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言下之意,便是让黛玉同几个姊妹一同赴约,并回了书信,说是给黛玉解闷安心之用,那王妃是个大方之人,同样表示欢迎。
因非长住,紫鹃只给黛玉收拾了几件平日里穿惯的衣服,原想着到底是去郡王府,该准备些精细簇新的衣服,并两盒贾母给了黛玉的头面首饰,却不想黛玉却道不必麻烦,只准备些惯穿的便行了,簪子耳环也只取了自己带来的那些,紫鹃虽疑惑却也好好的收拾妥当了。
夜半,雨燕正和雪雁熬了粥端上来,正要打帘子进去,却见远处行来一人,姿态丰腴,脸色从容,正是薛家宝姑娘。
雪雁奇道:“真是怪了,这宝姑娘平日来的最少的便是咱们姑娘的地方,怎么今日里竟大晚上的来串门子了?”
雨燕端着粥碗道:“你也别奇怪了,她爱去哪里玩儿,左右不干咱们的事,只是这个时候,也亏得今日姑娘没睡。”也不知是真的无意还是早已算准。
两人小声的说着话,宝钗已行至附近,见到她二人,遂笑道:“到底林妹妹有福气,谁人不识小心照顾着?”
雨燕答道:“宝姑娘言重了,我们也是尽心的服侍姑娘罢了。”
那宝钗说着从手上褪下两只青色玉镯,分递给她二人道:“以往不常来,也没给两位什么见面礼,我也不爱戴着这些东西,给了你们罢。”
雨燕忙推辞道:“这可使不得,我们原就是奴婢,平日里磕着碰着了倒是可惜。”
宝钗还想说什么,紫鹃听着外面的声音,已打起了帘子,她便不再言语,又不好再戴回手上,只得把镯子收进衣服里。
看宝钗进了房间,雪雁才极小声道:“这宝姑娘客气的倒让我拿不了,总觉得这样,她人太好了。”
雨燕推她一把,“还不快点把粥端给姑娘喝,等会可凉了,况主子们的事,也是咱们可以混说的?只这不是咱们自己家,姑娘也吩咐了,切不可乱收别人的东西,你可小心点儿。”
雪雁忙道:“好姐姐,这我还不懂吗,不过说说罢了。”便端着碗进了屋子。
屋子里暖融融的,黛玉歪在榻上,盖着素锦薄被,手里一卷书,屋子里点了清淡的香,倒让宝钗十分诧异,那香凝神定气,味道却是她没曾闻过的,一时之间也有些惊奇。
黛玉见她来了,忙让紫鹃上茶,放下手里的书道:“宝姐姐真是稀客,我这儿今天也不知沾了什么福气了,竟得了这样的访客。”
宝钗只含蓄而笑,“前些日子不得空,今儿才闲了些,我不过来看望妹妹罢了,也拿些家里的东西给妹妹补补身子。”
黛玉面容清婉,骨骼纤细,上从贾母开始,多以为她有不足之症,因而觉着这位姑娘身子弱,却不见黛玉气色静好,不过偶有心劳,也不碍事,只那些药方子,别人瞧着一味又一味的,不过她自小便是养身度日,康健身体罢了。
“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黛玉自榻上坐起,紫鹃忙拢了件外套与她穿上。
宝钗依然稳当道:“不过一两件东西,称不上什么金贵的,几支人参也是妈前几日从商铺特意取来的,还请妹妹不要拒了这份情意。”
黛玉掩唇吃吃笑道:“姐姐和姨妈也真是的,竟把我当成药罐子来伺候了,那我只得收下姐姐这份心意了。”说着慢慢喝起了雪雁端来的那碗粥。
宝钗环顾了房间后道:“也不知妹妹点的是什么香,淡而有觉,真是稀奇的紧。”
黛玉扫了一眼香炉,小小的铜鼎旁放着檀木的架子,上面缭绕了未散开的烟气。
“不过家乡的寻常之物,香里放了些药草,姐姐若是喜欢,我便拿几支给姐姐带回去点了?”
宝钗摇头道:“我那儿并不点香,倒是辜负了妹妹的一片心。”
黛玉只一笑,也不说话。
宝钗坐了一会,还是开口道:“我听姨妈说,妹妹得了王妃的意,明日里竟是要去西宁王府的?”
黛玉抬眼看她,“不过一场拜访罢了,也没得什么值得津津乐道的,况那王妃我尚且不认得。”
宝钗心中有疑,但到底不好问出来,看黛玉轻描淡写的样子,面上有些讪讪的,便道:“我不过来问问,也不知妹妹准备的如何了?”
黛玉垂眸道:“难为宝姐姐的关心了,我倒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
宝钗笑道:“我就想着妹妹于此心思寡淡,所以帮妹妹准备了些物什,妹妹若是瞧的上的,拿了去拜见王妃也算它们的造化了。”
说着就见身后的莺儿将东西放上桌子,不愧是皇商之家,一颗夜明珠光辉灿烂,赤金佛龛也是描画的极其美丽。
黛玉心中一惊,这样大价钱的东西,平白无故的送上,只说帮衬,也太牵强,偏宝钗说话滴水不漏,黛玉想了想,便道:“总算让我见识了宝姐姐的心细如发,只是我倒真是对此心思寡淡,也不想占了姐姐的便宜,这样贵重的东西,姐姐还是赶紧收回的好。”
宝钗见她回绝,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却也无法,只得收好。
当日从王夫人口中得知此事,她心中到底有些不平,此番拜访,她不得去,到底她在荣府是客,贾母也不能写了她的名字。
再略坐一会,时辰渐到,她也便告辞。
翌日,紫鹃正给黛玉上妆,正挽着发簪簪子,宝玉突至,嚷着要让黛玉早日回来,黛玉不堪其扰,便道:“二哥哥这话好生无礼,我去拜访我的,同你有什么关系?”
宝玉却道:“我也是不愿同妹妹分开,况那王府也不比自家亲近,这几日一住,见不到妹妹我该多伤心。”
照例那袭人跟在宝玉身后,前几日才同宝玉成了好事,心中甜蜜还未散去,不料宝玉到底把黛玉放在前头,只得掩面低头,呐呐不言。
“二哥哥这话说的,倒似我们有了什么私情一般,不过是表兄妹的情分,别说我来到这儿不过这点时间,便是我不来的这些年了,二哥哥也一样的过日子,何必说的好似没了我便不行似的。”
“我……我只当妹妹是我心中最重要的知己……我的心思妹妹竟不知吗?我与妹妹最得最近,情意深厚,妹妹怎的……”
“二哥哥如今也大了,有些话说得时候也当知分寸!”
宝玉未曾见黛玉这样抢白他的话过,心中不知怎的竟是一痛,好似心中皎皎明月般的黛玉竟不再入他的梦一般感伤,一脸颓丧,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她的房间。
紫鹃看他那样,担心道:“姑娘何苦说这样重的话,二爷从小胡闹惯了,且对姑娘的好,也是实打实的。”
黛玉蹙眉道:“紫鹃这话不对,我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他要胡闹,我就要随着他胡闹不成?”
紫鹃见黛玉当真有些动怒,忙解释道:“姑娘不要多心,我不过是怕太太知道了心里不好受,二爷到底是这一家子里最金贵的。”
黛玉如何不知紫鹃的意思,只是纵然使得王夫人心中不满,她也不能让宝玉错待下去。
待到前厅之时,三春姐妹已然准备完毕,皆是一色的点翠璎珞圈,玫红百褶裙,洋缎袄衣,却各有特色,探春顾盼神飞,迎春温良谦恭,惜春清冷恬淡,再看黛玉,竹青衣物,翠玉发簪,滴水耳坠,周身清灵脱俗,那王夫人见了,心中不禁有些不平,那日取了月白浅杏两色缎子给黛玉,就是为了做新衣去王府使得,偏她依然故我,倒让她的好心不过如此。
“既然大家都收拾好了,就上路吧。”贾母说着,门外车轿都备好了,几人便上轿开路。
一路长行,那轿子终是停了,轿帘打开,可见眼前建筑,气派辉煌,却也沉稳厚重,和国公府外的喧嚣不同,西宁郡王府周围十分安静,连等候的丫鬟仆妇都井然有序。
见几个姑娘都下了轿,门口一个年纪稍长的嬷嬷走过来,上下打量了黛玉道:“可是荣国府的表小姐林黛玉?”
黛玉点头称是。
那嬷嬷十分高兴,扶住黛玉道:“可把你盼来了,我们王妃可是才刚念叨着呢。”
黛玉闻言,愈发对这个西宁王妃好奇起来,进了门口,过了回廊,正厅只内,便有一女子坐在主座,见人来此,抬眼看去,唇角绽笑。
黛玉猜她必是王妃,便同三春一起行礼道:“拜见王妃。”
“快起吧。”西宁王妃岑氏从上首站起,拉着黛玉道:“如今见了方知,果然同敏妹妹极像的,都别站着了,赶紧坐吧。”
三春并黛玉忙都坐下,这王妃端丽冠绝,丰容靓饰,却不见高态,十分平易近人。
“如今你们来了,倒也不用客气,只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便是。”
话虽如此,但郡王府里,到底规矩森严,姑娘们自然不敢放松。
岑氏心中感慨,到底见到好友之女,况黛玉进退有度,让她更是欣喜不已。
“我与你母亲相识,你母亲当日里的诗书礼仪是极好的,如今见了你,倒也有几分青出于蓝的模样。”
黛玉忙道:“王妃谬赞了。”
“陈年旧事,所提无用,今日请你们来,不过是见旧友之女,也听说国公府的姑娘家,才貌俱全,这一看,才知所言不虚。”
三春也忙谢了。
几人在王妃的提议下,慢慢逛了王府里的花园,探春看王妃神色,便知她必有话要单独同黛玉说,况三春心中也知,能来王府,也是因着王妃思念旧人之顾,那二人定要说上一番,都渐渐散了,待到止芳亭中,便剩下黛玉同岑氏两人。
两人在亭内歇息,庭外满园花草,郁郁葱葱。
岑氏同黛玉道:“如今见你长的这样好,我倒也很是宽心,你也不必拘礼叫我王妃,叫一声然姨便也好了。”
黛玉便启口道:“然姨。”
岑氏只牵着她的手,“在都中日子可还习惯?”
黛玉答道:“都还习惯,外祖母对黛玉亦是极好,府里姊妹也多,也不觉寂寞。”
岑氏也道:“我看着也是,那些个姑娘家的,都是毓秀之人,只你不说我也知道,这都中风情,到底不似家乡,若说没有,到底逞强。”
黛玉听了她平缓却实在的话,眼中含泪:“然姨说的是,府中再好,到底不是我家,只我人至此处,处处念家实非应当。”
岑氏怜她明理,道:“如今你也不必急着回去,便住下几天,我原在边城多年,那江南的风土人情我也是十分向往的,得了空,你便同我说说吧。”
黛玉点头,岑氏又道:“我那时得了你轻姨的消息,知道你来了此处,本想过些日子安顿好了再请你来,谁知你到底和我那一家有些缘分,我的不肖女儿,竟念着你好久了,于是只能请你来了,如今她不在府里,不知去哪里疯玩了,待她回来,你一见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