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外,浓雾掩映下,东越营帐几乎不可见。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忽略它的存在。
在这漫天大雾的寂静夜晚,谁都想不到,东越的营帐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耀眼而张扬。
火光铺天盖地,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那样的火光即使再浓密的雾也是遮掩不住的。
连胤阳的脸却并没有叫那样的火光染上一丝半点的温润,反而越发的苍白。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样的一场火对于东越的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
今日本来应是凤翎覆灭的日子,却莫名其妙的让东越遭受了重创,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范鲲鹏就那么不在乎自己的骨肉吗?女人不在乎他可以理解,但是孩子呢?
可是范鲲鹏呢?
从他进入莫辰枫的院子范鲲鹏似乎就已经不见了。
范鲲鹏,如果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自己中了反间计他就实在太愚蠢了。
他实在没有想到,那样骄傲的人竟肯配合玉锦云来演戏,竟能将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
竟能亲手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送到敌人手里,竟能毫不在意自己的骨肉。
竟能如此狠心,对别人对自己都不留一点余地。
“范鲲鹏呢?”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如果可以他恨不能将他的肉生生吞下去。
纵是如此,也无法消除他心中的恨。
那大火中烧着的是他从东越带出来的兄弟,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玉锦云微微笑道:“六殿下好生奇怪,进了睿王的房间首先不是解决的主将倒来刺杀我这个微不足道的男宠。现在有心心念念的想着范先生,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你——。”连胤阳目眦欲裂,一双大眼如血般鲜红。
“六殿下别着急,”玉锦云道:“范先生自然是领着人放火去了,你看,如今火势这么大,想来一会就会回来。”
连胤阳心中一凛,今天虽然雾大但东越的营帐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从他中计被俘到现在其实时间并不长,凤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得手,除非——。
想到此,他声音都不由得颤抖:“他们从哪里进去的?”
“六殿下亲自带人挖的地道六殿下自己不知道吗?想来我们凤翎还真是得多谢了六殿下呢。”
原来真是这样,不但骗的他们自投罗网甚至还替敌人挖好了地道来偷袭自己的营帐。好深的心机。
“六殿下勿恼,王爷只是吩咐范先生烧了大军的粮草。并未伤你们东越军多少性命。我们无非是想让东越退兵罢了。并不想两国结成死敌。”
如今,天已入冬,本就不是作战的好时节。东越粮草尽失,似乎也只有退兵合谈这一条路可走。
连胤阳沉思良久方欲答言,对面营帐中火势突然增大。
两军阵相隔甚远,然而那样大的火却是怎么都无法忽略的。
连胤阳脸色不由大变,将将熄灭的怒火又熊熊燃烧:“你们当我连胤阳是傻子吗?仅仅烧了粮草会有那么大的火势?”
玉锦云和莫辰枫却从彼此的双眸中看到了疑惑和震惊。
按理,范鲲鹏早该返回;按理,火光早该熄灭;按理,绝不会有这么大的火。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
在敌人前造成将相不合的假象,然后大战连连失利,让东越放松警惕。
连胤池为人谨慎多疑却又相当自负,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玉锦云造出的种种假象。
所以扶柳出场了,一个怀了身孕又有些小聪明的女人,自然会打消连胤池全部的疑虑。他从来都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不相信任何人却只相信自己,结果非常配合的入了别人的圈套。
他怎么会知道,范鲲鹏根本就不认得扶柳。
扶柳不过是魅影手下一个普通的细作,做戏本就是她最拿手的本事。至于身孕?堂堂布神医的弟子制造个怀孕的假象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看事情不用心的人,永远都只有被骗的份。
凤翎现在是经不起大的战事的,所以最理想的就是让东越自己退兵。
烧了粮草又有东越皇帝最喜欢的小儿子在手里,退兵指日可待。
她的计策都不是很高明,偏偏将人心算计的精准。每一件事情都刚好针对了每个人的弱点。
起先,一切都是顺利的,现在,却好似有些脱离了轨道。
连胤阳声声质问声嘶力竭,却也叫他们心惊。
“王爷,”守城兵卒惊喜地道:“范先生回来了,可要开城门?”
手扶垛口往下看,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
当先一人正是范鲲鹏,他手中擎着的火把几乎就放在自己的脸旁,在大雾掩映中甚是醒目。当然这也是和玉锦云约定的暗号。
“开城。”
无论如何,也得先将人放进来再说,东越军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范鲲鹏是最清楚的。
厚重的城门在吱呀作响的门轴转动声中缓缓开启,那样的声音并没有叫人觉得轻松,气氛却是愈加的凝重。
范鲲鹏清俊的脸孔上一片严肃,并未见丝毫成功的喜悦。
看到他那样的神情,玉锦云心情更加凝重。范鲲鹏绝不是个愚蠢的人,而且头脑绝对的清醒,从来都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能够让他出现那样的神情,情况一定不会特别好。
“王爷,”范鲲鹏低声道:“粮草都烧了。”
“可还顺利?”
范鲲鹏略一沉思,抬头瞥了一眼玉锦云道:“顺利的有些不正常。火势似乎有点不可控,属下只是点着了粮仓,却是顷刻间整个大营都被点着了。整个大营几乎空无一人,只在中军帐中发现,发现…。”
“发现,连胤池已死。”
什么?玉锦云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你说,谁死了?”
“连胤池已死。整个大营只有连胤池。”
玉锦云眼前仿佛看到一棵翠绿大树上一只自鸣得意的蝉,被一只螳螂毫不怜惜地一口叼住。却完全没注意到,一只肥硕的黄雀正躲在密密匝匝的树叶缝隙中冷冷地注视着它。
她的一番布局不过是为了让这场仗打不起来,如今看来,是有人非常希望这场仗打的越惨烈越好。
一切的事情似乎都脱离了掌控,她依稀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牵引着整件事情的导向。却偏偏叫她无迹可寻。
她心头不由阵阵发冷,无论谁是那背后的黄雀,这个人都对她相当的了解。她做的每件事都好像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这样的感觉就如同头上悬了一把刀,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怎么都不会好受。
“凤翎狗贼!”连胤阳声音尖锐而凄厉,在这诡异安静的城头甚是突兀:“你们杀了我三哥,我东越不会放过你们。”
莫辰枫淡淡瞟他一眼:“你三哥怎么死的本王并不知道。但你却也不过是别人推出来的弃子罢了,你没听到,整个大营空无一人?为什么单单你六殿下到了本王手中?”
连胤阳的脸瞬间白了,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他当然知道,他就是那个吸引螳螂的蝉,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愿相信自己竟被自己热爱的国家所抛弃。
他一阵仰天长笑,笑声萧索而凄厉,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异样的激越:“好的很,好的很。”
“聒噪。”莫辰枫一个手刀,连胤阳便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上。
他的脸色一样不太好看,连胤池活着他并不担心。只有他死了才是最令人不安的事情。
无论他在东越国地位如何,他都是东越皇帝唯一的嫡子。他的死同连胤彦完全不同,他的死绝不会那么容易叫东越善罢甘休。
真正的硬仗马上就要到了。
天灾人祸之下,千疮百孔的凤翎这一次终于迎来了建国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