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却道:“话虽如此,可来到了这里的人,又有那个是省油的灯,来日里我是皇子侧妃,那另一人便可能是那皇帝陛下的宠妃,只怕在这里,比在皇后娘娘处做事和二皇子府里,更加要注意。”
抱琴这才后怕似的点点头,想着自己刚才那番话可别叫人听到了才是。
在她住凤藻宫的最后一日,竟来了个极其少见的稀客,衣着绮丽,长裙坠地,却是今上的姐姐,二长公主文佩长公主。
文佩长公主原是皇帝的二姐,名妍,先皇一个贵嫔所生,却只比先皇大了不过三岁罢了,文佩长公主长相艳丽,举止却听闻雷厉风行,今上倒是对这个姐姐颇为敬重,十分谦让。
元春心中不解道,我素来与她不相识,怎得她却来召见我?
那文佩长公主只在主座上坐了,声音淡淡的,好似从虚空传来,对元春道:“你且把头抬起来。”
元春自然照做。
文佩长公主只定睛看了一会子,便又淡淡道:“果真是个标志的。也难怪二皇子要了你去。”
元春依旧不解,她同二皇子明屿确是未曾见过,皇后也道是那舒妃见了自己欢喜,方才给了二皇子做侧,如今这文佩长公主一说,却好似那二皇子自己瞧中了似的。
文佩长公主自然也看出元春心有不解,笑了笑方道:“且不管是谁看重你的,将来的日子长着,你倒是要小心应付才是。”
元春自然点头称是。
文佩长公主见她乖巧,便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道:“我与你家倒也有些渊源,今日不过是来瞧瞧你罢了,如今看你安好,倒也放心。”
说罢一挥手,便是旁边的太监一连声的说下了几道赏赐,元春立时道谢,那文佩长公主却道:“你好了,你家中自然也是好的。我另有些赏赐,待你进二皇子府里,再给你罢。”
元春在这深宫里如此多的岁月,自然也知道文佩长公主是有心护她,便是告诉她自己身后也有个靠山,她如何不知自己一步,倒也是家中一步,如此便郑重谢过了文佩长公主,文佩长公主见她会意,便扶着宫女的手走了。
抱琴在元春身后小声道:“姑娘,这个长公主却是比那皇后还要光彩的。”
元春默然,她自然也看在眼里,今上的兄弟姊妹里,只这个姐姐,活得最为光鲜靓丽,毫不掩饰,那种自皇家而来的尊贵和气派。
元春终是穿上了那一身绣着吉祥鸾鸟与牡丹的凤冠霞帔,粉色衣袍,金丝凤簪,带她出了最尊贵的宫殿,进了二皇子的府邸之中。
明屿自然也未曾见过这个将要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他娶了她,却是为着那错枝盘亘的贾家,还有那贾家为首的四大家族。
红烛映照的礼堂,桌上一应摆着各色果点和交杯酒,琥珀色的就液安安稳稳的等候品尝。
元春只坐在床沿,待明屿送了她进来之后,便再度出去迎客,新房里只余下两个嬷嬷,抱琴同另两个丫头,今日她成了新妇,只需安静的等待二皇子的到来。
却是等了很久,明屿才来了房里,脚步却没得半分不稳当,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嬷嬷便有些心慌,只当二皇子是喝得太多了,明屿却挥开她们,只说自己无事。
他素来便是如此,酒喝得越多脸便越白。
拿起了喜称,挑起了盖头,彼此注视不过须臾,那嬷嬷便拿起了酒,让他们喝下。
元春在这一夜真正成了女人,那种疼痛伴随着不安和太多的费解,终还是抵不过困倦。
隔日醒来时,明屿却已不在,元春只觉满身疲惫,抱琴撩开了帐子道:“夫人,二皇子早先便走了。”
元春不过一愣,如今她却不是姑娘,倒成了夫人了。
“二皇子几时走的?”她一面被抱琴扶着下床梳洗,一面问道。
“三刻之前便说要去书房处理事儿了。”
抱琴的声音却仿佛不满似的,正经哪里有一个丈夫这新婚头一天里就丢下妻子去了书房的道理。
元春对抱琴所言不置可否,便起了身,又用了早膳,明屿却仿佛恰了时间一般,在她正想着做些什么时进门来道:“你身子若还好,便准备一下,进宫见母妃便是。”
昨日昏暗,心里又羞窘,元春竟也没能好好看过明屿,如今见了他,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心中自然也是欢喜的,这是她的丈夫,此后便是她要服侍一辈子的人。
便低低道了声是。
明屿的表情是温和的,带着些许微笑,却教人看不透有些什么般的摸不着头脑。
舒妃早在宫里等了,见明屿扶着元春走进来,面上的笑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儿子给母妃请安。”
“臣媳给娘娘请安。”
舒妃笑道:“可别再叫什么娘娘了,当真是一家人了,同屿儿一起唤我母妃便是了。”
元春也是羞涩一笑,垂头不语。
舒妃道:“既已成了自家人,我自然也是没有什么要求的,只你给他这二皇子府上添上几口丁我就知足了。”
元春更是脸热的不行,倒是舒妃见了,不以为意道:“做了人妻,这便是分内之事,你也别只顾害羞了。”
元春只抬眼看了明屿一眼,他仍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样子,目光注视着她的时候,似水一般。
舒妃看他小两口倒是有些意思,便摆手道:“你新近成婚,皇上便准了你三天假陪你的新媳妇,你也别在我跟前碍手碍脚的,扶你媳妇回去休息吧。”
才回了府,那文佩长公主的赏赐便送了过去,如意,念珠,宫扇,布匹,还有一座送子观音,二皇子看着那樽青绿色的观音良久,元春以为他不喜,便道:“二皇子若觉着摆着不合适,元春收起来便是。”
明屿只对着她一笑,倒也不似反感的样子,只道:“不过瞧着新鲜罢了,你若喜欢,摆起来也没有什么。”
晌午时分,因元春是新人,二皇子府上又无正室,便是女眷们便一同用膳,也算认得,元春这才见到了明屿先前娶的一名侧室,两名妾室,再无其他。
明屿先娶的侧室是朝上一名二品官员的嫡出之女,名唤吕寒秋,虽家世比元春稍好了些,但论起家中,到底还是元春强了些,她因先进府,年纪又长,便一直管着府里的事儿。
吕寒秋也不是没有心计的,见到元春相比自己更温柔婉约的样子,便有些计较,只说道:“贾侧妃才进府,有些事只怕不知道,左右无事,便来我院子里坐坐,我也能同你讲上一些。”
元春听出她话中抬高自己的意思,只温柔一笑道:“倒是不麻烦姐姐了,二皇子这两日也在府里,若有不明白的,我问了正主也便是了。”
吕寒秋心道:这个女人倒也不简单,难怪是那舒妃看中的,才进得府里,便是把那文佩长公主的心也笼络了过来,送了这些个赏赐,可见是有手段的,回了元春一笑,她便道:“二皇子虽在府中,但到底是忙着的,哪里似我们这般清闲,妹妹若有事,打扰了二皇子只怕不好。”
元春见她非得同她卯上不可,倒退了一步,十分诚恳道:“那妹妹只好来打扰姐姐了。”
吕寒秋原想着她倒是会仗着自己是个新人侍宠生娇,却不料元春倒服了她的软一般,看似好像吕寒秋很得道理一般,实则若是旁人见了,恐也不过觉得她是倚靠自己熟悉府里事物,刁难新人似的。
余下两名妾室都是原放在明屿屋子里的通房丫头,明屿念她们服侍长久,才抬了个妾,明屿自娶了吕寒秋之后,那两个妾室倒杯收拾的服服帖帖,况明屿本也不太去她们房中,她们自然是听服管教。
余下时间倒是无人再说一句,寂然饭毕,吕寒秋便先扶着丫头的手回了院子,元春也与抱琴两人回到了住处。
屋内却还是一片红色,明屿婚假几天,便都布置成了这喜庆模样,倒是元春见了,便命几个婆子把那帐子被子都换的简净些,连同那送子观音,也都收好了,抱琴不解道:“夫人何必这么快就收起来了?”
元春道:“才在饭堂游廊走过,却无太多装饰,可见二皇子是个爱干净的,这大红大绿的罩在屋子里,喜庆是喜庆,未免太喧闹了点。”
抱琴便明白了意思,也同那婆子们去收拾罢了。
及至晚间,明屿踏进房里,见这房中颜色俱都换了一层,便道:“贾侧妃怎么换了帐子?”
元春正在灯下写字,她原就是女史,一手小凯倒是精妙,见明屿进门,便放下笔笑迎上去道:“二皇子回来了,元春不过是觉着那大红大绿的闹得慌,便让人收起来了。”
明屿见她言笑晏晏,唇红齿白,倒真是一个妙人,贾家元春,想来母妃在要了她时也没得多想,只觉着能从皇后身边要来个女子便是个得宠的,原本他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后来知道居然是荣国府的女儿,便应下了。
“如此甚好。”明屿点了点头,他本也不喜那红色,倒也并非讨厌喜庆,走到才元春写字的案上,拿起元春所写的词,却是一首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衬着那一手漂亮的小楷,却是有些别样的意味在里头。
他心中暗忖,元春样貌不俗,才气也是有的,虽端着温良的闺秀气质,也可写着一首妩媚的词,若不是母妃把她要了来,让她继续做着那女史的差事,便是将来,得了父皇的宠也未可知。
午膳时她同吕寒秋之间的一番言语他早知道了,这女人确实是有心计也知道进退的,不若那个吕寒秋,做事倒总是过犹不及,咄咄逼人。
“贾侧妃这手小楷确是写的不错。”
元春得了她的赞扬,却还是心平气和的笑道:“不过是女儿家写几个字罢了,倒是让二皇子见笑了。”
明屿便道:“却不是在笑话你,便是我见过的那些子女子中,也没有这样好的字的。”
一丝得意极快掠过元春眸中,到底也没能从明屿眼中落下,见他目光沉沉,元春走近明屿道:“如今时间倒是晚了,二皇子要歇在这儿吗?”
明屿心中冷笑,就势轻轻揽住了元春肩膀道:“我们才新婚,我听着意思怎么好似要赶着我走了似的呢?”
元春娇笑道:“二皇子这是什么话,要有也只得二皇子嫌弃了元春的份呢。”
房中谈笑,倒是情调至极,那灯也熄了,余下的自不必说。
待明屿再走出那屋子时,门口一个侍卫一般模样的人走近道:“殿下,可要备下汤药?”
明屿眯起眼,看了看那侍卫苍白清瘦的模样,哼一声道:“可用得着我吩咐?”说罢甩袖离去,那侍卫便对一旁的婆子道:“仍旧熬汤去,只告诉夫人是固本培元的药便好了。”
便是假时已经过了,明屿依旧连着许多日子都在那元春处住了,吕寒秋每日到了早晨便是气色不佳,她原本想着明屿不过应付那舒妃罢了,谁料他却对元春宠爱有加的模样,吕寒秋如何还坐得住,只想着要看看元春耍了什么狐媚子的本事,竟让二皇子连同她问个好的功夫都没有,元春见了她倒是依旧客气非常,两人不过虚与委蛇了一番,就有个婆子端着一碗药进了来,吕寒秋原本的那点子怒气却在看到药的时候变成了幸灾乐祸,只在元春面前,还是那副拈酸吃醋的模样,待元春一脸笑容送走了吕寒秋,吕寒秋在心里嗤道,本以为是个受宠的,不过如此罢了,想来那贾元春必然是不知道的,也是她自找,要知道,这可是她自己也经过的事儿,说出来都觉疼,只得埋在心里让它烂掉罢了。