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窗外街灯，飘渺迷茫。
窗花之间，两个人影，亦敌亦友，一个爱江山，一个爱美人。
“说实话，这辈子，我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朋友。”姚碧落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黄泉剑在旁，硬生生隔在了他和白衣男子之间。
段之轩坐在他对面，尝了口自己泡的新茶，道：“人要是不能心静如水，泡出来的茶便索然无味。”玉扇在旁，玉坠上的穗子从桌角垂了下来，轻轻晃荡着，像是两人仅剩的悠闲。
段之轩走到窗边，把一壶茶全倒了，转身笑着，道：“我倒是也没想到，像你这样一副惹不得的样子，怎么有那么多人愿意做你的朋友。”
姚碧落心情不错，唤老板上了壶沏好的新茶，笑道：“如今又多了一个。卓烨去取柳三仟的钥匙了，我猜，钥匙会到在下这里。”
“丝毫不值得我诧异，他爱美人，应该的。何况侯爷的朋友，理所应当是去了一个，就由另一个补上的。”
他爱美人……
孔雀爱的是美人，姚碧落爱的是美人，陆楚云和楚杰爱的都是美人，但段之轩爱的却只好是江山。
段之轩这话一说，哪里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两人都明白，他们已经不能算作朋友。
但，哪里会有像他们这样互相信任着，不会心生芥蒂的敌人？！
姚碧落嘴上说孔雀是朋友，但实际上段之轩这个朋友，是没有人替代得了的。
段之轩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不去与他争论，笑道：“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啊，侯爷，不用我提醒你吧。”
“那是孔雀，如今他以卓烨的身份出现，只是鬼医的儿子。”姚碧落淡淡一句。
段之轩笑笑，道：“你就装吧，别一直装作不在乎你老子的样子，你面前坐着的，我，感同身受的。”
“如此，就更不该奇怪了。”
“是啊，所以你不要江山，却要跟我抢江山，就为了个真相，哎……像你这样，这做人该有多累啊。”段之轩顿了顿，话锋一转，道：“落啊，就算你有金铝纸和水晶燕在手，得不到第三把钥匙，又有何用呢……”
“叫金铝纸啊”，姚碧落装作恍然大悟，道：“这倒确实棘手，自从桂死后，它便没有离开过你身旁，是这样吧。”
段之轩微微一愣，没想到姚碧落会这么快就猜出第三把钥匙便是他的玉坠。转念一想，醒悟过来，这是姚碧落是试探之言。却已经晚了，方才段之轩的表情，足以让姚碧落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笑了起来，道：“今天算是被你诓到了。”
“这样才公平嘛，但有什么好担心呢，反正你我都不喜欢抢对方的东西。”
“既然如此，反正你对密室里面的金银也不感兴趣，不如就把水晶燕和金铝纸借我一用，他日功成，良田美宅佳人，外加定国公的名号，再还你一个事情的始末，如何。”
姚碧落嘴角勾了勾，却没有笑出声来，道：“前面三个我都有了，定国公我也不稀罕。而我爹说，想要什么，得自己争取。”
说着，姚碧落会心一笑，起身告辞。
“你。这个时候倒想起你爹来了。”段之轩看着姚碧落走出去，抛过去这一句后，笑了。
脸上的愁容散尽。
一个破真相，就你还没看清，有什么好争取的。段之轩叹了口气，玉扇轻摇，明晃晃地是街灯透过窗子照在玉坠上。
入冬以后，夜降临的便早了。才过申时，远远地只能看到街上仅剩的几盏孤灯。
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女子却迟疑着，迟迟没有移动脚步。一阵阵凛冽的风吹来，女子打了个寒战，打定主意，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女子的身影没入夜色中，风打着卷，远远地还能闻到飘来的苷罗草的清香。
正是春锦。
这个地方，正是前些日子陆楚云留住夏雪的地方。
地上赫然立着淞郡的界碑。
多年前，春锦跟着炎老头来过淞郡，恰巧陆楚云也回到淞郡，春锦才认识了他。
半炷香后，春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个地方，她第一次经过的时候便晓得是父亲已故妾室董淑的祖宅，却不晓得，其实是自己的家。
春锦走到董宅门前，伸出冻得有些麻木的纤手，准备敲门，却犹豫了起来，寻思着该不该先去陆楚云家。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见着春锦，便道：“姑娘有事吗？！”
“我……我，找你们家老爷。”
“老爷去朋友家吃饭了，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您要不先进来吧，我这就去接他了呢。”
“其实，我，我改天再来就好。”
“天寒了，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去哪呢？！进来进来，让我老婆子先给你做点吃的，顺便在厅里等等老爷。”说着，管家不由分说把妻子喊了来。
春锦着实饿了，于是点了点头，跟着管家的妻子吴嫂进了门。
春锦站在一张画像前，静静地看着，嘴角不自觉笑了起来。
“那是我们家小姐，漂亮吧。”吴嫂热了壶茶，端了进来，道：“姑娘先暖暖手吧，吃点点心，我让厨房给你炖点粥。”
“谢谢您。”春锦转过身，极地的长袍被甩到了身后。
“姑娘怕冷吧”，吴嫂把茶递过去，道：“姑娘跟跟我们家小姐一样，一到冬天连人带头都缩进袍子里去了，只留两只水灵的眼睛。”
春锦愣了愣，心中一阵感触，试探地问道：“那你们小姐呢？”
“哎，都是往事啦，不说啦。姑娘把袍子脱了吧，怪沉的，屋里暖和。”说着吴嫂想替春锦脱下外袍。
春锦转过眼看了眼墙上的画像，没有拒绝。
“妈呀。”吴嫂惊慌地喊出声来，“你，你，你是小姐？人，还是鬼？！”
好在吴嫂的反应是春锦早就预料到的，见吴嫂没有害怕地躲开她，她笑了笑，所幸抓住吴嫂的手，道：“吴嫂，别怕，画上的人，是我娘。”
吴嫂的亲切热情，让春锦越发喜欢这个地方，完全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这，这，这么说，你是小小姐。天哪，感谢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让我这老婆子这辈子还见得到小小姐啊。”
春锦傻站着，任吴嫂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许久没有这么亲切的感觉。
“哎呀，差点忘了，我要赶快通知老爷去，他知道了一定高兴着呢。”
春锦还来不急阻拦，吴嫂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春锦没辙，只好追到门边，朝吴嫂喊了句“当心啊”。
春锦转身的时候，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没有收回来，又瞥见那幅画像。
是出自父亲的手笔。
原来娘，长得这么好看。
春锦还沉醉在“认识了”娘的喜悦中时，就听到吴嫂的声音，好像在呵斥着什么。顾不得屋外传来的寒意，春锦就出了客厅，“吴嫂，出什么事了？”
春锦说完，忽然愣住了，方才那句话，她是如此真切地在担心吴嫂，就好像担心一个养育了自己多年的亲人一样。
“小小姐，没事，你进去，快进去。”
春锦离门口太远，瞧不出个究竟，担忧都写到了脸上。
很快，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就到了她面前。领头的几个她认得，就是先前在侯爷府为难她的几个。
“做什么，谁要是再吵吵嚷嚷的，休怪锦儿不客气。”春锦丝毫不想与这些人理论，没有盼来太爷爷，却来了这群老古董，春锦脸上写满了不悦。
“小幽？”
听到有人试探性地唤了她一句，春锦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慈颜老人。
“小小姐，是老爷啊。”吴嫂挤到春锦身边，提醒了一句。
“您……太爷爷。”春锦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见到董老，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语，便后悔起来。
董老笑道：“小幽啊，你终于回来啦。”
周围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念叨起春锦的不是来了。
“董老，怎么您认识这名女子？”
“董老，您可不能偏私啊。”
“是啊，要么赶她走，要么把她交给我们。”
这些话春锦听得多了，早已习惯了，只对着董老道：“太爷爷，小幽回来看您了。”
“乖，我家丫头回来就好。”
“董老，您可知这个女子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出来一个不怕死的老古董。
“胡说什么，她……”吴嫂把春锦挡在身后，怒气冲冲。
董老制止了吴嫂，笑了笑，幽幽地说道：“她是我家的姑娘，董家一不杀人放火，二不烧杀抢掠，怎么不是好人家？！”
“可她在皇城可是出了名的艳妓，攀了个达官显贵，耀武扬威呢。”
“就是就是，这种女子，我们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容不得。”
“容不得……”众人开始起哄。
董老气定神闲，道：“眼见为实，你们有谁在皇城看到过她做不雅之事？！更何况，我家的姑娘，由不得你们谁来评判。”
“您，您可是江南长老院的执法人，说这种话，未免偏私偏得厉害了吧。”
“容不得，容不得……”
春锦哭笑不得，不晓得这究竟是哪一出闹剧。
这个时候，陆楚云和夏雪也闻讯赶来，站到了春锦身边。一群闹事者更猖狂了，把夏雪的事情一并提了出来，未婚有孕，那可是罪上加罪的事情。
“说吧，你们要我怎么样？”董老用拐杖重重地跺了下地面，淡淡一句，仿佛早已明了对方要说的话。
“您老执法不公，长老院要收回您的执法手印。”
“哈哈哈，执法手印就在老夫这拐杖里面，谁要，来夺了我的这先帝御赐的龙头拐杖便是。”
面面相觑，众人都在观望着。
“董老啊，我们不是要为难您老，只是您老也晓得，我们这些村一向干净，清除这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可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旨意。”
“哟，娃娃，吓我呢。”董老毫不示弱。
“姑娘你说句话，你可别连累了董家上下，还是跟着我们走吧。”
“等等，这王法哪一条说你们可以随便抓人那？”陆楚云绝心剑轻轻一挑，横在了两拨人之间。
“当今圣上下旨，长老院有权处理伤风败俗之人，我们自然有权利带走她们进行处罚。”不怕死的人比比皆是。
“当今圣上……”陆楚云笑了出来，“这么说，除非皇帝下旨，你们还闹得欢腾了是吧？！”
“圣上贤明，是不会如你所愿，免了这俩人的罪的。”
“哟，说的还非改朝换代不可了。”要带走她们，陆楚云可不答应。
“你，口出狂言污蔑圣上……”
“陆某行在江湖，什么朝廷皇上，在下看来，跟平常百姓无异。”
“真是反了，造反了。”
陆楚云这下算是哭笑不得了，敢情这造反的名头，很多都是这么来的吧。陆楚云笑笑，心想，反了，确实倒也不错。
两方人僵持着，许久，惊动了官府的人，这才驱散了人群。
吴嫂唤春锦他们进屋，春锦答应了声，欠了欠身，喊了声太爷爷，抬起头来笑得明媚。
娘，我回来了。春锦走进厅里，朝着画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