”
将军好歹是久经沙场的人,闻此,还是脸色一变。
“不过……荒的亲生父母却是死在凌杰剑下。”将军的脸色又是一变。荒直直地望向将军的眼睛。
她并不想要将军能够维护空,她只要他不会自作主张地伤害空就好。军权是在商羽手中的,对将军做什么手脚反而不利。
然而……荒却在他的意识海里探到另外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