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的蛛丝马迹,零散细碎,都不过是一些错了、断了的画面,可敖昆却将它们串联起来,因而有了他自己的一套见解。
顾愁烟那时才明白,敖昆因丧女之痛变得思想偏激,早已钻入那牛角尖里不愿出来,他认定了完颜家的人都直接或间接制造了凤绯的悲剧,所以他处心积虑布置了这一切,就连这座牢笼,也是复制了浣溪院的布局,他指着她的鼻子说这里每一个熟悉的角落都有绯儿的影子,我就是要你活在这里,受良心的谴责。
“那水池里,还有绯儿夜夜的哭泣,绯儿不甘心,她的鬼魂还逗留在我身边,终日都对我说她要报仇,要向你索命,你不承认自己害死了绯儿,没关系,她会缠着你,没日没夜地缠着你,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她的委屈怨气,它们都在盯着你看!”
“你怕了吗?日日生活在这熟悉的场景里,想着你自己曾经对绯儿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你的良心好过吗?”
“你若是想解脱,便就承认吧,承认你害死了绯儿。我可以让你彻底解脱,像绯儿那样解脱,浮在那池子里,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了。”
敖昆絮絮喃喃地说了很多,像呓语般的,说得顾愁烟脊背生凉,好像真的看到了凤绯满脸苍白浑身滴水地站在她面前。
敖昆也许疯了,但也许还清醒着。
可是顾愁烟却担心自己若一直被困在这里,受他折磨,终有一天兴许真的会疯掉。却又听敖昆说:“完颜松这只老狐狸,他不肯让我为绯儿讨公道,还借故赶我出府,他不知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我便要他也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敖昆早已经在暗地里监视着完颜府。
他知道华岫要到鲤月山骑马,因而早早地埋伏在牧场,趁着人少,将华岫掳走。只不过没想到卓玉辰会对他穷追不舍,他只好将他也关进这园子。本以为那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道陪衬,却不知,这道陪衬,他的作用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若不是卓玉辰,顾愁烟还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是我将凤绯推落水池,她的死是我造成的。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答案吗?”
以前,敖昆用棍子打她,用鞭子抽她,威胁说要用火烧了她的脸,她只冷眼看他,嘲笑他,咒骂他。但此刻,她看着倒地呻yin的两个人,看着他们哭喊嘶吼,吃尽皮肉苦,那一拳一脚好比刻在她自己身上,疼痛难熬。她站在走廊的阴影里,一双秀目饱含热泪,娇弱的身躯微微发颤,她说,人是我杀的,我认了。
有一种慨然赴死的决绝。
曾经含着血泪的坚持,到此时,就像天空的云丝,风一吹竟然散了。谁都不知道是为什么。那细密的心事,隐忍多年,惟有她独享。
她的眼角溢出泪水,略一低头,那眼泪便落进尘埃里。
她所说的,也许是真相。但也许不是。可是敖昆处心积虑布置这一切,想要的,也正是这句话。他偏激的思想已经在脑海里成型,对事情有了一套自己的推论,他不过是想逼着他认定的凶手承认自己的罪行。现在他得到了。他高兴,满足,甚至有点疯狂。
“这不是真的!”华岫哭着,踉跄着站起来,望着暗影里的顾愁烟。卓玉辰亦是跌跌撞撞,勉强站稳了身子,从皮肉到骨髓甚至灵魂,都仿佛摇摇欲坠。他望着顾愁烟,看不清她的脸,可是却依稀觉得她也正在望着他。不知是否交接的目光,在凝固的空气里盘旋滞留,逶迤着仿佛曾经相识又曾经错过的那些时光。
敖昆忽然放声大笑,但他笑起来的表情却像哭一样,笑声里好像也带着抽泣。那笑声让华岫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扯住了身旁卓玉辰的衣袖,卓玉辰反手过来握着她,温暖的十指,紧紧交缠着。
如果那是一种生死相许——
他希望那是一种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