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风华绝代的容颜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魅力,那张脸仍旧是美的,很美,即便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不及她十分之一。但是,如今的她,美则美矣,却是病态的。
脸色苍白,原本娇艳的唇此刻苍白如纸,脸上沾满了血迹,狼狈而无助,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曾经比夜空中最亮的星子还要闪亮,比夜空还要深邃,比前年寒潭还要幽深的眼眸,此刻只是一片灰暗……
好像一个死人。
不,是比死人还要惊慌,无措,悲伤,茫然,绝望……
司马珏手一松,无伤像是一尺素纱,从司马珏手上飘落到地上。
狼狈。无措。
司马珏咬了咬牙,拎起地上的无伤,径自往外走去。
没有任何人阻拦。谁都看到了司马珏眼中骇人的光芒,像是从敌人手里刺向自己胸前的剑锋的寒光。
明明已经是阳春了,可是外面的光却只是刺眼,一点都不温暖。
无伤茫然被动地由着司马珏拖着她往前走。
直到城楼之上。
等她觉悟的时候,无伤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了城头的木柱上。城下,是北安的兵戈,还有负隅顽抗的昭戈士兵。
身边,是望着城下,满眼痛苦的商羽,还有同样神色的司马珏。
她没有看到刃。
身边的士兵,全都一样的悲痛神情。
望着城下,无伤突然有了置身事外的感觉,就像最初时候。
置身事外,一点都不在乎。
明明是晴天罢,但是如今这般兵临城下,竟让人有了乌云从天边卷来的感觉,无伤抬头看了看城上的战旗,已经被箭矢射出了残破的洞,风招展着战旗,战旗上的血红,是……真的血罢。
原来如此悲壮。
无伤想起那个叫李贺的诗人,那个人,有一首诗里描写过战争场面,记得是叫做《雁门太守行》的。好久都没有想什么诗词了,但是,眼前此景,却把记忆深处的东西挖了出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么?
为君死……
无伤突然笑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一般,商羽和司马珏都转过头来,看到无伤脸上妖艳的笑容,春光明媚,照在她凝了血的苍白脸庞上,司马珏给她的那一耳光留下的红印还在,艳若夭桃。
两人心虚,齐齐转过头去。
兵临城下。
城下列阵,凌苍横刀立马阵前。
精钢锻造黑色铠甲,剑跨腰上,胯下战马亦是威风凛凛。凌苍已非当初将军府那个执着的少年,当初看起来淡淡的温柔眉眼刻写着深刻的刚毅和威严,目光如炬,即使是远在城楼之上也能够感受得到他射来的压迫的目光。
血腥的风从城下仓皇而过,凌苍胯下战马像是突然兴奋起来,嘶鸣咆哮,有力的马蹄踏击地面,溅起点点烟尘。凌苍只是拉着缰绳驾驭战马,目光盯着城楼上的商羽。
“商羽!怕了么?居然拒不迎战?”凌苍大喝,声音不似以往温润,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大将军了,言语之间气势威严十足。
“凌苍!你也不看看这是谁!”无伤侧面方原本站着的一位将军模样的人侧跨出一步,被绑在柱子上的无伤身边空出来,凌苍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
城楼上,风浮起无伤沾染了血迹的月白衣裙,无伤抬起头来,墨色长发四散飞扬,虽然是一身的狼狈,却在城上如同天仙降临。
那样忧伤的目光望向城下的凌苍。
无伤心中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空白一片。
也许站到城楼之上,俯瞰兵临城下,才会感觉得到天大地大,无处安身的悲伤。
商羽和凌苍在对峙,以无伤为筹码。
城下之兵起骚乱。风中隐约可闻,无非是昭戈卑鄙,用女人来威胁,或者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兄弟,如何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到手的胜利。
无伤闭上眼。
她知道,自己已经使不出魅术来了。
当她试图用魅颜来麻醉那些痛苦难堪而与自行了断的士兵时,她就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施用魅颜了。
司马珏给她的那些膳食其实并非是单纯的不想让她过得舒服,这些东西,看起来奇怪,但是会化去她血液里的毒。
他真的很费心思啊,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解魅颜之法的。
哼,其实,他是想控制她,不让她用魅颜罢。父母为了寻求魅颜解毒之法,不知花了多少年,费了多少心力,可是,始终都没有突破。司马珏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只是想要知道,施用魅颜者忌讳什么,竟然解开了她身上的毒。
当年娘只知道哪些东西是魅颜者忌口的东西,并不知道为何魅颜者会忌那些东西。大概是因为太在意她,怕那些东西她食用了会死,所以硬是没敢让她试。
司马珏算是误打误撞救了她吗?
无伤闭眼,垂首,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嘴角。
城下骚动越来越严重。
有人在传了,说她就是失踪了的凌苍的义妹,凌苍最为疼爱的义妹。有人在议论,议论凌苍会在情和义之间作何选择。城下之军心已经开始涣散。
其实,无伤早就料到这一天。
她没有听商羽的任何计划,也不知道凌苍的应对方案,她只是猜,推测,她确实有军事天分,即使是当今天下,她也有把握辅佐一方,一统天下,但是,一统天下所为何?对她来说,不过是求一个和平安宁的世代,好安身罢了。可是,如果要一统天下就要先毁掉现在人们的安宁生活,那么,不是舍本逐末,买椟还珠吗?
她不用,不代表她没有那个天分。洛青扬就是个天才,罗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伤早在几天前就料到了今日这种情况,同时也隐约料到,自己会被用作人质。
看到城下凌苍的模样,她知道,自己的准备没有白做呢。
凌苍早就不再是那个纯真少年了,如今的凌苍,刚毅果敢,骁勇善战,甚至……老谋深算。现在的他,知道什么是大局,知道该以大局为重。
尘……大概是遇到不测了罢。
无伤睁开眼,歪过头去,一脸明媚的笑容。“我能近些跟你说话吗?”
商羽猛然抬起头,脸上竟然是受宠若惊的模样。真是……好笑。
商羽有些迟疑,还是站了起来,旁边的将军谋士都劝商羽不要,但是在一片反对中,商羽的目光竟然坚定起来,一步一步坚定地朝无伤走过来,旁边的人无奈,只得护在商羽身边。
“好了,就在这里罢。”无伤在商羽登上城楼把他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之前制止了他。无伤笑着,明媚温婉而妖娆,甚至比魅颜在身时更加妖娆妩媚,“在我的帐中……”
无伤闭了闭眼,睁眼时,余光扫过城下凌苍,唇角笑意加重几分,“有脱困之计。现在,马上去取,不然会被人捷足先登。”
商羽一惊,怔住。在旁听到这些的人全部如此。
无伤妩媚一笑,笑容分明妖娆,却空灵美好得连天上的仙子都比不上。
仰起头,望着悠远的天空,光从湛蓝干净的天空中倾落到大地上。
真的,是晴天啊。
闭上眼,唇角笑意深几分,风从城上浩浩荡荡奔跑,撩起无伤的裙衫和长发,似乎听见,刃的声音,大喊着:“无伤!”真是的,这个人,不是杀手么?先前的温柔,现下的慌张,到底是在干什么啊,真是……一点杀手的素质都没有呢。
听到了。
羽芒破空之声。
凌苍……你到底还是放手了啊。
有点……痛。
肌肤……感受到了,自己的血……竟然是……温暖的啊。
剑风……
谁斩断了束缚我的绳?好剑法。
只是……没有了那绳与木,我竟然就站不住了呢。我听见了……风声在我耳边。它在说什么呢?真是抱歉,我……听不懂呢。
是谁的怀抱?谁接住了我?
刃?
不要哭,你是杀手啊,真是的,越来越不像了呢。当初在月殿对我说“你话太多了”的时候,那副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才是杀手啊。
不要哭……你的眼泪,落到我脸上来了。人家说,死之前,有人的泪落到身上,将来投胎之后,泪滴的地方会长出青色胎记呢。我不想来世这么丑啊。
虽然不想来世成为美女,但是,也不想丑得吓到人啊。
“痛吗?”刃的眼泪很温暖。
“有点……”
“在胸口啊,怎么会有点?当初你给我的那一下可是痛得我要死啊!”
真的吗?刃?真的很痛吗?“对不……起……”我承认,我也……很痛啊。
有点累了,刃。我死了,你会把我埋了吗?我有些好奇啊,你会把我埋在什么地方呢?要死了,好想尘啊,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尘一向说到做到的啊。
“尘……”是你吗?
“无伤!”谁的呼唤?好远……越来越远了……
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就算是死了,埋入深深的地下,那么,那片土地,也会变得荒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