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飞鸿楼。
凤翎最大的青楼。
占地不是一般的广,装修不是一般的豪华,姑娘不是一般的漂亮。
飞鸿楼分南北两院,南苑是女苑,北苑是男苑,招待的无一例外全是男性。谁叫这世道大家的口味不一样呢。飞鸿楼之所以崛起的那么迅速,地位有那么稳固,原因之一就是他迎合了所有人的需要。但凡你能提出要求,飞鸿楼最多需要一天的时间便能叫你心满意足。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飞鸿楼是一家官妓坊。
朝廷是它最强硬的后台。
官妓坊和普通妓院的区别就在于,普通妓院的妓女是可以赎身从良的。而官妓坊的妓子全是因罪受到牵连而充入贱籍的管家子弟和亲属。而他们是到死都不可以赎身的,甚至连他们的孩子也要重复着他们的工作,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所以从进入官妓坊开始,他们所面临的就不再是正常的人的生活。
这里有很多人,曾经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现在却是——。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这里渐渐的迷失本性渐渐的麻木不仁,到最后生不如死。无疑,在这里的人是最卑微最可怜的。
然而,飞鸿楼的生意却实在是好的出奇。有太多的人想要尝试将那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官家子弟压在身下的感觉了,那会叫他们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而这里的妓子无论男女曾经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气质学识又岂是普通妓院的妓子可相提并论的呢。
所以,飞鸿楼的夜晚从来都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
只有在白天,才会得到些许的安静。
这会就很安静,静的没有一点的声音。无论是老鸨的,妓子的,龟奴的甚至是看门的大黄狗的声音都没有。静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当玉锦云来到它门前的时候,里面就是这么寂静。
云卓轻轻的叩门,声音三长两短。
角门应声而开,三人闪身进去。
这个时候,飞鸿楼的后门自然是没有人的,三人便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玉锦云从进来之后,便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掉了。
那绝世倾城的面庞上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浓浓的悲伤,似乎每往里走一步都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蝶无双轻轻握住她的右手,双眸之中充满了关切。
良久,玉锦云冲她浅浅一笑,绽开刹那的芳华:“不用担心,我很好。”
主院中,站着十来个黑衣劲装的汉子,人虽然不少,但若是你没看到他们的话绝对不会以为这里有人的,他们完全没有存在感。
“九叔呢?”
云九霄推开主屋的门迎了出来:“少主,都准备好了,可要进去。”
良久,玉锦云摇摇头道:“不必了,爹和娘的屋子早就不知道被什么人玷污的肮脏不堪了,就在院子里吧。”声音中的伤痛让人不由的神伤。
原来,飞鸿楼居然就是当初的天齐王府。
不知道当今的皇帝能有多么的痛恨天齐王,不但灭了云氏满族,连王府都改成了官妓坊。天天都有不同的人上演着同样的肮脏事。甚至连堂堂天齐王的寝殿都成了老鸨子的卧室。这还真不是普通的侮辱啊。
云卓此刻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怎么都掩饰不住愤怒,低声道:“迷晕了这些狗男女真是便宜他们了,这么玷污我们的王府,就该杀光了他们。”
玉锦云道:“该杀的不是他们,他们也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要算账就得找把这里变成官妓坊的人。”
一个隐卫将点好的香恭恭敬敬地送到玉锦云手边。
玉锦云默然的接过香,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明亮的双眸中瞬间便陇上了一层水雾。
“爹,娘”玉锦云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瑾儿来看你们了,瑾儿没用,这么些年却仍然无法为全族报仇,若是当初死的是——。也许一切早就结束了。”
良久,玉锦云狠狠的一闭眼,再睁开双眸已恢复了一片清明,水雾也已不见了踪影。禁不住让人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院中所有人都随着玉锦云跪在在地上,恭敬而沉重的三叩首。
玉锦云低声道:“阿卓,去叫人弄点动静出来。飞鸿楼白天再安静也总会有些许的声音的,太静了反招人怀疑。”
云卓不由一怔,随即面上浮上一层淡淡地红晕:“少主,属下从未进过青楼。”
蝶无双道:“还是我和阿卓一起去吧。”
云锦云脸上挂上一抹歉疚,轻声道:“对不起,无双,我——。”
蝶无双淡淡一笑道声无妨,便领着云卓安排去了。
玉锦云盯着蝶无双的背影不由得一阵怔忪,她们相识也有三四年了吧。她几乎都快忘了无双那惨痛的过去,今天却无意间解开了她隐藏在深处的伤疤。
蝶无双本姓陆父亲是凤翎国太医院院判,原先也是书香门第的豪门千金。只可惜在蝶无双还未出世的时候不知道父亲得罪了什么人,被革职查办最终斩首示众。她的母亲身怀六甲便被送入了官妓坊。蝶无双就是在那里出生的,这名字也不过就是个花名。她除了自己姓陆甚至连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在官妓坊中一直生活了将近十四年,直到有一天,她被人看中花重金买了初夜,那时她还尚未及笄。老鸨安排她上了艘花坊。
可是,谁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柔顺谦恭的蝶无双居然在船到江心的时候趁人不备毅然而然地投河自尽。那可是深秋啊,入夜的河水冰冷的刺骨,谁会愿意下河去救个无足轻重的雏妓,蝶无双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成了死人。
事实上若非遇到玉锦云蝶无双也就真的是个死人了。
只是在冰水里泡的太久蝶无双的身子终究是受到了伤害,这辈子想要生育怕是困难了。
重生后的蝶无双一心一意地跟着玉锦云,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玉锦云是个女人,虽然心中对她有着一份情愫,却也是不敢奢望的,只求能守在她的身边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玉锦云最擅长的就是发掘人的潜力,机缘巧合之下,蝶无双展示出超乎寻常的医学天赋并被她的师父之一看中,将自己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倾囊相授。
学成后的蝶无双变成了玉锦云的左右手,不要命一样的护在她的身边。直到两年前,玉锦云向她透漏了自己的女儿身,蝶无双也曾经失落过一阵子,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两人成了亲如一家的异性姐妹,紧接着便有了一场令人咋舌的豪华婚礼,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就这样蝶无双便成了玉锦云的夫人,虽然两人成亲了有两年了,但蝶无双的体寒之症是极难生育的二人无所出便也没人怀疑,只是三国中的闺阁女子便从此又有些骚动不安了。
在官妓坊生活了十多年,官妓坊的白天会有什么样的声音,蝶无双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只是这样一段的生活,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回想起来的了。
为此,玉锦云心中终是多了一份歉疚。
玉九霄低声道:“少主,可要去找东西了吗?”
玉锦云略一沉吟道:“九叔,你从未告诉过我我云族真正灭族的原因。瑾儿自是明白,谋反不过是个莫须有的罪名,这些年我让阿卓不断的调查,但真正的原因似乎并不简单。你曾说等我十六岁的时候会告诉我前因后果,如今瑾儿早过了那个岁数,九叔还是不肯说吗?”
玉九霄回头道:“你们去周围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院中瞬间便只剩下这主仆二人。
那段尘封的往事便也就此揭开。
原来,在凤翎国建国之前,整个三国是个大一统的国家叫大齐。大齐建国近百年终是越来越腐败,终至民怨沸腾。
玉锦云的祖父云阡陌便在那时揭竿而起,带领他的两个结拜好兄弟夙宁威和莫佑祁一起打天下。三人打出凤翎的旗号,从偏远一隅一路势如破竹打到邺都脚下。
当时的凤翎军主帅本是云阡陌,眼看着进了邺都便可称帝从而君临天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攻城的前一天云阡陌突然暴毙,没有人查得出原因,毫无征兆的就死了,身上没有半点的伤痕也没有中毒。
为了稳定军心,夙宁威临危受命接下了主帅的位置,带领凤翎军直捣黄龙一举攻下了邺都。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夙宁威登基称帝成了凤翎第一任的皇帝。
而为了登基后的一些善后事宜尤其是为了处理云家的事情到叫其他几路义军钻了空子,建立了东越和南召,从此三分天下。
云阡陌的幼子云尧便被封为了天齐王,取寿与天齐的意思,只要有凤翎的一天便有天齐王。天齐王世袭罔替,不上朝不跪拜,超脱于朝堂之外,除了没有皇帝的实权什么都有了。皇帝对云氏到还真是不错,毕竟这凤翎的天下本应该是云家的。
而莫佑祁则被封为了同样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睿王,迁往边境并州世代镇守边关,非传召不得入京。
云家虽然得到了无上的荣宠,但这样的过往又有哪个当权者会不忌惮呢,更何况传闻中云家手中掌握着一笔巨大的财富,但这笔钱财的去向在云阡陌死后便消失无踪了。所以哪个当皇上的会看他们顺眼呢,虽然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看着,心里仍然不会舒服吧。
夙宁威倒还不错,没怎么去找云家的麻烦,但等到夙朝宗登基一切便就不同了。
好在长公主夙琴心看上了云尧,希望通过联姻来让云氏血脉染上夙家的痕迹,这样云家和夙家也就成了一家。毕竟天齐王再尊贵也是尊贵不过公主,就算是孩子生下姓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只可惜云尧却给脸不要脸,不但没娶夙琴心反而娶了夙琴心最讨厌的人。南召国公主段紫玉。
段紫玉在南召国的身份不是一般的高贵,公主倒还是其次。南召国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国内信奉乌蛮教,在教中身份最尊贵的人是天女。这个天女是在每个老天女去世当天选出八字属性与老天女相同的候选人,然后再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仪式选出新的天女。天女在国中有着极高的声誉和权力,某些时候甚至超过了皇帝。而上一届的天女正是紫玉公主。
段紫玉与四处云游的云尧一见钟情,很快便成了亲。
这段姻缘无疑成了凤翎当权者心中一根锋利的刺。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一点都不在乎,日复一日地游历着三国的大好河山。
终于,夙琴心在一次次的求而不得之后终于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捏造了个谋反的罪名,趁他们一家四口刚回京城的时候将云氏一族一举抓获,审都不审直接就给斩首了。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云氏的少主早就转移了。
说到底也无非就是因为嫉妒和猜疑而引发的血案罢了。
玉锦云沉思良久道:“我还是不明白,爹娘他们很少踏足邺都。行踪一向飘忽,夙琴心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的邺都。娘既然在南召身份特殊,南召国臣民又怎会让娘被轻易杀害。还有哥哥,害死哥哥的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商队。那么周密的计划完全是冲了我们来的,那是个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支军队又是怎么回事。”
云九霄双眉不由一挑,惊诧道:“军队?少主如何得知是军队?属下从未听少主提起过。”
玉锦云道:“那只商队从表面上看的确是毫无破绽,每个人伪装的都很像。但商队里又怎么可能只有人呢。”
“属下不甚明白,商队里除了人也无非就是些货物罢了。不值一提的死物又能说明些什么?”
“商队里自然是有个非常重要的成员了,那就是马。人可以伪装马却不能。那些马异常的神骏,我当时也就是被那些漂亮的马吸引了,想去看个究竟。”
“商队走南闯北,马匹自然也不会太差。”
玉锦云颔首道:“话是不错,但那些马可不是普通的马,每匹马的臀部都有着相同的印记,绝对不是商队所能拥有的印记。只可惜这么多年了我却一直没有查到这个印记的归属。”
“那少主当年坚持离开云隐村并不仅仅是因为伤心?”
“云隐村当时已不再安全,我也并不赞成一直隐藏下去。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世,大隐隐于朝。凤翎的皇帝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想要找到的人天天在外面晃悠。越是高调越是安全。我今次来参加赏花会并费尽心思的接近地接近睿王无非是想——做官。”
“做官?”云九霄惊愕道:“少主要做凤翎的官?那岂不是羊入虎口?恕九霄不敢赞同。”
“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离得越近才会看的更清楚。”
“少主既然已经决定了,属下无话可说。”
“九叔,”玉锦云轻声道:“你不是我的属下,你是我的亲人,不要再自称属下了。找东西吧。”
云九霄点点头一声唿哨,院中瞬间便多出六个人。
云九霄朝院中那颗巨大的榕树轻轻一指,六个隐卫迅速掠至树边从背上卸下包袱取出里面的铁锨准备开挖。
玉锦云稍作思量道:“九叔,当时王府被抄到何种程度?”
“可以说是挖地三尺。”
“既然已经有人替我们挖过了,我们何必再费那个力气。”
“可是,”云九霄迟疑道:“我确定那东西的去向确实和这棵榕树有关系。”
玉锦云双眸盯着桑树一眨不眨,良久,粉润的唇瓣微微上翘:“也许,是在树上面呢。”
语声尚未落地,人已经稳稳地坐在树冠上了。
这颗榕树想来也是有些年年头了,高大粗壮,坐在上面还真是非常的舒服。
玉锦云向远方眺去,整个王府尽收眼底。
王府还真是大啊,虽然房屋的数量是严格按照亲王等级来建的。门楼5间,正殿7间,后殿5间,后寝7间,左右有配殿,还有个大花园。但是面积却比一般的王府不知大了多少倍。
看来,当年的天齐王可不是一般的荣宠啊,光看着王府的规模就可见一斑。
玉锦云嘴角不由得轻轻一撇,如果真的尊敬天齐王又怎么会赐给他这么大的王府。就凭着这个明里暗里的给天齐王招了多少仇人啊。嫉妒心但凡是个人或多或少都是有的,否则当初云氏被灭族的时候,又岂会没人求情呢?说是不敢其实还是不愿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的心中不由略过一丝伤感。
这里,可是她的家啊。自己的爹娘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可是在她的脑海中却对这个家毫无印象。
玉锦云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伤感远远抛开。仔细地观察起这棵树。
树冠高大而密实,现在正值初夏,榕树的花开的如火如荼,一串串垂吊下来,清风中摇曳不停,说不出的好看。
看得人的心情也莫名地好起来。
“少主,”云九霄道:“可有发现?”
“别急九叔,找东西也得靠缘分的。”
玉锦云语调虽然轻松,眼睛可是一刻也没闲着,瞬间便将这颗榕树打量了个遍。
整棵树的叶子长得都是极规律,除了一个地。
她左手边的一根树枝上光秃秃的几乎没长几片叶子。就如同一个人满头的乌发却突然秃了一块,说不出的怪异明显,但若不是跃上树来恐怕谁也不会发现的。
玉锦云凑过去仔细看,看的双眉不由一挑。原来那树枝上居然刻得有字‘不渝’。玉锦云微微一笑,看来她的爹娘还真是有趣的人呢。居然会在树上刻字。除了此情不渝还能有什么不渝的。
她不由的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这那两个字,心中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蓦地,她手指一顿,那刻了字的树皮摸起来和旁边树皮的感觉不太一样,有些软,像是皮革。虽然色泽纹路都和树皮一摸一样,但质地终究是不同的。若不是用手摸过倒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玉锦云伸出双手仔细地触摸,大约有两个手掌那么宽的地方摸起来是真的树皮的感觉。他从怀中摸出把匕首沿着假树皮的边缘轻轻挑着,不一会倒还真让她把那类似树皮的东西给戳破了。
后面是一个圆形的小洞,玉锦云嘴角不由一抽,自己的爹娘还真是不爱惜树木啊,揭掉树皮也就罢了,还在下面挖个洞。这树能活着还真是的奇迹,居然还一点也没受什么影响。看来自然界的力量还真是不容小觑。
玉锦云从里面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物,打开来,里面是一支白玉簪,再也没其他东西了。
白玉簪做工到是极是精致,可也不过就是根玉簪罢了,除了雕花连一颗宝石都没有。
玉锦云从树上跳下来,将白玉簪递给云九霄道:“只有这个。”
云九霄不由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玉锦云摇摇头:“慢慢参详吧。”言毕顺手将玉簪别于头顶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吩咐下去,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