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哽咽着，唇嗫嚅，终究什么也说不出，莫尘看穿她心思，轻声道：“爹早就想要去陪娘了，他是自己走的。我没有动手。”
无伤闭上眼，只有眼泪在脸上肆虐。
虽然莫尘的声音如此平和，虽然他的脸上是这般云淡风轻，但是……但是，她明白，他心里，其实很痛。这个人……总是习惯用温柔来掩盖他自己的希望和悲伤。
脸上又温柔地触感，无伤睁开眼，是莫尘在用他衣角上干净的地方在给她擦眼泪。
很久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夜晚作梦总是无声流泪，那个时候莫尘总在夜晚陪在她身边，为她拭去眼泪，用温热的布子很温柔地擦着她的眼睛，握着她的手，很久很久，直到她再次入睡。
每一次，每一次，她都知道是他在她身边，他也知道她醒了。可是她从来都没有睁开过眼睛，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也一样安静不语，默默地为她做着那些事情，仿佛她没有醒。
后来即使是他离开了将军府，夜晚还是会在她枕边替她拭去泪水。
等到他真的无法待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夜里做梦流泪之后，第二天眼睛会肿得睁不开。
那些事情……其实过去了没有几年罢，可是，如今竟然已经恍若隔世。
“呐……无伤，已经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呢，应该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你啊，其实总是任性，实在是叫人不放心呢。”莫尘的声音温柔得像风里的柳絮一样，可是在无伤听来却是如此心酸。
无伤拼命地摇着头，泪水都甩到莫尘脸上，长发也被泪水沾在脸上，又接着被新的泪水冲下来。“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任性，就要你来护着我。”自从莫尘不在身边起，无伤就很少再流泪，这一会，一定要在他面前把攒下的泪水都流出来。
莫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温柔地用衣角擦着无伤脸上的泪水。无伤从他手里扯出衣服，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这双手，即使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温暖，也丝毫不减当初的温柔。
突然，莫尘为她拭着眼泪的手顿了顿，“无伤……你都没有告诉我，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莫尘的声音里有难以言说的哀愁，像是清晨湖面上浩淼的烟波。
“洛痕。”莫尘的话让无伤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声音哽咽。
“痕儿……”
“嗯。”
“痕儿……”
“嗯。”
“痕儿……”
“尘……我在。”
“痕儿……我……”莫尘顿了顿，突然漾起笑容，“我们这对恋人做得……真是勉强啊。所以，来世，我们还会做恋人罢。”
无伤自然明白莫尘此言何意，疼痛，难言的疼痛像蛇一样蜿蜒过心上，却也勉强出笑容，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啊，可是……尘，你告诉过我的啊，人是没有来生的啊。所以……之前我们没能够像真的恋人一样在一起，可是，以后就一定要努力幸福啊。”
言罢，仰起脸来，望着莫尘那双修狭秀雅的眼眸。
忧伤的目光，深邃得像她夜夜仰望的星空。莫尘的眼中泛起水光，泪水落在无伤眼中。痛苦和悲伤……
无伤只觉得腹中好痛。
“好痛……尘……”
“痕儿！痕儿！振作一点，痕儿！”
刃从暗处突然现身，抱起疼痛不堪而跪到地上的无伤。无伤却依旧双手紧紧抓着精钢的牢房隔栏，苍白的手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上的青筋突出，死死抓着隔栏不放松。
刃抬眼望向莫尘。
莫尘闭眼，仰起头。
“她会死。”刃说。
莫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颤抖的双手，握住无伤抓着隔栏的手。“痕儿……乖……不要任性。”这样的话说出来，那个从来翩然若仙的男子竟然忍不住流下眼泪。
“啊……”无伤疼得仰起头，身体向后仰着，在刃的怀里一点也不安稳，刃却小心而努力地抱着她，不放手。
无伤疼痛的呼喊落在莫尘心上，握着无伤冰冷的手的莫尘的手停住。
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却是如同面对敌人一样的坚毅。
莫尘咬着牙把无伤抓着隔栏的手指一根一根扒开。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无伤苦苦哀求着，哭声，疼痛的叫喊和哀求声一声一声撞击在莫尘心上，比被废除武功时更加痛苦难堪。
无伤被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从隔栏上扒开，转而又死死地抓着莫尘的手，死不松开。莫尘红着眼，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使劲地把她的手从自己手上拽下去，用力之大，在无伤手腕上留下了鲜红的手印。
“啊……尘！”
刃施展轻功，飞一样离开天牢，留下无伤带着哭腔的疼痛的呼喊。
莫尘跌坐在地，垂下头去。
手上还留着无伤抓出的血痕和攥出的红印。
温热的泪水打在抓痕上，泪水渍得伤口火辣疼痛。
却抵不过心头的痛。
苦笑。自以为是地把天下苍生置于肩上，到头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真是……可笑啊。
莫尘头扭向一边，吐出一口血水。
想起老头子死前对他的话。他说：“你的女人叫人给绑到城头了，一箭射中，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他说：“放了御龙庄罢，天下太大，区区一个御龙庄承载不了世人的贪念，去找你的女人罢。”
如今，他的女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哀求，他却不得不狠下心推开她，让别的男人带她走。
可笑啊。
曾经剑指阳关，叱咤风云，谈笑间灰飞烟灭。马蹄声碎，胡笳声咽，昔年倚天仗长剑，而今阶下对瘦鼠。往日旌旆下，意气英雄，今日却成自嘲语。
当初他就不该，不该放开她的手。
是不是……一旦放开了她的手，他就再也没有资格陪在她身边？
笑。
紧紧攥起的拳上青筋暴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