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时,微雨杏花间,郴中之地自是一派生机,极目远眺,惹眼青绿满布,料是一处极不显眼的石板小径两畔,却零零星星植载着飞白桃花,静谧林间时时鸟声啁啾。山麓之下一支清泉打旋而过,溪泉自翠竹茂密地渐次隐于泥淖,沿路翻过小丘,踏上漫山陈年堆积的干枯黄叶,踩动上去,一声声沉闷的吱吱呀呀声只再轻不可闻。
林间静僻幽然,忽而一名不速之客的闯入打破这一派宁静。只见那人灰白短袍,发髻上束青蓝发带,行色匆匆,步力矫健,自小丘东边一路攀上来,竟毫无声息。来人腰间一段玄色腰佩,带一柄银白弯刀,面皮黧黑,发丝分散处可见那人左额处一道猩红刺青,半指来长,打眼望去,这一出刺青益发添了此人果决凌厉之气,那一道狭长的刺青,即似新月,亦如弯刀。
却说当朝一位将军,少年成名。坊间传说这位将军,自小被豢养在郴中一户富商家中,寄养在山林野外,一身射骑攻谋的好武艺,自平息安史之祸以来崭露头角,声名鹊起自不待言。只是面色黝黑,额头上一痕细长刺青,名唤殷昭,然而其身世之说,素来密不可知,却是郴中城中酒肆茶客家中过活日子的说书先生口里百说不厌的好素材。
可想这殷昭一路匆猝行来,拔步路过小丘上竹林掩映间一处屋舍,伸长脖颈望了一望,脚下并不停步,大抵瞧见竹屋庭院中空空无人,便敛眉沉步翻过小丘,朝山麓行去。
少时,殷昭已至遍山苍郁葱茏的小山脚下,一场新雨过后,山色空蒙,绿树山间愈加青翠欲滴,自山麓看山巅,山岚飘渺,如烟似雾。倘若此景在寻常云游客看来,定是山重水复,必是要重新择一条新路走的,然这一位殷昭将军,路过此处,抬眼匆匆掠一眼山顶,竟一丝踌躇未有,不加犹豫地抬步就朝山坡上那一带桃李分散处去。
原是这郴中城郭外,西面这一片竹林之中,道是造化钟神秀,是自然所成的秀美壮丽,不如说是七分风物,三分人力。
殷昭停步在一处灌木最为茂密处,深林间极似无路,可见他嘴角一丝若有似无地轻笑,扬手晃出长剑剑鞘随意一拨,动作甚为熟稔。这一晃之间,眼前便出现了一道石板铺就的狭长小路,小路极是狭仄,山脚下看来,一条白绸一般,逶迤着朝山上延宕开去。因着两畔树丛与林木挨挨挤挤,将这石板路遮得密密实实,寻常人并不仔细看去,则极难发现。
殷昭踏上小道,回身重以剑鞘将树丛遮理好,前几日细雨霏霏,石板路上粉白的花瓣零落,可这殷昭将军实非有心伤春之人,仍是行步匆忙,黑色嵌金短靴踏上残缺的落花,一路专心致志地朝着山巅攀上。
减至山巅,百鸟低鸣之声愈发清脆悦耳,殷昭一边向上攀爬,一道隐约听得不知何处呜呜咽咽的埙声,脚步不觉轻快了许多,面容上的凝重竟一般褪去不少,眼看登上山顶,眼前一片平坦宽旷之处,仍是青绿满目,可见不远处一处石亭,檐角飞走,极似燕尾,亭中一位白衣公子一个童子,两人皆是背对着殷昭,因而不知这两位是在凭眺赏景抑或静心独立。
唯一可获知,只是那悠扬埙声,出自此处。
殷昭略停一停脚步,走上前去。
走近一瞧,那童子眼尖,见着殷昭便眉开眼笑道:“殿下,昭哥哥来了,福宝儿先退下去了!”说着便晃着耳后两个红丝线琯起的短髻因着殷昭过去,与殷昭擦肩而过时,顽皮地向殷昭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走过去,随后撒开步子便往山下跑。
埙声依旧,直至殷昭在刚才童子所立的位置站好,拉开架势抱拳作揖道:“殷昭参见殿下。”
埙声戛然而止。
殷昭抱着拳头悄悄抬眼望一望依旧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公子,清风和畅,那少年公子长袍飘袂,一身白衣,胜雪如霜。
石桌旁一柄冰裂瓷茶壶,茶壶壶嘴与壶柄处镶金嵌玉,配两只浅紫冰裂瓷茶杯,长壶嘴中白气袅袅,茶香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