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卫娴起了个大早,先是向这依旧卧病在床的楚家小姐楚怜问了个安,在门外致以了诚挚的问候,接着,就是以熟悉临淄近况为名,让翩翩公子哥楚裘风准了自己出府,直奔这梁水旁一地千金的东大街。
隔着一条四马并驾的宽敞大街,卫娴坐在这平安当铺对面的小茶楼里点了壶上好的普洱,在这二楼雅座一坐就是一上午,看着对面气派十足,挂着金字招牌的平安当铺抿嘴一笑。
正是这卫娴将瓷盘子里头最后一个水晶虾饺咽下肚子里,楼梯口就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锦绣长袍的瘦子叩门而入,低声报道,“公子,您吩咐小的办的事,小的已经办好了。”
卫娴点了点头,又是再次问道,“你是一字一句都按我说的做的吗?”
这瘦子愈发的恭敬,“我一进去就拿着公子给我的玉佩对那掌柜的说,这玉佩是沈家遗物,务必让他多做宣传,只求当个好价钱。”
“他怎么说?”卫娴恬然一笑。
“还能怎么说,沈家辉煌的时候,可是晋国最大的玉器商贩,专做达官显贵的生意,这遗物,定也是至宝,那掌柜先是做出个为难的样子,毕竟,这沈家是那叛国逆贼卫庄之妻沈萋萋的母族,可是,商人嘛,有银子赚,还有什么不可谈的。”
卫娴听得仔细,尤其是听到这“叛国逆贼”四个字的时候,力道一紧,手上的筷子就是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阴沉吩咐了一句,“下去吧,回去把我给你买的这身好衣裳当了,就算是你的报酬了。”
看着这瘦子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卫娴倚着窗户角向街外扫去。
时至四月,正是春色荡然,姹紫嫣红的季节,街道上人群川流,叫卖声不绝于耳,街边几株杨柳亦是发了新芽,柳树下,一把三十二股的纸伞正是半遮掩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背影,伞上绘的,是一对交颈鸳鸯。
卫娴抬头看了看天,今个多云,无雨来之兆,无骄阳之傲,哪里需要这般紧握着纸伞不放,加上卫娴早就是注意到这姑娘从自己进了这间茶楼就一直站在柳树下,看着,似乎是在等人。
若是换了旁人,卫娴也不会去注意,可是自己偏偏,认出了此人正是这楚家的婢子喜儿,一个丫鬟,不在府里安心做事伺候楚家小姐,在这里躲躲闪闪地等人,真是奇怪。
卫娴又是倒了半盏茶,吹散了茶叶,倒也是耐着性子陪着这喜儿一同等着。
果不其然,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这从人流里就是窜出个布衣小哥,手里提着两包黄纸包裹的药材,见着喜儿就是急匆匆地窜了上去。
“都抓好了吗?”喜儿边是掂量着药材边是问道。
“都好了,都抓了这么多回了,哪不清楚。”
“很好,”喜儿点点头,“老规矩,若是泄了密……。”
“我定是提头来见,哎哟,你放心吧喜儿姑娘,都是老顾客了。”
眼看着两人顺利交接完毕,卫娴心头却是忽而变得阴沉沉的,喜儿是楚家小姐楚怜的贴身丫鬟,平日里这楚家小姐喝药也都是这喜儿着手准备的,看着喜儿怀揣着药包渐渐走远,卫娴忍不住就是往最坏的方面想,莫非,这药,有问题?
喜儿脚步匆匆,看似是要赶回府里煎药,还特意选了从一条僻静的小巷子走捷径回府,这倒是便宜了一直跟在后头的卫娴,在巷子里七绕八绕,喜儿突然就是腿脚一软,右腿无力地一弯,整个人就是扑倒在了地上,痛得直叫唤。
卫娴轻易地从墙头落下,掂了掂手里的石子,方才这一击,真是击出了师父璇玑子的风采。
“喜儿姑娘,真巧啊。”卫娴笑吟吟地扶起地上的喜儿。
“庄?庄先生?”看到忽如天降的卫娴,喜儿似乎有些惊讶,回过身来,只是连忙揽起这地上的药包,连忙行礼,“您怎么在这?”
“路过。”卫娴没有一个字的废话,又指了指喜儿怀里的药包,“这是你家小姐的药?”
“是……是的,”喜儿颤巍巍地回答,说完,就是一把提过药包准备离去。
卫娴却是及时地伸手一拦,笑道,“别急着走,是这样,在下粗识药理,看着绳结的系法应该是出自百年老字号的回春堂,据说这回春堂治病无数,这药,也是开得极好,不多一分,不少一钱,在下不才,想借这药研究研究,可好?”
借药?喜儿眉头一皱,握得更紧了,低头说道,“我还赶着回去给小姐煎药呢,要不……要不下次吧,下次……。”
喜儿抬腿还没迈开步子,耳边就是卫娴冷冰冰的一句,“是赶着回去煎药救你家小姐呢?还是害你家小姐?”
“庄先生……。”
“这对于我来说,本是不该管的闲事,可是既然昨天你家公子已经找了我做你家小姐教习,有些事,我也还是多问几句,你说是不是?喜儿姑娘?”
喜儿一惊,脸色骤地就是变得煞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就拜,“先生饶命,先生饶命,先生听喜儿解释,这药,这药当真是治病的好药,是小姐,是小姐嘱咐奴婢要偷偷领药,不许告诉别人的。”
“荒谬,”卫娴将手背在身后,脚边的喜儿额头都磕肿了,“什么药还要这样偷偷摸摸的,你说谎,也要找个好理由。”
“奴婢没说谎,奴婢没说谎啊,”喜儿泪眼婆娑地直起身子,“奴婢这里有大夫开的药方,先生可以一一核对,但凡有一点不同,奴婢死不足惜。”说着,又是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药方子。
卫娴半信半疑地接过药方,仔仔细细地把这药方子看了个遍,白参、薏仁、莲子、鲜山药、百合、熟地,都是些调理养神的好药,卫娴不通医理,顶多不过是在这古书上学过些皮毛,可是粗略一看,总觉得这药所针对的病症和楚怜对外界所称的偶感风寒有那么点不搭。
“我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卫娴收起药方,低头看了看双眼通红额头青肿的喜儿。
喜儿连忙点头。
“你家小姐,最近是不是神疲体倦,心悸气短或者畏寒肢冷,脉虚无力?”卫娴皱眉,等着喜儿的答案。
喜儿眼睛一亮,“庄先生怎么知道?那日大夫来后,在房里单独和小姐说了好些话,之后小姐就让管家明面上抓一副药,只煎不喝,然后暗地里让我照着这个方子抓药,偷偷喝药。庄先生,您见得世面多,我们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卫娴叹了口气,之前若是但凭方子上的药材还不能确定,如今听了喜儿的描述后,心里已经是有了底,无奈地摇了摇头,怆然道,“喜儿,你家小姐,多半,是得了虚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