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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贾母素喜人多热闹,便带了三春宝钗黛玉一同看梅花去,偏宝玉也知道了,缠着贾母说要一同前往,本是女眷走动,偏贾母惯着宝玉,且宝玉自小在女孩儿堆里长大,也无人在意他,便浩浩荡荡一同前往。

王夫人等人先行去摆酒,贾母同姑娘们和宝玉缓缓走在后头。

黛玉同宝玉依然走贾母左右,其后是宝钗,与探春说着话儿,不多时便有一人来接,容色极美,身材曼妙,一袭精致衣裳容装,态度却恭敬谦逊,贾母介绍道这是贾蓉之妻秦氏,几人见了礼,秦氏随伺左右,贾母也十分爱她,几与凤姐相同,黛玉便于惜春并排,让了秦氏走在贾母身侧。

“林姐姐,你瞧二哥哥眼都直了。”惜春小声的掩口在黛玉耳边说道,黛玉拢了拢外袍,天尤带寒,若不是为了红梅怒放,她是不愿大冷天的出门的。

“我可没瞧着什么宝二爷,我只瞧到了一只呆雁了。”黛玉也在她耳边玩笑道。

惜春听了直拉着黛玉的袖子笑,正好前边的迎春探春也听着了,虽不完全,但她们素来也知道宝玉那点子爱好,一时几个姑娘都笑意盈盈的,只宝钗,心中虽也觉好笑,但脸上依然持重大方,只眼中含着笑意。

宝玉可算回神了,见身旁的姐姐妹妹们兀自笑得开心,便不依了,只嚷着姊妹们光顾着自己快活,只周围伺候的人俱都在场,姑娘家的话也不能随便说,便只各自低头掩了笑意。宝玉一着急,直拉着黛玉道:“好妹妹,你就别藏着了,定是你说了笑话,不然四妹妹怎么这样高兴?”

黛玉甩开他道:“偏只得我说笑话不成,姑娘家的几句话,就值得你这么惦念了?”

宝玉好话说了一篓子,也不见三春黛玉等松一点口,只得垂头丧气的走了,贾母忙拉着宝玉心肝宝贝儿的叫,其实众人哪里不知道,只宝玉一人懵懵懂懂罢了,贾母只当他们玩闹罢了,一时也同姑娘们笑开,秦氏初时略有不明,但她到底是察颜观色极其灵敏之人,宝玉的目光怎能毫无所觉,只他年纪还小,便不在意,却不料被黛玉说出了口,也觉好笑,她一笑,宝玉便又看呆了,于是几个姑娘们越发觉得黛玉所言确实了。

那会芳园建的极其气派,大院子里梅花亦是朵朵怒放,虽未落雪,但景致依旧美不胜收,石桌下一圈椅子,上头铺着厚厚垫毯,王夫人等人早已放好茶水,一时清茶香气同梅花冷香却是合二为一,只见眼前一片妖娆红梅,纷纷落落。

秦氏伺候贾母坐了,忙也过来安排姑娘们,宝玉先进了梅花丛里疯玩了一圈,却见姊妹们都坐着喝茶说话,也涎着脸凑到姑娘身边坐了,献宝似的取出袖中一朵红梅递给黛玉看,“林妹妹,你看着朵梅花开的可好?”

黛玉伸手接过,见一枝头上并三朵花一颗花苞,颜色纯正,冷香阵阵,正待启唇,却是宝钗说道:“却是好花,可宝兄弟怎不知花在枝头为最美的道理?白白的摘下来,也不见得活得了多少日。”

宝玉却似才恍然大悟一般捶胸顿足,“我怎的没想到呢,这花也是有精魂的,偏我这样叼扰攀折,着实不该,到底宝姐姐有的是智慧。我今儿竟做了个恶人,该打该打。”

宝钗只温雅一笑,“到底也没什么的,花花草草,开的艳些,不免是要慧眼相中,也是要为人赏识。”

黛玉却道:“自古空谷幽兰,寒梅吐蕊,只有无人之境,花才自在清灵,宝姐姐说的,可不过是这养在园子里的花啊粉啊的,我却觉得,只可叹她们身不由己吧。”

宝钗未曾想黛玉出口竟这样不客气,直接便驳了她的话,面子上虽有些不好看,但转念一想,这黛玉素来给人的印象便是如此,口齿伶俐,孤高自诩,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也不过讪笑罢了:“到底是林妹妹,看法和与我们当真是不同的。”

只宝玉想着她那一席话,一觉宝钗有理,又觉黛玉有理,竟是不知附和谁的好了,倒是探春看着他道:“二哥哥快别为难了,姐姐妹妹的话也不过说说罢了,让老祖宗见了,又是心肝啊肉啊的叫唤了。”

宝玉挠挠头,憨然一笑,“也是我没姊妹的清骨香血,我只盼着空谷的幽兰美了,那园子里牡丹也开了,能让我时时见了,心中欢喜,如此便是让我整日的伺候她们,浇灌花草,我也是愿意的。”

一旁的秦氏走过来听见他的话,却摇头道:“宝叔怎样金贵的人,哪里能修花养草了,真是让我们听见了,叫我们可如何是好。”

她这话说的娇娇俏俏,竟不似已婚妇人的风致,更似姑娘的春意,贾母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指着她也笑,一边还拉了宝玉到自己身边坐了,宝玉原不想离了姑娘们一桌,但看王夫人眼神示意,便也过来坐了,贾母见他手中梅花,便道:“有道是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这花开的这样好,定是天上哪路神仙护着的,下次可别乱摘了!”

宝玉一想到仙子玉女的,哪里还管花呢,生怕了真的亵渎了神灵,自然应道:“下回不敢了。”

贾母满意园中景致,不免多喝两杯,茶后又酒,一时也乏了,宝玉也嚷着要睡,秦氏见了,便起身说道,“我领着宝叔去休息吧。”贾母点头道好。

秦氏先领着宝玉去了一间上房,房内布置清雅,宝玉抬头见了那副燃藜图,便不愿住了,只摇头出去,不一会儿竟独自走到了秦氏的房间之外,看那外间便觉浑身舒畅,便决定进去,一旁婆子觉得不妥,也不敢阻拦,后至的秦氏只好道:“他一个孩子,懂什么,不妨事儿。”

待宝玉进了秦氏的房间,便觉一股异香而来,房内装饰精美,华丽考究,样样都让宝玉爱极,他喜上眉梢道:“这里好,我喜欢的紧。”

秦氏抿唇而笑,也不知想起什么,眼中含露,只低着头,未让宝玉瞧见。

“宝叔不嫌弃便好。”一边挽起了细纱,让丫鬟们换了新的被褥枕头,熏香床帐。宝玉打量了周围,只见女子饰物一应俱全,再无其他,只桌上放着一条青绿腰带,上头插着针线,便知是一片心意,只心头困倦,未来得及多问,迷迷糊糊的便睡了。

秦氏放下帐子,也见了桌上腰带,自懊恼忘了收起,便掩在另一些针线之下,留了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人服侍着。

且说那四人,最尽心者当属袭人,见宝玉睡了,也不若晴雯媚人等在屋子外头看光景,只守在门口,神色安然恭顺。那名唤晴雯者,是贾母同袭人一道赏给宝玉的,贾母喜她手脚伶俐,针线极好,她也是风流袅娜之人,虽服侍宝玉,可性子活泼,能言善辩,也不知为何,和袭人总是处不往一处,每每见袭人同宝钗相处甚欢,私下也说,一个大丫头,还指着别人赏的剩下的东西活着,有甚意思。偏宝玉在袭人之后,对她最是上心,两人面上平静,暗涌却不断。

也在这时,晴雯同媚人看院子里猫追鸟叫,看她只站着,晴雯便对媚人道:“你看她,可不是最最衷心的丫头,离了主子三米,便浑身不爽了。”

神色之间,可见不平。

媚人小声道:“好姐姐,这可不是咱们院子,您可收着些。”

晴雯啐了她一口,瞪眼笑道:“你个小蹄子,我岂不知你的心意,如此我也不碍你的眼,那儿景好,我看看去。”

媚人知晴雯到底也有分寸,便不再言语,袭人倒依旧脸色如常,仿若晴雯的话全没入耳一般。

黛玉同几个姊妹不曾饮酒,不多时便走在院子里赏景,惜春迎春原和黛玉一起,却不料惜春说要作画,迎春留下陪她。宝钗和探春说说笑笑,走得极慢,倒是黛玉一路看景,也不多说,渐也和她们拉远了。

远远便见晴雯一人,伺候宝玉的丫头里,黛玉只觉晴雯性情真烈,虽心比天高,但到底为人奴婢。

晴雯眼尖,见着黛玉并紫鹃两人走来,便招呼了。

紫鹃晴雯感情不错,只后来一个伺候了黛玉,一个伺候了宝玉,平日里忙,也不多见,黛玉一时也觉累了,便在一旁廊下歇息,紫鹃拉着晴雯说话,晴雯平日里虽常听到林姑娘的名字,但到底这是头次见,看了会竟笑道:“我瞧着林姑娘怎么不似旁人说的清清冷冷呢,倒是觉得真是和和气气的。”

黛玉也知她话里意思,原不是刻意,只没想到,这流言蜚语的,真是挡也挡不住。

“我原本不过寄人篱下,若不说我清清冷冷的,可真是要冤死我了。”

她做人做事本就凭心相待,她自来这里变知大家子里总也不能人人尽为满意,她于心无愧便是,哪料出现了宝姐姐,或言语关切,或小恩小惠,自然将她比了下去。

“我倒是羡慕紫鹃的紧,若是让我来服侍林姑娘,这通身的气派,便是粗使活我也是愿意的。”

紫鹃笑她,“快别胡说,谁不知二爷身边服侍最是好的,你竟敢嫌弃主子,回头被人听见了真是撵出去都不过分的。”

谁都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当心着袭人,袭人平日里往王夫人那跑的勤快,什么话都逃不了,多少也带着点炫耀的意思,得了王夫人的意,以后多半也是个姨娘的位子。

谁知晴雯冷哼道:“我怕什么,一个护食的耳目,便是撵走了我,我也会让她不好过的。”

黛玉却道:“你这张嘴,撕了也便宜你。”

晴雯只笑不答,眼波流转,不一会儿看着黛玉头上的簪子道:“我瞧着这一树红梅,竟没得林姑娘头上那支簪子好看的,早知道我看了姑娘的簪子也罢了,还看什么花呢。”

黛玉也笑,伸手就取下那簪子,“那我便把它当成花送你,只你一天得赏好多次,可不要倦了。”

晴雯哪里肯收,推辞道:“这可不得了,回头人家还当我说了甜言蜜语诓骗了姑娘呢。”

黛玉却道:“可巧,我这簪子不值你那甜言蜜语的。”

晴雯便也不再推,只簪在头上,那簪子本是极好的秘银同珊瑚珠子镶的,配上晴雯的红玛瑙耳环,竟是相得益彰。

只一会儿,晴雯说等着伺候,便要走了。

黛玉紫鹃依旧坐着,紫鹃恐黛玉吹风伤了身子,便道:“姑娘略坐一会变走吧,仔细着了风明儿头疼。”

黛玉点头,起身只是却见那廊外隐蔽处,竟站着两人,一人便是那艳美的秦氏,另一人因树遮住,却可见衣着深紫,腰带青绿,一身贵气,举止不凡,那秦氏脸露羞怯,但眼中眷恋,她心里奇道:“看她此貌,必是对那人有情,怎么偏眼中还有伤心?”

只一眼所见,她便转开了头,不做细量,和紫鹃一路回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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